107、水月鏡花
蔡宇哇哇亂叫著從噩夢裡醒來,一睜眼,就被人拎住領子,抬起了半截身子。
那個叫游酒的,把他從瀕臨喪屍化邊緣搶救回來的英俊男人,一手揪著他領子,毫不客氣的把他拖起,一邊冷冷道:「這件事,跟你們所有人都沒關係。」
他說完,蔡宇身不由己給他拽下了床,沒完全清醒過來的他驚恐的望著房間裡另外三個人,深刻感受到整個屋子強烈的威壓。
栗色短髮的教授沉默不語,先前就是他給他注射了某種類似血清的、蔡宇從來沒有見過的藥劑,當時蔡宇發出殺豬般的叫聲,唯恐這是剿滅者新型的殺人花樣。
直到他驚慌失措的陷入夢境,再同樣慌頭慌腦的醒來,發現自己四肢俱在、神智健全,才長長吐了口氣。
可是這口氣很快就被游酒扼住脖子,差點嗆了回去。
他給游酒拉著,踉踉蹌蹌往屋外走,經過教授身邊,經過一個雙臂環胸,目光毫無溫度的紅髮男人身邊,和他身側長髮如瀑,漂亮得猶如女子般的俊秀青年。
「去、去哪裡?」
蔡宇心裡其實有個大概,但他不死心,想要再拖延一會。
如果他沒料錯,挑現在這個點回到09一線城,如果剿滅者們還沒開展行動,裡面只怕全是遊蕩的喪屍了……
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施言,作為一線城的高級官員之一,察言觀色的本領他是爐火純青的,一眼就看出施言並不情願自己的同伴前去冒險。
可是施言一句話也沒說,教授靜靜的立在原處,濃黑的睫毛下眸光輕顫,所有的思緒都掩藏在纖薄的鏡片後方,嘴角緊緊抿著。他是那種喜怒不易形於色的人,控制自我情緒控制得很到位,即便全身上下都寫滿抗拒,他仍然可以做到面容鎮定。
倒是那個俊俏青年緊緊攥著拳頭,咬著牙,看著游酒拖著他往外走,想追上來又躊躇的樣子。
游酒快要走出屋子時,皇甫謐咬了半天牙,恨恨道:「你沒有見識過那個異能女人的本事,荀策跟她尚且是個四六開,你身手再出眾,又怎麼能跟那種怪物拼打?你去找我老爹的茬,只是自討苦吃!」
「我知道。」游酒頭也不回,扔了一句。
隨後他就拉著頻頻回頭的蔡宇,消失在門外。
棚屋裡一片死寂,皇甫謐給游酒這句話梗得半天做不了回應,而施言靜靜的看向猶自輕微晃動的門扉,彷彿看向不知名的遠方。直到荀策不耐煩了,打了個輕微的呵欠,並且試探性的撫摸皇甫謐頭髮時,棚屋裡的空氣才又流通了一些。
皇甫謐瞪著施言:「你就任憑他去?不攔阻一下?」
施言淡淡道:「放心吧。就像你說的,他誰都打不過,對皇甫瑞構不成威脅。」
——然而我又有什麼立場去阻止他。
他返回自己的起居室,當著皇甫謐的面將房門闔上,隨後裡面傳來非常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皇甫謐嚴重懷疑他在收拾行李。
謐總悵然的站在游酒房間門口,看著陡然間滿室蕭條的棚屋。
鍋灶上還燉著熱烘烘的雞蛋蔥花湯,而那誘人的香氣,如今也摻入了即將人去樓空的冷清預感。大丹搖著的尾巴也慢慢放緩下來,黃金獵犬眼巴巴的看著游酒走出去的方向,又舉棋不定的看向施言的房門口,烏黑的眼珠裡滿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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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掩藏的地點找到那台藍色雪佛蘭,打燃發動機,游酒把一路拖來的蔡宇塞在副駕駛座,鄭重警告他一旦有任何不軌舉動,就將他直接從副駕駛踹下車門去。
——這個男人想必脾氣非常暴躁。
蔡宇緊緊握著副駕駛座門頂上的把手,在游酒2分鐘內衝到200碼的高速飆車中,覺得自己腦袋上的頭髮都朝後飛了起來。
車廂外所有的一切都像變成了一條條抽像的直線,從耳邊呼地掠過,如果這個時候打開車窗,恐怕連耳朵都要被刮過的強風削去一大片。
游酒的警告是具有不容置疑的殺機的,如果真的以這個時速被踹下去,他好不容易逃出來的小命就要送回到閻王爺那邊。
這種時速,也徹底絕了他搶奪方向盤的念頭,只能緊緊貼在靠背椅上,分分鐘提心吊膽著車毀人亡的慘劇。
游酒開得很快,似乎要把滿腔怒火和憋悶,都從高速飛馳的車輪胎上發洩出來。
他腦海中縈繞著施言欲言又止的臉,後者垂下眸,臉色變得有幾分蒼白,卻始終一聲不吭的靜默著。
施言不想要他去,他懂。
施言原本就是個性情冷淡,明哲保身的人。他願意對他開啟心扉,已然是他這一生中極其難得的一次讓步,游酒每每回憶起他初次遇到他時,遭遇到的教授看待小白鼠般的冷漠神情,就無數次慶幸自己居然可以獲得這樣的施言的青睞。
他想起褪下白大褂的施言,在陽光下微微瞇起眼,溫和的對著自己微笑的樣子。他穿著再簡單不過的粗布衣裳,那些最單調的色彩襯在這個人身上,都有種恬淡平和的幸福意味。他不斷回想那樣子的施言,回想他耳根浮起的薄薄紅暈,和被他調侃時強作鎮定卻又總是露出馬腳的窘迫表情。
那些模樣不斷在腦海裡閃回,連帶著這大半年的轉瞬即逝的平靜生活,眼見著就要被自己一手推遠。
「前面有喪屍,小心心心心——」
在蔡宇驚懼的尖叫聲,游酒一腳油門,狠狠撞上那個晃晃悠悠橫過大路的喪屍,污血和殘肢碎肉頓時漫天飛濺,鋪了一滿車窗。
男人面無表情的啟動雨刷,蔡宇心驚膽顫的注視著那些血肉模糊的碎塊被搖動的雨刷刮來刮去,落下一片血紅的紗霧。
吞了吞口水,再次確認,身邊駕駛座上的這個男人,此刻極其暴躁,極其危險,完全是個一觸即燃的高危品。
他縮在副駕駛座上,暗自祈禱。
蔡宇從09號點倉皇出逃,憑藉隱約的印象,朝自以為最靠近的06號據點奔去,但為了躲避喪屍而繞了不少遠路,實際上兜兜轉轉浪費了很多時間。
他把回返一線城的大致路線告訴游酒後,游酒就像趕著去給誰接生一樣,沒命的轟油門,轟到天色將黑時,雪佛蘭最後一滴油終於也宣告用盡。
蔡宇謝天謝地的從快要散架的新車裡下來,腳剛一沾地,就覺得頭暈目眩的想吐。
他撐著車身,努力找回雙腳重新踩在踏實大地上的穩固感,聽游酒冷冷的問:「前面那個築起了五米左右城牆的地方,就是你說的09號點?」
那城牆下方插著一排排朝外的尖銳竹竿,築起了防抗喪屍靠近的物理隔牆;黝黑的護城河水裡也飄蕩著不少誤闖入這裡而沉沉浮浮掙扎的活死人。隔著五十米的距離,游酒看見城牆上一點光亮也沒有,石製大門沉重而悄無聲息,沒有一絲守衛走動的跡象。
蔡宇好不容易從反胃的痛苦中抬起頭,瞟了他待了兩個來月的一線城一眼,便是一陣直透骨髓的心驚。
他下意識往車旁走了兩步,彷彿借助這輛氣窮力盡的大塊金屬,就能掩藏自己的人氣,確保自身安全一般。
「我,我按照約定把你帶來了,你如果想要物資,大可以自己進去,我是不進去了……」
「這裡面有多少人?」游酒根本不理會他虛弱的請求,截口問道。
蔡宇畏懼的又看了一眼那沉默漆黑的城牆,胡亂道:「六、七十人吧,……」
「你算算時間,他們確實都喪屍化了?」
從游酒的口吻裡,聽不出他是想救那些人,還是為了確認裡面阻礙他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蔡宇有些拿不準他的態度,但估摸著就算他想救人,身上也不可能有同時救到六七十人份量的藥劑才是,躊躇了半天,才點頭:「如果沒有像我一樣,早日為自己謀求生路,這個點,恐怕——」
游酒已拎著他,不由分說的把他往前推去。
蔡宇雙足抵著地,想反抗然而根本抵不過男人的力氣,被推著在地上劃出了兩道重重的足跡,只能徒勞無功的哀求:「你冷靜點,咱們先觀察一下情勢,然後再做謀劃,最好不要貿貿然闖進去送死,那啥,雙拳難敵四掌不是,哥,你聽我說,別……」
游酒忽然止住腳步,抓著他衣領,一轉身找了個灌木叢蹲了下來。
蔡宇還以為他的規勸起到了作用,心中大喜,正要開口說話,游酒一把將他頭按了下去:「閉嘴。」
此時天色已經全然黑沉了下來,一點慘淡的宛如裹尸布般的月光,越過五米高的城牆,吝嗇的灑了一點下來。他們躲在灌木叢中,看著那點月光從河水粼粼中抬起,又緩慢爬升到城門口立著的一個非常簡陋的、銹跡斑斑的發電機上。突然間,慘白的月光中彷彿爆出了一點藍色的火光,繼而那破舊的發電機發出滋滋的聲響,竟然原地轉動了起來。
蔡宇瞠目結舌的看著那台由於沾染了太多鐵銹和喪屍污血,而早被他們廢棄的不能用的發電機,發出了機器運轉的轟鳴聲,在這寂靜無聲、四下里黑幽幽一片的悽慘環境裡,顯得格外驚悚絕倫。
更為驚悚的是,他發現了游酒之所以立刻停止行動,壓著他就地隱藏的真正原因,而這個原因讓他的膽都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
在那發電機一側,一個高大的、目測約有兩米來長的人型身影,悄無聲息的杵在那裡,垂在身側的手掌猶如蒲扇那般大,掌心冒著幽藍的光。
那個「東西」面朝著靜默無聲的09一線城,猶如遠古時代的巨神雕塑,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