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太子發愁
太子禁不住咳嗽一聲,險些被口水嗆到:「你真是孤的弟弟?」臉色一言難盡。
胤禛臉發燙,赧然道:「弟弟也不想啊。四年前出宮建府時汗阿瑪給的養家銀子不多,弟弟俸祿也不多,福晋的嫁妝也不多,以前年齡小,花錢大手大脚,這才不得不……」不好意思往下說。
太子替他說:「從奴才身上摳錢麽。萬一你府上的奴才比你還窮呢?」
胤禛斬釘截鐵:「不可能!清水衙門裡也有貪官,貪多貪少罷了。」說著,頓了頓,「二哥,您都知道了,那弟弟就先回去了。」
「先跟孤回惇本殿,孤有點事跟你說。」太子想一下,「不會虧待你。」
胤禛脫口問:「索額圖又給你送錢了?」
太子踉蹌了一下。
「小心點,下雨天路滑。」胤禛連忙扶著他。
太子深深看他一眼,甩開他的胳膊,掉頭往西暖閣去。
胤禛看了看他的手,太子又怎麽了?好心提醒他還不落好,什麽人呢。
「你怎麽知道索額圖給孤送錢?」太子到西暖閣,轉身坐下,示意乖乖跟進來的胤禛關上門,「誰告訴你的?」
「什麽?」胤禛看到太子神色不渝,猛然意識到他剛才一禿嚕嘴都說了些什麽,「那個,那個——」
「別那個這個,老實交代。」太子抬起下巴,睨了他一眼,「否則咱哥倆就在這裡使勁耗著。」
胤禛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不確定:「真要說?」
太子翹著二郎腿,看似無所謂,其實心裡很想知道:「你可以不說,反正毓慶宮的奴才都被你二嫂收拾的跟鵪鶉似的,沒有惡奴等著孤處置,孤閒得很。」
胤禛猶豫片刻,想到懷錶還在等他:「那我還是說吧。其實不光我知道,宮裡很多人都知道,汗阿瑪可能也知道。」
太子心中一凜,不禁坐直,放下腿,眉頭上挑:「再說一遍,汗阿瑪也知道?!」
「您別衝我發火啊,二哥。」胤禛一見他神色不對,連忙說,「你跟我一樣俸祿不多,沒多少閒錢,皇額娘也沒給你留下什麽錢,可是你經常派張起麟、淩普等人出宮買東西,銀子像用不完一樣。汗阿瑪如果偷偷補貼你,做得隱秘也會有人知道。畢竟又不是一次兩次,這麽多年來您就沒斷過銀子。
「據我們所知,汗阿瑪沒給過你銀子。大夥兒就猜是索額圖給你的錢。事實上,每次索額圖來你這裡一趟,往後一段時間,你就變得很有錢。再說了,你也沒遮掩過,我還以爲你不計較大夥兒怎麽看你呢。」
「所以,你也只是猜測,幷不是十分確定?」太子皺眉問。
胤禛不解:「弟弟還要怎麽確定?除了索額圖,誰還會給你錢啊。」一副「你是不是傻」的模樣。
太子噎住:「老四,孤是不是對你太寬厚了?」
胤禛心頭一悸,却發現太子神色平淡,不像是極力忍耐著怒火,頓時摸不准他什麽意思,「二哥說什麽呢?弟弟不甚明白。」乾脆裝傻充楞。
太子嗤笑一聲:「你口中的『大夥兒』除了猜索額圖給我銀錢用,還說些什麽?」
「這……」胤禛卡住,「你問這個幹麽?」
擱在以往太子才不關心索額圖的錢怎麽來的。自從聽石舜華講百姓說「天要平,殺老索」,太子再也做不到置若罔聞,「不幹麽,孤就是想知道。」
「太子二哥,您不餓嗎?」太子大婚那日是夏至,夏天到了,禦門聽政時間便改成早上卯時。今兒早朝事不多,此時不過辰時左右。胤禛著急回去,除了查惡奴,還有就是回去用早飯。
「霍林。」太子突然高喊道。
「奴才在。」守在門口的小太監推門進來,「爺有事?」
太子道:「告訴福晋,孤和四弟在這邊用膳。」
「二哥!」胤禛見狀,眉頭緊皺,「您想知道什麽隨便派個奴才查查就知道了,幹麽非爲難我啊。」
太子霍然起身,胤禛不禁後退。
太子走到他跟前,打量他一番,看得胤禛頭皮發麻,忍不住連連往後退,才說:「行啊,老四,三日不見,真令孤刮目相看,敢對孤不耐煩了。」
「沒有,沒有。」胤禛連連搖頭,誰又刺激太子了啊。他怎麽跟七八月的天兒似的,說變臉就變臉,「弟弟真不知道您想知道什麽。」
「那孤就再重複一遍,除了說索額圖給孤送銀錢,胤禔他們還說索額圖什麽。」太子道,「你老老實實地說,孤有重賞。你再跟孤磨嘰,早飯也沒得吃。」
索額圖是太子最爲倚重之人,說他是太子的逆鱗也不爲過。而太子在胤禛的養母佟皇后病逝後,生母德妃不願意養胤禛的時候,和康熙一起照顧胤禛一段時間。
胤禛一直很感激太子對他的照顧,不想跟太子交惡,所以儘管平日裡不喜歡索額圖,也很少在太子跟前說索額圖的不是。端是怕惹太子生氣,從今往後把他拒之門外。
「孤的問題就這麽讓你爲難?」太子問。
胤禛很苦惱:「必須說啊?」
「不說你晚上就住在這兒。」太子道,「反正你小時候也在惇本殿住過。惇本殿你熟悉,有什麽事直接喊霍林,孤去後院用膳。」
「二哥!」胤禛抬脚堵住他的去路,「我說,我說還不成麽。他們說索額圖搜刮民脂民膏。」
太子脚步一頓,臉色微變,坐回去。
「二哥,是你叫我說的啊。」胤禛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太子面無表情的抬起頭。
胤禛心中一凜,想也沒想,就說:「弟弟先回去了。」轉身就跑。
「站住!」太子陡然拔高聲音,「孤讓你走了嗎?」
胤禛猛地停下來,緩緩轉過來,期期艾艾地問:「還有事啊?關於索額圖的事,弟弟真不清楚。」
太子:「孤沒叫你說索額圖的事。」
「那說誰?大哥麽,大哥家裡的事弟弟還不清楚,我這就回去幫你打聽?」胤禛說著,作勢要走。
太子不點頭也不搖頭,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胤禛頓時不敢動彈了。
關於索額圖的事,太子心裡有底,胤禛說索額圖搜刮民脂民膏,太子不生氣,只是很失望。一定要胤禛說,不過是想再次確定罷了。更何况,他找胤禛過來幷不是臨時起意。太子把幾案上面對著他的鎏金自鳴鐘轉過來,「這個怎麽樣?」
胤禛眼中一亮,「汗阿瑪賞你的?」
「不是。」太子道,「孤自個的,喜歡嗎?」
胤禛一進來就看到幾案上放著一個成年男子巴掌大的金色物件。他還奇怪,太子怎麽把金佛放在書房裡。
「我喜歡又怎樣,不喜歡又怎樣?」胤禛試探道。
太子很爽快:「喜歡就送你。」
「真的?」胤禛驚喜,繼而一想又不對,「這個自鳴鐘可不便宜。太子二哥,先說要弟弟做什麽。太過分的事,你就算再送我一塊懷錶,我也不幫你。」
「孤一年到頭去的最遠的地方是暢春園,孤能讓你幹什麽?」太子瞥他一眼,「幫孤查查堂堂雜貨店每個月賺多少。」
「什麽?」胤禛吃驚,「堂堂雜貨店?」
太子微微頷首:「對你來說不難吧?」
「不難。」胤禛道,「我去戶部看看堂堂雜貨店每年交多少稅銀,差不多能算出雜貨店每月賺多少。可是堂堂雜貨店是二嫂的親戚開的,你想知道直接問二嫂啊。」
太子心說,你二嫂狡猾的跟狐狸精似的,不告訴孤,「這事我不想叫你二嫂知道。自鳴鐘拿去吧。」
「真給我?」胤禛不確定。
太子點了點頭:「孤不缺這玩意。還有,這事誰都別說。對了,懷錶買來給孤看看。」
「二哥也想買懷錶?」胤禛一邊找白紙包自鳴鐘一邊問。
「孤好奇什麽樣的懷錶值得你從奴才身上刮銀子。」太子道,「放心,孤也不缺懷錶,不會要你的。」
「你不缺就再送我一個懷錶唄。」胤禛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太子張了張嘴,抬眼見胤禛一臉希冀,頓時好氣又好笑:「老四啊老四,你還真不跟孤見外。」
「你是我二哥。」太子難得大方一次,胤禛又見他心情不錯,打蛇隨棍上,「我跟誰見外也不能跟您見外。二哥,你說是吧?」
太子無語:「孤只有一塊懷錶。你嫂子倒是有幾塊,不過,都是女人家用的,沒法送給你。」
「我不能用,我的福晋可以用。」胤禛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太子呼吸一窒,「……四弟妹沒有,你不給她買,到處要別人的,臉呢?老四。」
胤禛噎住:「不給就不給,這麽多理由。」
「爺,早膳來了。」霍林站在門口提醒。
太子道:「進來吧。」
霍林進來就說:「福晋說,雨越來越大,雨停了再叫四爺回去。」
「替我謝謝二嫂。」胤禛脫掉方頭朝靴,爬上羅漢床。
霍林把食盒裡面的吃食拿出來放在炕幾上,胤禛一看兩小碗米粥,很詫异:「太子二哥早上就吃這個?」
太子一聽便知道他誤會了,笑道:「不如孤該吃什麽?人參鮑魚。」
「早上吃那些太膩,這樣就挺好。」胤禛漱漱口,端起米粥一喝是甜的,胤禛直皺眉。見太子三兩口喝完,胤禛想吐不敢吐,只能咽下去,「咦,裡面還放粉條?」
「四爺,是燕窩。」霍林把空食盒遞給另一個小太監,就站在床邊聽候差遣。
胤禛又喝一口,仔細嘗嘗:「冰糖燕窩粥?汗阿瑪給的燕窩吧。」
「汗阿瑪賞給你嫂子的燕窩。」太子知道他什麽意思,不等他開口就說,「還賞給她幾個小玩意,誇贊她懲治惡奴有功。」
康熙一向偏心太子,胤禛也知道,太子是儲君,是嫡子,康熙偏心太子再正常不過。可心裡終歸點不舒服。然而一聽燕窩是給太子妃的,胤禛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二嫂真厲害,若不是她,咱們還被孫嬤嬤蒙在鼓裡呢。」
「你嫂子是挺厲害。」太子說起石舜華,就忍不住想到金玉滿堂店,「回去該怎麽查就怎麽查,查出銀子也別亂禍禍。過幾天我陪你嫂子回石家,到時候使喚人去店裡把懷錶拿過來。」
胤禛猛地睜大眼,見太子低頭吃餅,不禁試問:「二哥,你剛才說話了吧?」
「瞧你那點出息。」咽下嘴裡的東西,太子白他一眼,「不就是一塊懷錶麽。虧得你還是皇子,真給汗阿瑪丟人。」
「二哥!」胤禛一聽這話不樂意了,「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弟弟府上一家大小無論幹點什麽都要用錢。弟弟再喜歡懷錶,也不能動他們要用的錢,這才不得不另想辦法。再說了,若不是堂堂雜貨店的掌櫃心黑,弟弟也不需要查刁奴。」
「掌櫃的心黑?」太子沒聽明白,「什麽意思?」
胤禛呶呶嘴:「你送我的這個自鳴鐘,去年年初只要一百多兩,今年沒有三百兩買不到。以前一個懷錶也就三十四兩,今年至少得七八十兩。」
「怎麽漲這麽多?」
胤禛:「堂堂雜貨店搞的鬼唄。洋人來到京城就把自鳴鐘和懷錶放在堂堂雜貨店裡,外面買不到,而雜貨店每次隻拿出一兩個自鳴鐘和懷錶,從而導致西洋鐘錶越來越貴。
「二哥,堂堂雜貨店這點做得可不厚道,不是弟弟想低價買懷錶。雜貨店幫洋人賣這麽貴,長此以往下去,咱們的銀子可都流到洋人口袋裡了。」
「不會吧?」太子眉頭緊皺,「先吃飯,我回頭問問你二嫂,真是像你說的這樣,趕明兒叫你二嫂說說他們。」
尋常百姓家嫁女兒,三朝回門,而太子和太子妃是九日回門。胤禛很清楚這一點,便知道太子幷不是故意拖延,「我相中的是一個帶阿拉伯文的懷錶,等二嫂幫我拿來,該多少銀子弟弟一文不少。」
「你二嫂不差你那點銀子。」太子道,「你幫孤查清楚雜貨店月入多少,懷錶算是孤送你的。」
胤禛大喜:「謝謝二哥。」
十點三刻,雨停了。胤禛走後,太子就去後院找石舜華,把胤禛說的事講給她聽。
石舜華聽得直皺眉:「四弟沒搞錯吧?」
「四弟不會騙孤。」太子道,「更何况他還指望你幫他拿懷錶,沒必要騙孤。」
石舜華聽到太子心口如一,思索片刻,便問:「爺是想讓妾身現在就派人去查,還是等我們回去問個清楚?」
「你怎麽想的?」太子問,「鋪子裡的事你比孤清楚,孤聽你的。」
石舜華能聽到別人的心裡話,只要她願意,沒人能瞞得了她,自然傾向後者:「妾身想當面問清楚。」
「真像四弟說的那樣,石家打算怎麽解决?」太子道,「你額娘和你大哥知道這事吧?」
石舜華搖頭:「他們不太過問鋪子裡的事,不一定知道。至於怎麽解决,爺有什麽好主意?」
「你們不賣西洋物件,別人也會賣。」太子想了想,「如果雜貨店壓洋人的價,洋人也有可能找別人幫他們賣。除非不准洋人帶鐘錶靠岸。」
「那樣做只會把西洋物件的價錢推高。」石舜華道:「查清洋人帶多少鐘錶靠岸,然後把消息放出去,價格會降下來嗎?」
「不會。」太子道,「大清幅員遼闊,人口衆多,洋人即便帶一船鐘錶過來,對咱們這麽多人來說還是稀罕物。」說著,不禁嘆口氣,「說白了還是咱們不會做西洋鐘錶,全指望洋人。如果街上的西洋鐘錶像茶葉那麽多,也不至於進退維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