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禾隱約聽到好像有人在喊她,可她好不容易才捂暖了手脚睡著,她不想醒來,揮了揮手想把耳邊的聲音打碎。
正巧一陣陰風掃過,順著破漏的黃琉璃瓦直灌而入,冰冷的風刁鑽的往她的脖頸手腕鑽,讓那原本一動不動的小人,發顫的打了一個哆嗦,不情願的睜開了眼。
剛醒來還有些水汽氤氳,等到恢復了清明便露出了靈動的雙眸,圓潤黑亮。
秋禾晃了晃腦袋,今日化了雪却比前幾日還要冷,她不過打了會瞌睡就像是入了寒氣,腦子有些沉,楞了會才記起來自己在哪裡。
晨起時,她被打發來打掃正殿。
此刻已經入了夜,皓月當空,可她還在景陽宮的正殿之內,她像是想起了什麽迅速的衝到門邊用力的拍打,可正殿的大門從外頭落了鎖,從裡面根本就推不開,手掌握拳不認命的敲打著叫喊著,却只能聽到她的聲音回蕩在殿內。
是早上的那兩個宮女,爲了給她下馬威,不僅給她安排了這樣的活,還將她鎖在了這正殿之內。
這樣冷的日子,若非她這會醒來,如此不吃不喝在這凍上一夜,恐怕明日便沒有再醒來的時候了。
秋禾是一個月前進的宮,剛入宮就分到了尚宮局當宮女,她說話伶俐長得又討喜,在這批宮女中是最出挑的,也因這私下有人瞧她不順眼,昨兒爲了些許事由,她被掌事姑姑遣到了名爲景陽宮實則爲冷宮之所。
想著這,秋禾的目光低垂,手指微微圈緊留下掌心的深痕,一切因果還是因爲她初入宮闈,太容易相信他人,可這一次也足够她銘記於心。
就在她思索如何出去時,耳邊又響起了微弱的呼喚聲,對了,就是這個聲音把她從睡夢中喚醒的,是誰?是誰在說話?
秋禾再一次燃起了求生的希望,倔强的一遍又一遍敲打著門板,「我在這,救我,救我出去。」
「真是可憐,只可惜你便是叫啞了嗓音,也沒人敢來這,在這景陽宮內沒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你。」那個聲音帶了些許的慵懶和驕橫,但又清麗婉轉就如珠玉圓潤的落入玉盤中。
秋禾知道,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咬緊牙誠摯的道,「你是誰?你在哪裡?求求你,救我出去,我會報恩,不論你讓我做什麽我都可以幫你。」
「笑話,就憑你?一個個區區的賤婢,你能幫到本宮什麽?本宮問你,你爲何在本宮的景陽宮內,還敢靠在本宮最愛的錦凳上打瞌睡,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秋禾這才驚恐的發覺,聲音不是從門外傳進來的,而是她的身後……
回過身,原本漆黑的大殿,不知何時燃起了一層詭异的薄光,而她正對面那張黯淡破舊的寶座上,此刻斜斜的倚著一個身穿盛裝的美艶女子,頭戴琳琅滿目的珠冠,鳳眼微挑道不盡的華貴風情。
方才的聲音就是從她的口中傳出來的,此刻她正萬般不耐的居高臨下,睨著不停眨眼睛的秋禾,就像在看著一個痴傻之人一般,「你這賤婢,霸占本宮主殿,如今見著本宮竟敢還不行禮,你是有幾顆腦袋够掉的!」
秋禾:?????
保持微笑,她怕別是沒睡醒還在做夢哦。
袖子下的手指用力的擰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發覺疼的直抽冷氣,秋禾這才悲催的發現她不是在做夢,她好像遇到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了。
秋禾在進宮之前是在鄉野田埂間瘋野著長大的,從小就聽著一些神鬼雜趣之事,膽子倒是比一般女子要大一些。
之前倒也聽人說過,宮內怨氣重,常有孤魂野鬼,却從未放在心上,沒想到這回真讓她撞見了活生生的女鬼。
秋禾咬了咬下唇,瞧著這位女鬼便不是很好說話的模樣,有些欲哭無泪,娘親和姑姑皆教她待人處事之道,可從未教她遇了鬼該如何!
這次的起因皆是那兩個宮女,若是讓她活著出去,明日定不會放過她們!
大約是看秋禾坐著不說話也不瘋叫,反而還引起了女鬼的興趣,只見那風華絕代的美人一眨眼就從寶座上移到了她的眼前,一時之間一人一鬼四目相對,秋禾這才回過神咽了咽口水。
現在她該尖叫還是轉身就跑,又或者是敲暈自己?
離得近了秋禾才發覺,這個鬼與以前聽聞的市井故事完全不同,她竟然像是真的人一般,沒有可怖的臉一點也不嚇人,就連她白晰的肌膚和發間盤繞的璀璨珠冠,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秋禾敢肯定她是自己見過最美的女子,比她娘還要美。
原本脾氣暴躁的女鬼,看著秋禾痴迷呆滯的看著自己的臉,忍不住嬌哼一聲,「你這賤婢這般看著本宮作何?難道真是嚇傻了不成?」
秋禾眨了眨大眼睛,眼珠一轉下意識的舔了舔她的小虎牙,真心實意道:「是奴婢頭次見到像娘娘這般國色天香之人,忍不住就看傻了眼,能一睹娘娘尊榮奴婢死而無憾!」
她已經不記得以這樣魂魄的狀態在這景陽宮中待了多少年月了,期間也不是沒撞見過別的闖進來的宮人,却是第一次遇上不怕她沒被嚇死的人,而且還能聽到這麽清新脫俗的馬屁,讓她一時之間楞了一下,過了一會突然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像她的相貌一般囂張,順著陰風帶著滿屋的嗚咽,似笑似泣一陣陣的往耳朵裡鑽,避無可避。
秋禾覺得這般肆無忌憚的笑,甚至早已順著漏縫傳遍了整個景陽宮,這麽一想又覺得有些興奮,最好害她落得如此境地的人也都各個無法安眠。
還不等她興奮太久,就看到眼前的女鬼不知想起了什麽神色古怪,輕描淡寫的冷哼道,「好一個國色天香,本宮還當這世間只有男子慣會口蜜腹劍,沒想到你一小女娃倒是生了一張巧嘴。」
秋禾手心都在冒冷汗,口蜜腹劍?巧嘴?這到底是諷刺她還是誇她馬屁拍的好?這是能逃過一劫了嗎?!
下一刻秋禾就感覺到有一股無名的壓力,擒著她的脖頸一點點的掐著,她只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渾身輕飄飄的被提著離開了地面,她開始無措的掙扎,臉色也開始一點點變得慘白。
意識在一點點的游走,瞳孔睜大,眼角不自覺得有泪水涌出,她的腦海中不停的浮現出母親病榻上的樣子,以及姑姑輕柔的撫摸著她的腦袋,喊她阿禾……
難道她就要這樣死了嗎?
不!
她還不能死!她還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原本冷眼看著秋禾掙扎著臉開始發紅到變白的女鬼,神色慢慢的沉了下來,就在秋禾覺得自己馬上要窒息的時候,禁錮著她脖頸的那股力量突然沒了,她猛地摔在了地上,合著眼貪戀著小口的喘息著刺骨的空氣。
「真是有趣,本宮還是頭次在活人的身上,感覺到如此濃烈的怨念,不過一個小小宮女,你在恨誰?」
秋禾吃力的睜開眼,視綫還有些模糊,只覺得眼前的女鬼正在慢慢的變得透明,下意識的看著她的方向啞著嗓子一字一句緩緩問道:「那娘娘又在恨...誰?」
看穿戴言行,即便成了女鬼仍然頤指氣使的姿態,生前絕非一個普通的妃子,據說只有人在死後怨念久聚才會結成怨靈,化身鬼魂待在某處不肯離去,那她又是爲何會在這景陽宮中,久久不肯投胎呢?
沒有得到回應,秋禾看到女鬼望著窗外長久的失神,而她的雙眼也慢慢的合上……
*
天光破曉,清晨的陽光堪堪透過薄雲,一個圓臉的宮女就拉著另一個藍衣宮女不顧料峭的寒意,抖著手打開了銅鎖。
沉重的大殿之門被推開,就看到一個身穿暗紅色襖裙的小人直挺挺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旁邊還有歪倒的桌椅。
藍衣宮女馬上就怕了起來,聲音都在發顫,「燕兒姐姐,她是不是死了,我子時聽到有人在哭,是不是她在哭,我好怕啊,我們還是快走吧,去告訴吳姑姑吧……」
叫燕兒的宮女一咬牙心一橫,用力的擰了藍衣宮女的手臂,「不許亂叫,你還怕別人不知道咱們把她關在這裡了嗎!現在去找吳姑姑,一定免不了一頓手板子,這樣,我們把她搬到院子裡去,就當她是自己摔的。」
被燕兒這麽一威脅,藍衣宮女才沒辦法的跟著她往裡走,燕兒先一步蹲下去摸秋禾的氣息,却感覺不到一絲的氣息,怔怔的回頭嘴唇發白,「沒氣了……」
她不過是想嚇一嚇秋禾,可誰知道她這麽的不經嚇,可現在已經沒有辦法了,只能將她趕緊搬出去,絕對不能留在大殿中。
可她們的手剛剛觸碰到秋禾的衣服,原本已經沒了氣息的人,突然手指動了動,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手掌撑著地面緩緩的坐了起來。
回頭定定的看著她們兩,眼珠子一動不動,就在空氣凝固的瞬間她突得咧嘴一笑,「你們也來陪我了。」聲音空洞又沙啞,帶著絲絲的陰寒之氣,就像是個毫無生氣的死人……
饒是再膽大的燕兒此刻也整個人癱坐在了地上,渾身發顫不停的往後挪,而藍衣宮女再也忍不住的尖叫出聲,眼珠猛地瞪大連滾帶爬的瘋跑出去,「救我救我,女鬼索命了!」
而燕兒則是顫抖著指著秋禾的身後,仿佛那後面有什麽可怖的東西,嚇得整個人都失了禁在地上抽搐,「不是我,不是我害死的你,是陳貴妃!是陳貴妃的冤魂回來索命了!救命救命,放過我放過我……」
等到藍衣宮女瘋魔的跑出去,燕兒徹底的抽搐著暈厥過去,秋禾才轉了轉眼珠子,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嘿嘿嘿,靈動自然哪裡還有方才宛若死人的樣子。
聽到燕兒喊著陳貴妃,雙手才不自覺得摸了摸自己的脖頸上的刺痛,這都在清楚的告訴她,昨夜的那些不是夢!
怔怔的回頭看向那破舊黯淡的寶座,此刻上面空無一人。
陳貴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