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修)
「有鬼,有鬼!不是我將你關在殿內的,不要殺我,不是我,是她,是陳貴妃……是陳貴妃的冤魂出來索命了……」
秋禾在院中掃雪,就聽到燕兒瘋瘋癲癲的又從關著她的屋子裡跑了出來,那日她假意屏息假死,這兩個宮女做了虧心事心中有鬼,再加大殿之內陰氣太重,果然如她所料的被嚇著了。
原本她只是打算小懲大誡,却沒想到她們兩的膽子是著實的小,如此的不經嚇。
兩個宮女瘋了,這麽大的事情自然驚動了景陽宮內的掌事方姑姑,起初方姑姑還疑心過她,可秋禾楚楚可憐一臉害怕的小聲哭訴,她是如何被燕兒鎖在殿內,昏迷了一夜的事。
再加上她們口中喊著陳貴妃的名號,方姑姑便不再追問,直接將她們關了起來,也就再無人敢去懷疑這其中的真假了。
院子裡的宮女們都伸長了脖子去看燕兒,那邊方姑姑就陰沉著臉從裡間出來,剜了一眼身邊的小太監,聲音不威自怒,「你們還楞著做什麽,還讓這等瘋人在這妖言惑衆,趕緊給我捂了嘴拖下去。」
馬上幾個瘦弱的小太監就撲上前,用一塊白布捂著燕兒的口鼻,等到她沒了掙扎才拖著從後殿出去,而從始至終秋禾的目光就一直跟在方姑姑的身上,幷未在意燕兒的去向。
「今日姑姑我就給你們提個醒,主子貴人們最是不喜這等鬼怪只說,只要你們身處在這宮墻之內一日,就得管好你們的嘴,小心你們的命。若是被我聽見誰再在背後提起這事,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們,這兩個丫頭便是你們的下場!」
「奴婢謹遵姑姑教誨。」
方姑姑滿意的攏了攏袖子,轉身要回屋裡,只是抬脚之前古怪的朝著秋禾的方向看了一眼,皺了皺眉伸手朝她招了招,還沒說什麽,就看到秋禾煞白著無措的臉,跌跌撞撞的站在了她的跟前。
這次的事,她這幾日翻來覆去的還是覺得有些蹊蹺,總覺得不會這麽巧合,可每回對上秋禾的臉,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這樣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宮女,哪能有這麽大的本事,還借著她的手來教訓了欺負她的人。
這會板著的臉就柔和了一些,原本要訓斥的話就吞了回去,「你是叫秋禾吧,你剛來的時候我事務繁忙,沒顧得上見你,這幾日可還習慣?」
秋禾仰著頭睜著誠摯的眼神,滿是激動的道,「多謝姑姑關懷,奴婢樣樣都習慣,慧姐姐也很是照顧奴婢。」
方姑姑點了點頭,「景陽宮雖說不比尚宮局有體面,但在這做事也得用心,行了,去幹活吧。」
秋禾急忙言辭懇懇的表忠心,雙手還情不自禁的伸了伸,一副恨不得肝腦塗地的樣子,讓方姑姑更加的放心,原本她瞧見秋禾的好相貌,又知道她是尚宮局犯了錯過來的,很是警惕她。
結果瞧見了人才知道是個老實本分的丫頭,所謂的犯錯大約也是太過老實被人擠兌了,再加上她與尚宮局那幫眼高於頂的人一向不對付,這會看秋禾就更加的順眼了。
等到方姑姑走後,秋禾的手才收回了袖子裡,微微的收緊又鬆開,嘴唇輕抿露了個淺笑。
這幾日裡,秋禾也大致弄清楚了景陽宮的現狀,景陽宮雖處東六宮,但因爲二十幾年前出了些許事由,便被當做是不吉利之地,再沒有妃嬪肯入住,成了名副其實的冷宮。好在前些年皇上瞧著閒置浪費,便將後殿改成了藏書閣,但仍是冷清之所,大多是各處犯了錯的小宮女的收容所。
秋禾想著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正殿,這幾日出了太陽,黃琉璃瓦上的積雪初融,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皇上雖然把後殿和偏殿都改成了藏書閣,可唯獨這正殿,一絲一毫都未曾觸碰,又是爲了誰?
看到秋禾仰著頭在發呆,身邊的高個子宮女就走近推了推她的掃帚,「秋禾,想什麽呢,該不是真的凍傻了吧。」
秋禾見這會四下無人,便低垂著腦袋眼珠轉了轉,裝作害怕的樣子拉著身邊宮女的衣袖到了一邊,「慧姐姐,姑姑方才的樣子可真是嚇人,爲何燕兒每回都提到這陳貴妃,難不成她先前便是這景陽宮的主子?」
慧兒已經在這待了一年多,她先前是先太后宮裡的宮女,今年已經二十了,再過幾年便到了出宮的年紀,遂不似其他宮女般絞盡腦汁的想離開這,只想在景陽宮本分的混到年歲好出宮嫁人。
秋禾那日醒來後,就被分到了和慧兒一間屋子,平日裡關於宮內的事情都是從慧兒的口中得知的。
慧兒用力的拍了她的後腦勺一下,緊張的環顧了一下四周,確定沒人瞧見才低聲說,「嚇死我了,你好好的怎麽提起這個,姑姑不許有人提起這三個字,尤其這在景陽宮可是個忌諱。除了我,你可不許再對其他人提起了。」
秋禾一副被嚇壞了的樣子,又讓慧兒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凶了,「我不是嚇唬你,你以爲方才那兩人爲何會被拖走,還不是因爲觸犯了宮中的忌諱,不過我也不知爲何,我進宮那會景陽宮便已經是個冷宮了……」
還不等說完,一陣陰風從回廊席捲著掃過,冷的秋禾下意識的裹緊了襖子,眼神有些迷離的望著殿門。
從那日起,秋禾便再未遇上過那個女鬼,但她可以肯定,那一晚絕對不是她的臆想,那個國色芳華的女鬼真的存在。
只是她到底是不是陳貴妃,這個景陽宮又有些什麽秘密,都還是一個迷。
「可燕兒她們去了哪兒呢?」
慧兒望著那兩個宮女被拖走的方向微微出神,聲音裡是秋禾從未聽過的寂寥,「還能去哪兒?內務府總會給犯錯的人安排個好去處。
秋禾你要記住,在這宮內什麽都不缺,尤其是我們這樣低賤的宮人,命如草芥,我們能做的,便是認命。」慧兒的聲音被吹過的風打散,慢慢的模糊在風中。
*
「趁著這幾日天氣好,趕緊把這一摞佛經抱去曬曬,檢查書頁破損。再過幾日便是皇太后禮佛的日子,若是出了差池,小心你們的腦袋。」
這幾日放了晴,方姑姑一大早便招呼著景陽宮上下,將書架上的佛經一本本的搬到院子裡曝曬。
當今聖上二十歲登基,如今已在位二十五載,國泰民安邊陲安定,京中佛寺衆多,皇上更是每年都要親自去寶華殿占香引禮。
而後宮中除了皇上,常常翻看經書的便是皇太后與皇后,皇太后更是每年的二月便要親自抄寫經書,供奉到佛前,久而久之這便成了宮內一樁大事。
皇上和皇太后都誠心禮佛,後宮其他主子們自然也要效仿的,故而每年的這個時候,宮內各處的藏書閣都會開放佛經借閱,以供後宮其他主子們的使用。
巧的是,這景陽宮後殿的藏書閣內最多的便是佛經典籍,使得平日冷清的景陽宮也熱鬧了起來。
景陽宮看著不小,却只有宮女七人,太監五人,往日沒有正事掃掃地,倒把這一個個都給慣得懶散了,不過是搬了幾趟書,便各個都滿嘴的抱怨。
秋禾已經適應了景陽宮的生活,她手脚利落做事本分,長得好看却進退有度,在景陽宮這種冷宮一般的地方,倒是出奇的有人緣,就連挑剔的方姑姑對著她也是滿意的。
剛把書都搬到院中理好書頁,太陽便緩緩升起,秋禾剛剛活動了手脚,這會渾身都是暖洋洋的。
原本方姑姑在旁邊督著,所有人都賣力的很,等到正午時分,方姑姑有事去內務府,讓殿門外的小太監小喜仔細看著他們,便人人都心思活泛了。
「秋禾,喜公公與你關係最好了,這樣好的天氣,我得去把被褥給曬了,一會姑姑回來你可得趕緊來給我報個信。」
「秋禾,我肚子突然有些不舒服,你也幫我看著會,我去個如厠便來。」
喜公公是景陽宮的輪值太監,他與這些宮女不同,還有機會能去主子面前伺候,可惜不識字,碰巧知道秋禾識字,秋禾又脾氣好的耐心教他,一來二往的兩人還以兄妹相稱,宮女們背地裡都笑話秋禾找個了沒根的做兄長,真是天大的笑話。
等到身邊的人都藉口溜走了,慧兒才冷笑了一聲,丟了手裡的拂塵,「呸,還不是想趁著姑姑無人去打個盹。我都與你說了多少回了,你幫他們做這麽多事,她們可沒人念著你半點好,你還當她們真的與你交好呢?到了姑姑面前也沒人會提起你半句,只會心裡說你蠢!」
秋禾手中的拂塵輕拍,吸進了些許粉塵,不舒服的摸了摸鼻子打了個噴嚏,聽到慧兒說她蠢却一點都不生氣,還彎著眼露了個笑,只是這笑意未及眼底。
「看來,慧姐姐也覺得秋禾蠢笨了。」秋禾俏皮的逗趣了一句,一邊不著痕迹的抬頭看了看天空中的雲朵。
慧兒訕訕的放下拂塵,「我可沒這麽說,好了,你也別這麽仔細了。你真當那些娘娘們會看這些書不成,都是爲了做做樣子好讓皇上和太后高興,還不是如何送去又如何的端回來。」
自覺已經教育過秋禾了,這會打了個哈欠,「昨夜做針綫做的晚了些,這會若不是爲了陪你,我早就走了,不與你說了,我去廊下坐著補個覺,一會姑姑回來記著喊我。」
秋禾聞言便放下了手裡的拂塵,聽話的蹲坐在慧兒身邊,慧兒瞧著是提點她,可實際上做的事情却與那些人都是一樣的,只是瞧不起與利用藏在她的話語之下,又看了看天空。
慧兒之前說的或許是真的,宮中最不缺的便是她們這般低賤的宮人,不止是主子沒有將你當做人,就連這些下等人亦是如此,在這深宮之中根本就沒有真心,只有利益,她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稍有不慎便會被挫骨揚灰,這便是她們的命。
可她偏不信命。
娘親說,雲自東北起,必有風和雨。
瞧,東風這不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