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她想吐
還沒到下班時間,毛科長的屁股多次從沙發上翹起來,眼巴巴地看著外頭的走廊。
墻上的時鐘緊趕慢走,好不容易到了四點整,他端起茶杯張著大嘴,這才發現裡面一滴茶都沒有了,於是二話不說摁下內綫電話,十萬火急的把小葉同志給催了過來。
眠風給他添了茶,就見此人努力地睜著腫脹的眼皮,一個勁兒地盯她。
毛科長見她不急不慢的,拿手按著胸口哎喲哎喲的叫:「時間不早啦,小葉呀,你趕緊下班吧,反正現在也沒什麽正事。可別讓那邊等急了。」
爲了某種心思,毛科長親自把司機喊過來,親自盯著眠風上車,還頗爲細心的招呼司機,讓他路上看著點,把車開好點,務必五點鐘前把人送到季公館門口。
司機轉頭回到勤務室,毛科長還沒下班,聽著前院的聲音趕過來:「你確定人進去了?」
小劉是個十幾歲的年輕小夥子,一再同他確定,頭快點斷了,毛科長這才大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說著含著一汪神神秘秘的笑,愉快地下班了。
眠風知道司機回去後必定會跟科長報導,她跟毛科長目前的目標趨向一致,那就是接近季仕康。
季公館的大門處,立著兩個軍官門神,一板一眼的接了帖子確認後,推開大鐵門放行。隨即又從守衛室裡走出一位門房,同樣著綠色的軍裝,領著眠風朝裡走。
大門內視野空曠,正北方坐落一棟嶄新的三層樓洋房。越過洋房的屋頂,能看到後方的放哨塔,放哨塔旁有一片茂盛的林木,裡頭隱者古典中式的園林木樓。
無論眠風的眼往哪個方位看去,總能看到巡迴的大兵。
洋樓下的玉如穿一條月牙白的長裙,身上披著毛毯,仍舊坐在輪椅上,眼巴巴的看過來。
眠風快兩步上去,問她怎麽沒人在旁邊照看著。
「我不習慣旁人的伺候我。」
如玉的聲音很稚嫩,尾音帶些拘謹。
眠風推著她進了大廳,右手邊的餐廳裡已經有人在忙活著晚餐,他們忙而不亂,且沒什麽聲音,眠風一眼掃去,發現季公館基本就沒有什麽女人。
再有半個小時,一切準備就緒,長達兩米的長桌上,點起了精美的蠟燭,席面擺了滿當當的一大桌,少說也有十幾個菜。
如玉搖鈴,把自己唯一貼身伺候的女傭喚過來:「小蓮姐姐,麻煩您到後面去叫大....大哥哥過來吃飯吧。」
大約十來分鐘的樣子,側門的月牙洞下走出一道人影來。
男人穿一件筆挺的白襯衫,外套套著英式的馬甲,碎發搭在額間,大冷天的似乎還在發著點細汗。
季仕康遙遙的看過來,同眠風點了個頭,武志平端著熱水送到他的跟前,他便卷了袖子淨手。
眠風眼尖,看到男人指尖的猩紅色,估計是從誰身上流出的血。
季仕康洗了手過來打橫抱起如玉,把她放到餐桌旁左手邊的位置,他自己坐到上首的位置,不帶任何個人情緒地請眠風也坐。
碩大的餐桌,三個人分成三個方位坐下,雖然桌上是豐盛富饒,氣氛著實算不上溫馨快樂。
眠風夾了一筷子鶏絲,默默的咀嚼著,心裡却在計量,如果沒有如玉的存在,她還可以僞裝成她這一款,離自己的目的也就近了一分。但是現在黃如玉就在這裡,季仕康對她明顯的關心照顧,她也就只能從如玉身上下手。
「如玉是傷在腹部吧,這已經很久了,怎麽還不見起色呢?」
眠風語調輕緩,不至於在這死氣沉沉的餐桌上特別突兀,如玉驚鹿似的望了季仕康一眼,男人夾了一片鮑汁冬菇送進她碗裡,微微安撫著一笑。
如玉解釋道:「其實也好了差不多,但是直起腰來還是疼,大哥哥說不著急,讓我坐著慢慢養。」
眠風嗯了一聲,笑吟吟的,是一副好脾氣的溫柔樣。
一頓飯就在這不冷不熱的氣氛下度過了,季仕康率先起身,好歹說了句話:「葉小姐,我還點事要忙,就拜托你多陪陪如玉。」
眠風同他對上眼,這位高嶺之花漫漫無情的掃過她,抬腿走了。
眠風的心口刮過一陣凉風,知道他不好搞,但是不好搞到這個份上,也是沒誰了。
色誘本不是她的專長,於是眠風憤憤不快、不遺餘力的對如玉發起了「攻擊」。
哪裡有縫隙就往哪裡專攻。
她推著如玉到了後園處:「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季隊長對你,不像是哥哥對妹妹呀....」
如玉立時漲紅了臉,急急忙忙的解釋:「他不過是覺得對不住我,這才把我接過來養病,真的沒有別的,姐姐,你千萬別多想。」
眠風淡笑著避開了話題,幫著如玉站起來來回走動,沒一會兒,如玉就累得氣喘吁吁,說是不行了。
「再堅持一會兒吧。」
眠風扶著她,摟住她的腰肢:「真正對病人有幫助的,不是一味的躺著坐著,要時常起來動動,恢復筋骨張力,讓血液流動起來。累一點也不要怕,對身體是很有幫助的。當然,還要配著一份愉快的心情,這樣才好得快。」
「這季公館大是大,豪華是豪華,可是沒有半點人氣,跟軍營裡差不多。你成天這樣待著受得了嗎?」
「他這樣....我爲你擔心。他不像是真正關心你,更像是把你擺在這裡,他安心一點罷了。或許還有別的打算,誰知道呢?」
「如玉,你別怪我多嘴。這些都是我個人的看法。關鍵還要看你自己,以你自己的心意爲准.....」
一套話下來,無非就是暗示如玉,季仕康對她根本不誠心,是個把她當擺件的王八蛋。
這話還未說完呢,如玉頽喪地坐了下去,捂住臉蛋唔唔的抽泣起來。
眠風半跪在她的身前,把如玉的臉從手心裡拯救出來,抽了口袋裡的手帕,一點點的給她擦眼泪:「都怪我,別哭了,越哭越醜。一個人在這不開心,可以叫你哥哥媽媽過來多陪陪你。季隊長不論怎麽說,對你肯定是好心的。你也別怕他,有什麽好怕的,你又沒有對不住他。」
其實如玉哭得梨花帶雨,幷不醜。
可憐惹人愛呐。
「我、我從來沒有什麽不切實際的想法,葉姐姐你信我!我是怕他,可是、可是他又不讓我走,我有什麽辦法?」
眠風捏緊她的手,誠誠懇懇的慫恿道:「你是個人,是個獨立自由的人,想去哪裡想回哪裡,都是你的自由,知道嗎?我再說一句我不該說的話,季隊長不該這樣關著你,還應該燒香放炮的把你送回家,真要補償無非是多給點健康損失費,這樣才是真的尊重你關心你,以你的心意爲准。」
如玉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睜著紅彤彤水靈靈的鹿眼望住眠風,眠風拍拍她的頭:「累了吧,送你回去休息吧。」
眠風說了一通鬼話,自認爲非常符合新時代公女性的精神標杆,愉悅萬分地從臥室裡出來,武志平立在樓道正前方,對住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對她破口大駡:「葉小姐,我們長官想請你喝杯茶。」
一路上他防賊似的看緊眠風,來到一扇綠蔭掩映的大門前,冷不丁的耻笑她:「葉小姐,人的嘴長著,可不是拿來亂說話的。」
眠風毫不動氣:「奧,原來季家都是這樣待客的,是我少見多怪。」
武志平深吸一口氣,推開大門,重重的說:「請吧!」
這是一處小而精緻的大書房,室內裝飾中西合璧。
男人舒舒服服坐在窗前的獨人沙發上,旁邊的圓桌已經擱了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他交叠著雙腿,揮手讓副官出去。
眠風站在房門邊,既然人家沒請她坐,她就長久地站著,看誰熬得過誰。
室內一時寂靜,偶爾能聽到杯碟相碰的清脆聲。
「剛才不是很能說麽。」
他的聲音凉凉的,還帶一絲慵懶。
眠風順利地作出倒吸一口凉氣的動作,壓聲質疑道:「你偷聽我們說話!」
季仕康抿了一口咖啡,伸出長手撿了圓桌上的鉑金烟盒,從裡面拈了一根出來。
他不急著抽,反著香烟頭在盒子上咚咚地敲兩下。
「葉小姐,請過來坐吧。」
眠風搖頭說不敢:「如果沒什麽事,季隊長,天色不早了,我想回去早點休息。」
男人罕見的輕笑一聲:「如果我現在跟毛科長打聲招呼,爲葉小姐請了明天的假,你說他會不會批呢?」
廢話,當然會。
這意思無非是既然不用上班,今天待的晚一點又有什麽問題。
眠風勉勉强强的往那邊挪,難堪著一張臉坐下,然後又是大面積空白的寂靜。
季隊長抽够了半根香烟,嘴巴慢慢吞吞的開合著:「有話你儘管在我面前說,不用憋著,憋壞了對身體不好。」
「對身體不好」幾個字特意作了長短處理。
眠風再度揣上春風化雨的笑臉:「那些話您聽到了,我也不怕再同您說一遍,您這樣强迫如玉待在季公館,跟地痞流氓又有什麽區別?」
季仕康回了一個漫長的是嗎,忽的伸出手緊扣住她的肩膀,把人直接提了過來。
眠風的腰撞到茶几上,吃痛中已經被人拽到跟前,男人高高地站起來,手指幾乎要卡進她的肩胛骨的骨頭縫裡,嗓音像是從地底下發出的:「真會說,真敢說。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强迫她,又是哪隻眼睛看到流氓兩個字?」
眠風自然要掙扎反嘴,季仕康低喝一聲閉嘴,棱角分明的臉逼近了:「別跟我來這一套,不是誰都會欣賞你的裝模作樣。」
臉皮一陣火辣辣的疼,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季隊長再把臉下壓一分,蓬勃的熱氣透過薄薄的襯衫衝過來,這股子熱力的衝進跟他本人的臉色極其不相符。
他的嘴唇貼得極近:「還是說,你做的這一切,慫恿如玉的那些話,就是爲了我對你耍流氓?」
這回他貼得太近了,完全超過眠風的安全警備綫。
恍惚中,莫名的涌來一股熟悉味道,說不出是什麽味道,不像是來自這個房間裡,更不像是這個時間裡。
她的嗅覺似乎産生了變异,聞到了超脫於時空之外的氣味。
此嗅覺不是來自己她的鼻端,而是來自暗無天際的深海中。
眠風掙扎著窒息著,喉嚨幾乎說不出話,她好想吐。
有一道人聲從海面上抵達海底,越來越近,一晃眼中,季仕康已經鬆開了她的肩膀,威脅的動作改成了攙扶:「你——哭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