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4 輾轉
有幸擠上火車的人,也是一片哀喪之意,太多的家人來不及上來。
廖縉雲的這全力的一扔,被後面迫人的力道壓沒身影。
眠風怔怔著看著遠去的人群,幾乎沒反應過來,自己失去了廖縉雲。
在下一個站點快要來臨的時候,她掙扎著想要下車,回去找人。
顧城死死的鉗制住她,沉痛道:「沒用的。」
眠風仰頭看他,顧城閉了閉眼,儘量和緩著語調:「如果他沒事,他會想辦法坐下一般過來。他一個人比我們一群人想必容易得多。如果他有事,阿眠,你回去也沒有用。你看看玉容吧!」
這時候,她才感受到一股子血粼粼的痛意,好像從身上生生地割下了某部分的肢體。
玉容被長虹抱在懷裡,兩個人的腦袋頂在一塊兒,長虹一邊哭一邊安慰他:「乾爹那麽能幹肯定沒事的,肯定會來找我們的!弟,你相信我!」
玉容反而沒怎麽哭,喪魂落魄地,毫無反應。
眠風跪到他的身前,摸摸他的頭臉,極盡努力地對他微笑:「哥哥說的對,玉容,爸爸沒事的。」
她往後揮揮手,把師侄們召喚過來,這四五個殘留的小孩子立馬圍住了玉容,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吉祥話。他們嘴裡的吉祥話數不勝數,多如牛毛,畢竟都是經常在外混飯吃的。玉容漸漸地有了精神,相信了他們的話。
火車一路南下,到了福建。
他們找了一家還算過得去的旅館住下,小朱在旅館裡看行李看孩子。眠風、顧城和劉寶善一早起來就去外面,去各個旅館裡留紙條。給店主一筆錢,讓他把告示貼在自己櫃檯後顯眼的地方。如果廖縉雲有幸進了某一家,看到告示就能知道他們如今住在哪裡。
一個禮拜過去,沒有任何消息。
眠風給季宅打去電話,然而那頭已經不通了。打到軍部後轉達給警備軍司令,季仕康這才撥了電話回來。
他說沒有收到廖縉雲的消息,但是會繼續派人去找,醫院、旅館、車站附近等等地方。
淺聊了幾乎,他讓眠風趕緊動身,去臺灣的船會越來越緊,而且通行的審查肯定會更加嚴格。
他們互相說了一句小心,還有一句珍重。
我愛你不用說,但是從對方呼吸的頻率裡都能聽得出來,不用徒增哀愁,畢竟還有太多的事需要辦。
再三天過去,他們必須出發了,船票好不容易高價得來,機會不會一直原地等待。
上船時,仍舊遭遇了險情。好在他們事先有了防範,用了兩條黃魚租下一條小船,避開人流從旁進海,再往大船的方向劃去。
汽笛聲嗚嗚嗚地響起來,海面上劃出雪白的波浪。
大陸國土漸行漸遠。
小朱很不適應坐船,沒一會兒就要跑到欄杆上吐上一口。孩子們也是適應不良,病怏怏地擠在上下床上休息。
劉寶善的嬰兒生病了,什麽東西都吃不下,米湯吞了也要吐。嬰兒還不到一歲,徹夜地發著高燒。
不凑巧的是,他們的藥箱在上火車的時候就擠掉了。
大人們去各個艙門口求藥,拿銀幣或者金幣來買,這才搞到一盒消炎藥。然而這種藥是專門對成人的,嬰兒不一定受的住。
劉寶善滿臉鬍子拉碴,像個彪悍的土匪,可是幾天裡蒼老了幾歲,眼紋很重。
寬闊健壯的胸懷裡,端著那麽小的一團。這孩子閉著眼睛,發出呼呼呼的困難呼吸聲,臉蛋紅紅的,鼻頭也是紅紅的。
劉寶善說給她吃吧,不吃又能怎麽辦,這樣耗著會死掉。
玉容從上面的床上爬了起來,啞著嗓子道:「媽,我來吧。」
他像個大人一樣把女孩兒抱在懷裡,輕聲到哄她,給她哼歌,接過媽手裡碾碎混水的藥劑,小心翼翼地灌到孩子的嘴裡,而且告訴她只要乖一點堅强一點,病肯定會好。
從這一天後,他就整日整日的抱著嬰兒。
在他們下船的這一天,嬰兒終於睜開了明亮的雙眼。
長虹圍觀了整個過程,心中涌起一股神聖的感覺 。
他比以前還要愛玉容,也更可憐他。
在台的日子幷不好過,日本投降後的政治局勢异常敏感,兩波白色的清洗運動過去,無數知識分子當街被射殺或被逮捕。就這麽巴掌大的徒弟,承載著那麽多從大陸轉移過來的高官和軍隊,幷不是每個人都會得到自己應有的地位。於是又一年之後,顧城找到了門路,這個已經不分你我的大家庭,分兩次從台飛躍海峽,抵達了相對平和繁榮的香港。
到香港的這一年,長虹和玉容已經快七歲。
他們小小的年紀見證了太多,所以注定了是與衆不同的一代。
次年,又在碼頭裡迎接了解甲歸田的季司令。
季仕康原本也是隨隊伍退入臺灣,然而情勢瞬息萬變,上頭只給他安置了一個象徵性的職位。經過無數道嚴查審核,當局批准他辭退職位來香港。
而他在吃過一頓豐盛的接風宴之後,知道眠風有了個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