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9最後一引根綫
季仕康從貨郎手裡買了風車,拿在手裡吹了吹:「喜歡嗎?」
長虹抱著胸口,把胸脯挺得高高的:「想誘惑我,沒門。」
季仕康忍不住笑了一下,這一下端的是陽光破開陰雲,武志平竟然有點兒想流泪的衝動,要揍小孩兒的想法也沒了。
季司令把風車送進長虹的手裡:「你叫什麽名字?」
長虹呼呼地吹著風車,笑得沒鼻子沒眼睛:「我爲什麽要告訴你,我媽說外面好多壞人,不能被壞人騙走,我要是被騙走了,她會瞧不起我的。」
季司令覺得很有意思,他沒做過父親,但是做過兒子,這樣的家長他還沒見過。
「我騙你幹什麽,你這麽小,對我沒用。」
長虹不幹了:「誰說我沒用!我長大了一定是個很厲害的傢伙,你別以爲自己厲害,我媽才厲害!我乾爹也很厲害!我弟弟玉容也不錯!」
武志平哼了一聲:「屁,你全家都厲害!」
他心裡嘲笑著小孩,還聰明呢,把自己弟弟的名字出賣了吧!
季司令忍不住摸摸小孩的腦袋,長虹簡直就是個大嘴巴的話嘮:「喂,別以爲自己長得帥就碰我的頭,男人的頭是不能隨便碰的。」
季仕康的嘴角,有點要上翹的趨勢:「你長大了想幹什麽?」
長虹圍著他轉了一圈,看到他旁邊停著漂亮的汽車,有司機還有跟班:「我說了你可不要驕傲啊,我長大了也要做你這樣威風的軍官,刷刷刷大殺四方。」
武志平看了看手錶,忍不住催促:「司令,軍部的晚宴快開場了。」
季仕康起身預備上車,上車前回頭看長虹,長虹得意地甩腦袋:「你去忙吧,我再不回去我媽又要打我了。」
這位高高帥帥的司令官問他住在哪裡,長虹瞪了他一眼,帶著他的風車嘩啦啦地跑遠了。
他特意在巷子裡轉了好幾圈,氣喘吁吁地回到家,媽和玉容已經開始吃飯了。
長虹捏著風車跑過去坐好:「怎麽又不等我,媽,萬一我被人騙走了你不傷心嗎。」
眠風看一眼桌上的風車,真不想理他,他這個兒子簡直就是話嘮在世,還特喜歡顯擺吹牛,不抽他簡直對不起他那張嘴。
她不願意去想長虹到底像誰,想了也沒用,因爲他跟誰都不像,就像西游記裡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孩子。
玉容看到媽的神色,便對長虹道:「哥哥,吃飯時少講話,對胃不好。」
第二天提前放學,長虹領著玉容跑到昨天的地方,這是一家典當鋪的門口,街上熱熱鬧鬧的全是人。
長虹左顧右盼地,有些失望地去典當鋪旁的冰店,買了兩個蛋筒。
兩個人一手一個,坐在馬路邊看著無數雙腿來來去去。
「我沒騙你,真的看到一個軍官,人家還是司令呢!可牛了,他說要找我玩的,我要是騙我我就吃粑粑。」
與此同時,季司令在軍區醫院的住院部內,他不進病房,但是坐在走廊內抽烟。
護士過來小聲地,害羞地說這裡不能抽烟。
季司令漫漫地看了她一眼,眼裡沒有人味,但還是用皮靴碾滅了烟頭。
護士後悔萬般地走了,周父從病房裡出來,尷尬忐忑地跟他打了聲招呼:「小薇沒什麽事,她這種情况,以前也經常有。司令,您去忙吧。」
武志平從厠所出來,提著褲腰帶看周父的背影,一時氣得快牙齒咬碎了。
當初他們冒著危險把周家接回安徽,到處發生戰亂的時候,周家也是拖他們的服才活得富貴又體面。季家軍的內訌雖然被及時鎮壓了,可也損傷了不少兵力。關鍵是,因爲接連不斷的事情,上頭對司令不再信任,這幾年想方設法地削减他們手裡的兵力。現在雖然說好聽點是四川警備區的司令,然而就勢力來將,已經遠不如從來。結果周家在這個時候還特意刺激司令,兩年前周小薇從樓梯上跌下來需要輸血,司令二話不說讓醫院抽自己的血,迎來的却是晴天霹靂。他的血型跟周小薇完全不一樣。還是周父輸的血,到這個時候他才承認周小薇是他的親女。
武志平簡直不敢回想,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司令是個什麽表情,像是冰山裡的冰塊受了重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皸裂破敗,他捂住胸口似站不穩一樣倒退。武志平趕緊把手裡的茶杯遞上去,司令還是抖著雙手接了過去,剛喝了一口,連著鮮紅的血噴了滿墻。
那之後,司令活得就沒個人氣。
顧城太狠了。
時隔多年,所有人以爲塵埃落定的時候,他手裡的最後一張牌才打了出來。
所有的迷局和障眼法,在這一刻才前所未有地明晰起來。
想到昨天司令臉上罕見的好顔色,武志平再不願意,還是把話提出來:「要不我們去街上溜溜吧,透透氣。」
刻意把車子開到原地方,就見兩個小孩蹲坐在馬路牙邊上,兩個腦袋凑在一起嘰裡咕嚕地說悄悄話。
「小孩兒,這裡!」
看到車子的那一刹,長虹青蛙似的跳了起來,死活拉著玉容跑到車前,扒著車窗往裡看:「看看,這就是我跟你說的人!」
玉容的身高不够,又不肯學著長虹跳脚,還是不以爲然。
對於他來說,世界上根本沒人能比上他親爹和乾媽。
然而車門打開,裡頭的男人伸出大長腿,那麽亮的皮靴,那麽高的身體,那麽賞心悅目的臉,玉容張開嘴巴說不出話。
季仕康領著兩個小孩去附近的西餐廳吃飯,他坐這頭,長虹和玉容坐那頭,兩個孩子雙雙好奇地盯著他,因爲餐廳被他清空了,他們滿眼都是贊嘆和崇拜。
面對滿桌子的好吃好喝,長虹吃得滿嘴流油,當司令再問他叫什麽名字的時候,他也就大大方方地說了:「我叫顧長虹,這是我弟弟玉容。我們在旁邊的虹月小學念書」
劈裡啪啦說了一大通,他吃飽了,有模有樣地拿餐巾擦嘴巴:「學校特別無聊,叔叔要不你明天來接我們去玩吧!」
季司令還沉浸在「顧」這個姓裡,久久回不了神,聽到話尾直接就同意了。
次日,他撇開軍務,早早地提前一個小時到了學校。校長在傳達室的電話裡聽到消息,快步地迎了出來。兩人聊了一刻鐘而已,一刻鐘後季仕康一句話都說不出。武志平看眼色,趕緊把校長拉開了。
季司令單獨坐在校長辦公室裡,長久地一動不動,忽然間,他仰起頭來,喉嚨裡長長的,啊了一聲。
他在這裡抽了一根香烟,猛地快步出來,要校長帶他去孩子的教室。
於是他在教室門口又守了一個小時。
長虹早就看到他了,趁著老師僵硬地在黑板上書寫的時候,潑猴一樣對著他靈活筆劃。
看著長虹臉上調皮生機的笑和鬼臉,季司令幾乎是拿畢生的意志力來克制自己的衝動,牙關緊緊的用力的咬合著,眼眶裡隱忍著酸脹的滋味。
他就是眠風的孩子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