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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牌》第41章
第41章 十年(二更)

  一個人身爲强者,就該有强者的責任和重擔。一個男人,身爲父親就該有父親的責任和表率。一個人,總不是

  走獸猪狗,總會有最普遍的憐憫心腸,不論多少,總該還是有。

  季仕康很長一段時間都想不通,爲什麽父親會做出這樣荒唐的事情。

  半個月眨眼過去,季家每日熱熱鬧鬧,賓客川流不息。興許正是如此,季微走運過了半個月平靜的日子。

  到了季仕康返校的時間,他這次找了理由沒有馬上出發,他在等,等著時間來驗證,是不是父親喝酒後一時衝

  動。然而經過時間的驗證,他非但不是一時衝動,而是醜陋地迫不及待。

  大帥和太太早已分居,季母住在側院,季仕康也有自己單獨的院落。所以季大帥要發瘋,等熱鬧過後,盡可以

  縱情地發瘋。

  季仕康躲在隔壁間,聽到隔壁小孩尖銳的哭喊聲,像是叢林裡還沒長大的野獸,齜出獠牙,想要恐嚇逼近自己

  的危險。

  她被打地很慘,什麽東西抽在她的皮肉上,男人叫她聽話,乖乖聽話,叫她幹什麽就幹什麽。可是她沒幹好,

  季大帥吸著氣倒退,抽了腰間的手槍敲到她的腦門上,還不解氣,於是抓了她的臉,拿槍柄敲她的嘴巴,直接敲掉

  了兩顆牙齒。

  衛兵在樓下接了電話,快步上來說有情况,季大帥反鎖了房門匆匆離開。

  季仕康從外墻爬了進去,就見小孩子奄奄一息的蜷縮在地板上,鮮紅的血糊了她一臉。

  他把她抱進懷裡,從口袋裡抽了手帕揩她額上的血。

  他不敢有多餘的動作,怕她身上還有別的傷,只能順她的背,摸她的額頭,跟她說話。

  季仕康不知道說什麽,於是只道:「我是你大哥,別怕我。」

  他找了水讓她漱口,孩子在他手心裡吐出一口血水,還有兩顆牙齒。

  他想哼一首歌給她聽,可是哼不好,嗓子裡發著微弱的抖音。

  季微記得他,他來看過她幾次,從來沒打過她,所以她覺得他好。

  她不怎麽會說話,小嘴張開,咿咿呀呀地鸚鵡學舌,說好痛。

  季仕康又剝了一顆糖,糖紙很漂亮,送進小孩的手心裡,再把奶糖喂進她的嘴裡,道:「再忍一忍,大哥待會

  兒給你找醫生」

  他試著親吻她的額頭,小孩顫抖一下接了,他道:「我是你大哥,大哥會保護你。」

  只是他幷沒有做到自己的諾言。

  季仕康砸了門,把孩子抱回自己的院子,打電話叫了醫生,醫生進來看診的時候,他的母親也來了。

  季母是個威嚴的女主人,慈愛不多規矩繁多。可能她曾經開心愉快過,但是季家把一個女人最後的浪漫和柔軟

  給消滅殆盡。正如季家把季仕康作爲一個少年人最後的柔軟慈悲給消解得分崩離析。

  她讓他不要多管閒事。

  「你是你父親的兒子,也是我的兒子,是我們季家偌大家業的繼承人。季勝造的孽,不該由你管,你也不該

  管。你父親再多的錯,對於你來說,也是百般的好。你千不該萬不該,因爲一個外人記恨他。」

  季仕康說季微怎麽是外人季母厲喝一聲讓他閉嘴:「首先,那個小雜種不一定是你父親的種。他那種人,在

  外面怎麽胡鬧,向來不留後患。那個艾彩鳳憑什麽懷的是他的孩子?其二,你以爲艾彩鳳是什麽好女人?別以爲我

  不知道你給她送信。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勾搭完你父親還來影響你?」

  她的嘴角抽搐著,端著茶杯的手也在發抖:「阿康,你不要被這些人不入流的手段影響,搞得父子離心。你當

  艾彩鳳可憐,她哪裡可憐,她把季微送過來,你知道是爲了什麽,就是爲了我們多給她一些錢,讓她送她大兒子去

  外面念書。她自己還能有個小公館住著,還有人服侍。這種賣女求榮的女人,兩滴泪,就能騙得了你?」

  「那是因爲她不知道季微在這裡過這樣的日子。」

  茶杯哐當一聲砸到地上,母親給了他響亮的一耳光,聲音高昂起來:「什麽日子?難道是我願意她過來?難道

  我有對不起她?我能給她的都給她了!她跟她娘一樣,天生就是個賤人胚子!瘋瘋癲癲,教都教不會,成天亂跑大

  叫,是個人樣嗎?」

  「今天的事就算了,」她指著裡面的房間:「就當是我把她抱出來的,你在你父親面前,一個字都不要提!」

  季母讓人把季微抱走了,季大帥回來後,夫妻兩必不可免地大吵一架。季母身體不好,吵到一半昏了過去。

  季仕康希望她能主張把季微送走,可是慢慢的,他發現這不可能。

  季母的娘家姓苗,苗家原本在耀縣也是個富貴之家,可是季勝發達後,把他們的經濟脉絡攏到手裡,何况季勝

  在耀縣就是土皇帝,沒人敢跟他對著幹,違逆他的後果不堪設想。

  季仕康但凡露出要爲季微打算的傾向,苗太太便會面容可怖,但凡提起季微,內心的仇恨和怨憎掩都掩不住,

  這其中幷不一定針對季微。苗太太一輩子風光的過來,就算裡子滿布荊棘和醜陋,但是面子上的風光和地位是她最

  後的依仗。說到底,她什麽都沒有,有的只有季大帥太太這個頭銜,還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兒子的母親。她只有這

  些,所以不允許任何人在這裡玷污季府。

  要怪就怪季微出身不好,注定就是不被人重視的弃子。

  她被兒子氣昏過去,醒來忍不住哭起來,哀哀弱弱地哭,筋疲力竭的滄桑:「阿康,就算媽求求你了。這世界

  上的可憐人還少麽,外頭兵荒馬亂,每天都有餓死的凍死的,農民種不了田,經商的被敲詐盤剝,做官的也是今天

  上位明天下馬。誰容易?我容易?你看我容易嗎?她也就是吃吃皮肉之苦,大部分時間我也沒虧待她。你要曉得,

  有艾彩鳳那樣的娘,她遲早也會被賣了,不是賣給妓院,就是賣給哪戶人家做小。她也算走運的,你知道吧?」

  「你以爲她不知道季微在這裡挨了皮肉之苦?沒隔幾個月,我們是允許她把孩子帶出去玩兩天,她個做娘的看

  不出來?」

  話畢她又把臉嚴肅起來,指著他的鼻子道:「季勝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他的一切將來都是你的!你要知道,一

  個人的嘴臉是不能被輕易拆穿的,拆穿了他只會變本加厲。到時候他對你有想法,到外面再生一個,你怎麽辦?話

  說回來,你父親千不好萬不好,對你也是沒話說,給你最好的一切,就是希望你成才。如果你敢因爲季微搞壞你們

  父子關係,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

  「你的一切都是我們給的,阿康,你要有良心!」

  季仕康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良心。

  從這一天起,人倫道德已經不再是他心中的標準綫。

  冰凉和冷漠逐漸滲入了他的體魄和靈魂。

  但是他還有件事要做,也必須去做。

  他被父子和母子關係緊緊地束縛住,就像母親說的,季勝沒有對不起他,給了他一切,從頭到脚的每一根頭髮

  都來源於這兩個人。他不能在明面上做出對不起他們的事情。

  這天他悄悄的來到季微的院子,奶媽在院子的樹蔭下打瞌睡,他把季微抱進房內,陪著她掰自己的手指玩。

  屋子裡發著悶悶的餘熱,外頭是一片火紅的夕陽,幾乎染透了整個天空。

  季微把他的手指含進嘴裡,仰著頭在他的肩頭蹭來蹭去,鼻子裡哼出聲來。

  季仕康捧起她的臉蛋,季微忽然咧嘴笑了起來,露出缺了牙的口腔,粉粉的舌頭吐出他的手指,含含糊糊地叫

  了一聲。

  「叫我什麽?」

  季微晃著腦袋,笑得傻乎乎,嬰兒肥的臉頰處被夕陽照的紅紅的。

  「大、大哥」

  季微摟住他的脖子,蹭他的臉:「大哥哥,要要糖吃。」

  季仕康的心口緩緩的裂出了縫隙,他想做一個父親,做一個好哥哥,把她沒有的都補給她。

  但是現在還不到時候。

  他很輕很輕地親她的腦門和眼睛,就怕稍稍重了一分,便讓她聯想到不好的東西。

  「過幾天,小微會挨打,但是小微要忍住,大哥會救你,知道嗎?」

  季微似懂非懂。

  其實五歲按道理來講,應該會蹦會跳會鬧了,可是她還結結巴巴的,沒人認真教。

  不過她還是開開心心地點頭,點得像個小傻瓜,跟大哥哥要糖吃。

  季仕康已經摸准了她現在的狀態,有時候她會木訥地像石頭,別人推一下她才會動一下。但是受了刺激後會發

  瘋,正是因爲她時不時的發瘋,所以更是嘗盡苦頭。

  於是在幾天後一次季家宴請的活動中,季仕康下了狠心,季微在某種刻意的刺激下,瘋狂地大鬧起來。

  這天起先下著小雨,閃電下了兩道之後,劈天下來豆大的暴雨。

  外頭街上已經沒什麽行人,而季宅燈火通明的熱鬧。季勝被邀去市內開大會,於是季宅一行事宜全由太太負

  責。他想要跟政府要個番號,所以這日請了不少上面來的長官和行政人員,包括耀縣當地的富貴體面人家。

  季微突然躥了出來,歇斯底裡的大叫,撞翻了好多杯盤酒水,揪住別人家的小孩踢打撕咬。

  人群亂糟糟的,交頭接耳中流出了難堪的流言。

  季母顫抖著差點昏過去,忍不可忍地叫人抓住她,但是她哪裡那麽好抓,一通混亂和亂叫之後,被人揪住掌

  嘴。

  不知怎地,艾彩鳳混進來,看到此清醒,嚎啕大哭地搶過孩子,跟季家人的爭執中,把季家的臉面丟到盡頭。

  季家的名譽還是被玷污了。

  季母派人把母女二人鉗到後院施行家法,一陣亂棍後,艾彩鳳終於撥去柔軟,惡狠狠地盯著她:「你們都是畜

  生!這樣對待我的孩子!」

  季母咳出一口血,陰鷙地回看她,逼到她的耳邊:「你以爲自己是什麽好東西!賤人一個!千人騎萬人枕的浪

  貨!把女兒賣進來,還指望她能真被當成大小姐來養?這些都是你咎由自取!」

  既然到了這份上,季母終於可以把兩人名正言順地丟出去。

  艾彩鳳和季微被扔了出去,季微的頭砸在欄杆上。

  她躺在地上渾身是血,努力的睜著眼睛,看著門口後排排站的衆人,想找一個人出來,把模模糊糊的大哥找出

  來。

  艾彩鳳盡了全力抱起女兒,在磅礴的大雨中沿著護城河走,失魂落魄,最後的尊嚴跟著女兒的血水一個勁兒地

  往外泄。

  她走了很久,一直到走不動,護城河內的水濤濤地涌著濤聲。

  女兒已經閉上了眼睛,幾乎沒了氣息。

  艾彩鳳心道,她太沒用了,生活太痛苦了,小微受的苦,是因爲她這個沒用的娘。

  艾彩鳳把小微放了下來,自己從欄杆上跳了下去。

  她可以帶女兒一起走,但終究是不忍心。

  當季仕康找了合理的理由退出宴會,帶人從大雨中奔過來時,只留下地上隱約的血水,血水順著雨水很快就衝地一乾二淨。

  第二天報紙上登著,護城河內撈上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後來印證是個姓艾的寡婦。

  至於小瘋子季微,也許被河水衝出城了,也許被誰丟去了亂葬崗。

  季仕康一個禮拜後離家,十年內沒有踏足耀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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