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故鄉魅影•下

　　“過了那天早晨， 我就再也沒見過他們了……”

　　這句旁白結束後， 鏡頭隨之一轉， 小傑回到村莊後又遇見了那個穿著紅底綠碎花舊衣的小孩， 兩人相互追逐著，如同昨日那樣遇見好幾個令人驚悚的場景，明明是極其簡單的情節， 連臺詞都少得可憐的追逐戲， 卻令台下的觀眾看得極為緊張， 抽氣聲此起彼伏，在零稀坐著幾人的偌大電影院裡製造出多人捧場的效果。

　　直到本片的高/潮情節，棺材裡老人起屍的場景一出，終於有人忍不住驚叫起來。

　　“啊…”

　　范小月不由自主地被嚇得輕呼出聲， 卻瞬間反應過來， 及時克制住害怕的情感，她一邊覺得丟臉， 一邊又慶倖著有人叫的比她更大聲， 將她聲音給蓋下去了。

　　她今晚被嚇得不輕， 為了緩和一下情緒， 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唔， 離散場還剩下不到二十分鐘了，再恐怖忍忍也就過去了。

　　說真的，《故鄉魅影》這部電影是她看過近年來國內最嚇人的恐怖電影了，上一次讓她領略到這種恐懼的，還是幾年前跟閨蜜一起在家熬夜看《咒死》的時候呢， 《咒死》是這幾年來最負盛名的恐怖系列片，區別于傳統恐怖片裡毫無新意的元素，裡面的一些創新驚悚情景締造了恐怖片的新篇章，以前人們覺得害怕，把被子一蒙心裡總算有些安全感，但看了《咒死》後，恐怕鑽被窩也無法消弭這份恐懼了。

　　至於國產恐怖片，范小月也看了不少，但由於相關政策，鬼怪通常不允許搬上大銀幕，這就導致了許多恐怖電影掛羊頭賣狗肉，無論電影前半部分多麼的嚇人，出現了多少令人無法解釋的詭異現象，後半部分都會來一個大逆轉，讓前面這些匪夷所思的情節都歸結于人為，而這個“人為”通常牽扯到了多年前一起人命案件，兇手或為報復而來，或為情愛糾葛又或許是人性利益，總之，都是套路。

　　在規則的強壓下，能過審的恐怖片都不會出現鬼怪，這已是眾人心知肚明的事，儘管《故鄉魅影》的片花看起來十分驚悚嚇人，可真正沖著恐怖元素來的人並不多，大家都是沖著男主的顏值來看，要不就是滿足好奇心。

　　范小月心想，無論這部電影后二十分鐘有多牽強套路，她都決定要推薦安利給其他小夥伴們，尤其是嗜好看恐怖片的。

　　“我跑過了一間屋子，又是一間屋子，我跑來跑去，都找不到我家的門……”

　　歷經了極致恐怖的小傑瘋狂地奔跑在村莊那一排排屋子間，他再也不顧忌什麼，大聲呼喊道：“爸爸，媽媽，你們在哪裡？”連著呼喊了好幾聲，直到旁白響起，依然是平緩的聲調，仿佛說的是別人的事一樣無關緊要，令人聽不出端倪，可畫面卻激烈的讓人心生絕望。

　　本就偏暗的畫面漸漸模糊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間純白的屋子。

　　裡面坐著一個人，他逆著光，讓人看不清相貌，看身形卻是一個成年男子。

　　“跟我走吧，我帶你去見你父母。”他說。

　　小傑的瞳孔一縮，像是想起了什麼，他後退著，搖頭拒絕。

　　“我要回去！”他這麼說著。

　　“回哪裡？”那個人逼近一步。

　　“我要回…村子。”小傑的神情很明顯猶豫了一下。

　　“好。”那人點頭應允，再逼近了一步，以強勢得不容拒絕的氣勢，將他的手牽住。

　　他推開那扇門，外面的陽光照得小傑睜不開眼，卻將他整張臉以最無瑕的方式，放大到了銀屏。

　　他那雙如水墨般黑白分明又動人心魄的眼珠，在陽光的直射下，終於顯得剔透淺淡，在半眯半睜間，流轉出脆弱的光，小傑在那一瞬的神情，像是茫然，又像是悲傷，來不及看清已轉瞬即逝，微妙無比。

　　那扇門口，是一條泥濘的路，道路狹窄坎坷，卻長長地延伸至天邊盡頭的遠處，兩邊的樹木非常茂盛，有些枝葉肆意生長到甚至阻礙了道路，可它們身後的田野卻是一大片成熟的金黃。

　　這是一段非常荒涼的路途，小傑禁不住睜大了眼。

　　前方的人影依然沒有轉身，一路走著，鏡頭隨著他的腳步，逐步向前，直到看見一輛車子才停下。

　　那輛車子已經側翻，玻璃碎了一地，車前部位與一棵樹身深深地嵌在了一起。

　　小傑退後了兩步，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茫然，但更多的是想轉身逃避的情緒。

　　那男人手一把抓住了他，鏡頭仍然沒給出男人的臉，只給了他的手一個鏡頭。

　　“想見你爸媽嗎？”男人說道。

　　小傑看著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跟著我，你就可以見到了。”男人說著，再補充了一句，“也是他們叫我來找你的。”

　　兩人如視無物地越過那輛車，繼續走著，沒走幾步就到了村莊。

　　“村子到了。”男人說著，繼續走著。

　　經過村口那棵巨大的榕樹，小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卻看見榕樹上掛著兩條長長的白布，而那神像前也擺著許多祭品。

　　兩人爬上斜坡，就看見了那個紅底綠碎花的男孩，他的眼神直直地落在了小傑身上，看見兩人來了，他不發一語，轉身就走。

　　男人跟在他後面，小傑跟著男人，兩人一起走到了那間滿是棺材的廳堂。

　　此刻的堂中央，擺放著的，不是一具棺材，而是兩具。

　　棺蓋也是打開著的，一圈人圍在四周，小傑的神情開始變得惶恐，男人卻不容置疑地拉著他走了上去。

　　鏡頭沒有給睡在棺材裡的人，卻給了小傑的臉部一個特寫。

　　他的表情由一開始的掙扎，變得無力而沉重，隨後變得麻木。

　　輕易就讓人猜出棺材裡的人身份。

　　隨後，這一畫面漸漸變了，那沉重的木質棺材變成了輕薄的水晶棺，地面也變成了瓷磚，四周的一切都變成了現代化的模樣，包括了圍著兩具棺材的人。

　　這分明是殯儀館內。

　　人們穿著得體的衣服，不時發出低聲的啜泣，站成一個圈，圍著棺材緩緩走著。

　　只有小傑和男人站著沒動，小傑的臉色木然，如同一具木偶。

　　男人牽著小傑的手，帶著他穿過人群，嘴裡問道：“看見他們了嗎？現在你想回家還是回村子？”

　　小傑嘴唇顫抖著，好一會才回道：“我要回村子。”

　　聞言，男人輕歎一聲，應了一句“好”。

　　推開門，門外又是村子裡熟悉的景象，凹凸不平的地面，一排排破舊的磚瓦房。

　　兩人走到其中一扇門前，小傑摘下了那把生銹的鎖，走了進去，而男人卻沒有再進門。

　　小傑先是走到父母的房門前，打開門往裡看，空無一人。

　　他面無表情地走到自己只睡了一晚的房門前，用力推開。

　　他想爬上床，卻無意瞥見那堵牆上掛著的兩幅黑白照片，赫然是自己的父母。

　　“啊——”小傑發出一聲喊叫，淚水不知不覺已經流了滿面，他奪門而出，可在踏出房門的那一瞬，他呆住了。

　　畫面裡的傢俱，地板和牆壁，無一不表露出，這是獨屬於城市的現代化套間，有著液晶薄屏的大尺寸電視和一些新興電子設備，沙發上堆放著文件，玄關的鞋只有兩三對，可看著都是一人的。

　　這套間很顯然是一間極具個人色彩的屋子，像是一個單身男子的住所，沒有其他人的痕跡。

　　門打開著，那男人還站在那裡，不曾動過。

　　小傑走向他，眼神滿是痛苦和絕望，流著涕淚的面孔在鏡頭的特寫中，顯得狼狽不堪。

　　自從那陌生男子出現，就沒再出現的旁白終於再次開口了。

　　“這是一場夢，我很快就會醒來。”

　　隨著這句旁白，畫面驟然一暗。

　　當畫面再度亮起時，小傑正躺在一張床上，他睜開了眼，睫尾和臉頰都還殘留著淚水，枕旁赫然有一攤深色印記。

　　他緩緩起身，臉色怔然。

　　直到一聲溫柔的呼喊從門外傳來：“小傑啊，怎麼還不起床，就要遲到了！”

　　鏡頭切換到房門口，一個女人的身影正忙碌地走來走去。

　　小傑迅速掀被下床，走出房門。

　　客廳靠牆放著一台厚重的大電視，正放著早間新聞，傢俱都是中式的木制桌椅，擺放著早餐的桌面上，放著父親的翻蓋手機，他正一邊吃著早餐，一邊看電視新聞。

　　他下意識地看向玄關，那裡擺放著一個鞋架，男人的皮鞋，女人的高跟，和小孩的運動鞋都各自有幾雙。

　　晨光從窗透進來，紗簾也被風輕輕揚起一角。

　　他終於舒了口氣，輕鬆的神情再度出現在了那張調皮大男孩的臉上，他一屁股坐下，對坐在他身旁的母親委屈道：“媽！你都不知道，我昨晚做了個特別可怕的夢！”

　　“夢見……”小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夢見你們都去世了，幸好這一切都是夢！”

　　他說完後，仿佛怕被責駡，身形瑟縮了一下。

　　見父母都沒有特別反應，他才略帶疑惑地看向兩人，只見身旁的母親正對著他微笑，笑容有種說不出的溫暖。

　　他又看向了一直沉默的父親，男人也正微笑著看他，見他看過來，便伸手在他頭上滿懷慈愛地揉了揉。

　　這一幕是如此的溫柔安謐。

　　小傑也終於笑了。

　　他笑得傻傻的，那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裡像是帶著水光，流轉著一種道不明的神情。

　　像是莫大的幸福，又像是……隱隱的悲傷。

　　最後的鏡頭，定格在了小傑的這雙眼睛。

　　那是一個令人感到心碎的眼神。

　　連坐在下方的葉維林都看得有些怔神，他一直覺得尹藍的演技好，可具體什麼程度，真的只有放大到銀幕，才會給人最直觀的震撼力。

　　時長一個半小時的電影隨著那道眼神就這樣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