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作業短片

　　偌大的多媒體教室裡，上百座位呈環形圍繞著臺上的螢幕，不同于普通的教學放映設備一個布簾屏前一個投影完事，這裡的放映屏與其說是為了教學，還不如說是為了觀賞，整的跟電影院也沒多大差別了，估計立體效果也不在話下。

　　螢幕此時正放映著一段氣勢磅礴的兩軍混戰場景，廝殺聲、呐喊聲與激昂的背景音樂恰到好處地融合在一起，台下坐著的學生們正小聲地議論紛紛，直到最後一幕日沉西山，江浪滔滔的鏡頭定格，畫面才漸漸浮出幾個字——《三國演義》。

　　“做得真不錯。”

　　“去，劉佳你眼界太低，這算什麼，上次葉哥整的才叫牛逼！”

　　“也是，再好也比不上葉哥那個……”

　　葉維林聽著兩人不自覺放大的聲音，忙打斷道：“快別說了，待會要是被人發現你們不是本系的就麻煩了。”

　　“好吧，不過我們坐這麼偏僻，應該不會被發現吧？”馬文才忍不住又吐槽了一句。

　　葉維林橫瞪了他一眼，心裡著實有些後悔，本來今天是系裡的期末作業展覽，只限于系裡學生去觀看，但無奈宿舍幾個一聽都說要去看，連平日裡最事不關己的謝東霖都表示了要去，葉維林打聽了一下往年的規矩，發現幾乎各系每到學期末的作品展覽或表演都會有人偷進去看，只要人不太多，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的，於是葉維林也就答應了。

　　誰知幾人一坐下來，就各種大肆點評人家的作品，吐槽調侃不絕於耳，只有謝東霖保持一貫的高冷，但也時不時地冷嘲熱諷一句，讓他後悔的同時也感到了一絲慶倖，好在一開始進場，就機智地選擇了後排偏僻位置，不然被人聽到又免不了一場是非。

　　這間多媒體教室的佈置是刻意按影院結構來設計的，稍有區分的是，第一排的視野並不低，距離也控制在合適的位置，並不會因螢幕過近而影響觀感。

　　坐第一排的只有三個人，左邊是系輔導員戴佳雪，右邊是剪輯班的授課老師張民，至於中間坐著的則是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如果在場有媒體，一定會引爆無數鎂光燈，因為他正是國內首屈一指的著名導演——傅晉良，或許該用老藝術家稱呼他更為貼切，他的經典代表作數不勝數，電視劇與電影都拍過不少，國內國外獎項拿到手軟，國內的“導演終身藝術成就獎”、“華夏電影終身成就獎”“華夏文化傳播貢獻獎”都被他納入囊中，藝術領域貢獻相當大，被譽為華夏影視界的泰斗。

　　傅晉良還曾是華夏戲劇學院的前一任校長，最早期國內製作的四大名著電視劇，三部出自他手，如今都成為了後世難以逾越的經典。

　　此時的他正若有所思地盯著已經定格畫面許久的螢幕，坐在他兩旁的戴佳雪和張民都有些不知所措，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個小小的期末作業展覽也會得到大拿青睞，主動要求來看，難道有什麼隱情？

　　“都愣著幹嘛？看下一個吧。”傅晉良一轉頭就看見兩人狀似發呆，不由皺眉道。

　　兩人忙不迭點頭，按下播放鍵。

　　螢幕霎時一片漆黑，幽幽暗色中，傳來一句話——

　　“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伴隨著這句滿懷溫柔笑意的話語，賈林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經典畫面出現。

　　西子蹙眉般脫俗動人的林妹妹偷眼看賈寶玉的場景停頓了幾秒，兩人眉目婉轉間都給了特寫，配合著一段輕快靈動的BGM，予人一種宿命般感覺。

　　隨後而來的是元春省親戲宴的場景。

　　恍若一幅古代仕女圖般的家族盛宴畫面徐徐展開，衣著黃服滿身貴氣的賈元春，身旁是滿頭銀絲卻精神矍鑠的賈母與笑容滿面的王夫人，鏡頭從眾人面前一個個推移過去，幾乎都給了臉部特寫，但都飛快，直到那斜鬟溜肩半蹙眉的林妹妹出現時，才略停頓了一下。

　　鏡頭隨後在寶玉與寶釵間都略有停頓，暗示了這三個人物未來糾纏不清的關係。

　　葉維林看到這段時，不由有些訝異，這個視頻從一開始就展現出了剪輯者非同一般的水準，素材與背景音樂相得益彰，更難得的是他的剪輯順序構成一種獨特的鏡頭感，前面也有選的紅樓素材與他相同，但呈現效果卻天差地別，除去這種技巧，更多的是一種細節上的掌握和審美天賦。

　　正當葉維林有所期待時，螢幕畫風卻一轉，前面的穿花拂柳般的綺麗盛景宛如一場夢般消散，取而代之的卻是各種陰森詭譎。

　　“可歎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

　　“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夢歸。”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

　　……

　　情公子對著每本冊子句句念道，忽明忽暗的光映照得他的臉懵懂又冰冷，身旁的警幻仙姑似笑非笑地注視著，畫面詭異難言。

　　當他翻到十二金釵又副冊看到晴雯的判詞時，卻被身側仙姑搶去，只笑道不可洩露天機。

　　然轉眼便是賈寶玉哭晴雯寫女兒誄，說出那句“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時，湖水波粼的影子半掩著的黛玉臉上，那道觸目驚心的眼神。

　　唯恐一語成讖的驚懼與及……隱隱預感的無奈。

　　冷色調的畫面與氣若遊絲般的詭異BGM，讓人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仿佛冥冥中真有命定之事，管你現如何豪氣勃發春風得意，將來下場戚戚也未可知。

　　最後收場的幾十秒是截取到賈寶玉得知林黛玉去世，哭暈過去後魂歸陰司那一段，他飄飄蕩蕩、恍恍惚惚地走在陰司路上，還沒等黑白無常出現，畫面就跳轉到了一個簡陋庭院的半開軒窗上，一盞燭光剪出一道落魄文人模樣的影子，窗隙透出的宣紙上，正一筆一劃地寫著——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落筆墨蹟完，鏡頭漸後，庭院外白雪覆地，暗藍夜色中，一枝料峭寒梅斜入鏡中畫面，與那不遠處透出一絲暖光的窗口相映相襯。

　　庭院雪落無聲，窗內落筆成書，天地間一片靜謐，就仿佛，凝固了時間的長河。

　　畫面定格在最後一刻沒動，葉維林怔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不止葉維林，在場幾乎所有人都被這個視頻狠狠地驚豔了一把，雖然中間轉折過渡那一段剪輯得有些突兀，但仔細想想，整個視頻節奏感都把握得不錯，單單那一瞬的神轉折，與其懷疑是製作者的疏忽，還不如假設是他開的一個玩笑更有說服力，葉維林甚至都能感受到製作者隨意的心態。

　　然而也有不買帳的，比如馬文才：“我靠，這拍鬼片呢？”

　　“你有點欣賞水準不？這才叫刺激！抓人眼球！”劉佳即刻反駁道。

　　“剪得確實很好，”葉維林肯定道，“不過嘛…我覺得還差一點。”

　　話音剛落，身後卻傳來一聲冷嗤：“你覺得哪裡差？”

　　葉維林一驚，轉頭一看，卻發現身後隔一排的位置不知何時坐了個人，本來他們幾人就選坐在倒數幾排的偏僻位置，這人乾脆倒好，直接坐在倒數第一排且最角落裡了，如果不是他突然出聲，葉維林根本就沒發現身後竟然有人。

　　聽見對方如此不客氣，葉維林也不含糊：“視頻選材剪輯都很好，至於節奏嘛……我認為作者可能在玩，中間那一段轉折突兀就是他要的效果，所以，我也不認為他節奏有毛病，我說的差一點，是他太注重技巧方面的展示，營造出過於刻意的美感，雖然我對他光影取材的審美很欣賞，各種鏡頭的暗示表達也很切合，但很可惜，整體確實還差一點。”

　　對方顯然料不到葉維林竟然真說出個所以然，沉默了好一會，才勉強道：“你哪個班的？你們組的作業播放過了嗎？”

　　葉維林看他長髮披肩五官清秀，聲音又挺中性的，還不認識自己，不禁有些懷疑是別班女生偷跑進來，但還是禮貌回道：“電影製作班的，作品還沒播放。”

　　那人長長地“哦”了一聲後道：“我也是電影製作班的，你剛說得頭頭是道，我倒要看看你的作品弄成什麼樣。”

　　一旁聽得憋屈的馬文才終於憋不住頂了一句：“反正比剛放那個好。”

　　“你！”那人似有些動怒，正要說什麼，螢幕卻忽然一亮，已經開始播放下一個學員的作品了。

　　“咦，這不是葉哥的嗎？！你們都別說話了，快看！”劉佳生怕來不及，趕緊一扯馬文才的袖子，兩人頓時什麼都不顧，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

　　那人硬生生咽下一口氣，不免有些心塞，看著螢幕上亮起的畫面，他不由在內心冷笑，好吧，就讓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