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祭祖過後,年節的熱鬧正式拉開序幕,到滇寧王這個位次上,不用再出門去給任何人拜年,只是安坐府中,候著一波又一波的親戚友朋來向他行禮拜賀,他有見的,也有不見的,有留戲酒留戲的,也有見一面就打發了的,因覺得沐元瑜如今大了些,還算拿得出手,凡見人時大半時候便都把她叫出來一道陪著,連著好幾日,把沐元瑜累得不輕。
雖然不用她具體伸手幹什麼,但老實說,就單聽人不停地誇她,然後據此給出合宜的賓主盡歡的回應就挺累人的,更別提滇寧王還很熱衷像那天張楨來那樣,抽冷子考她個什麼,她要表現不錯,客人當然又得誇一波,滇寧王就要淡定表示「這很尋常,沒什麼了不得」,於是客人再加把勁猛烈地誇回來。
這種應酬不累身,但真很累心。
好容易消停了點,沐元瑜去找著滇寧王妃撒嬌:「母妃,我這幾日好辛苦,父王太能折騰人了。」
滇寧王妃這幾日也沒少見人,聞言攬了她笑道:「叫你跟在我身邊,你不要,偏著你父王去,你怪誰來。」
沐元瑜蹭她:「從今日起,我都陪著母妃,哪也不去了。」
要說自在,她當然在榮正堂裡更自在些,不過父女感情也需要維繫維繫,滇寧王使人叫她,她不能不去。
許嬤嬤在一旁笑個不住:「瞧我們娘娘,還跟哥兒吃起醋來了。」
滇寧王妃捏捏沐元瑜的臉:「好,你說的,你父王再使人來叫你——」
「娘娘。」
丁香衝進來,有點急促地喘著氣。
許嬤嬤知道她是去廚房取給滇寧王妃燉的花果杏仁湯的,此刻見她兩手空空地回來,出聲問道:「怎麼了?娘娘的湯還沒有好?」
丁香眼神發亮,道:「湯好了,但是我不小心,摔在地上給弄灑了。」
這不是什麼大事,但丁香的模樣明顯不對頭,許嬤嬤有點哭笑不得:「灑了湯你還有功了!你看你什麼樣子。」
「嬤嬤,不是,」丁香平了下氣息,忙道,「不是我弄灑的,是水芹和小翠,她們在廚房打起來了,我沒來得及閃躲,讓撞上了,所以灑了。」
滇寧王妃在座椅裡直起身來,抬了抬眉毛:「怎麼回事?」
丁香細說起來。
原來她去廚房拿湯,柳夫人的丫頭水芹和孟夫人的丫頭小翠正好也在那裡,柳夫人說是這幾日有些食慾不振,來要一些開胃的點心小果,孟夫人那邊則說是年節裡連著吃宴,大魚大肉有些傷著脾胃,食慾也不好了,也要一些清淡開胃的小點。
兩邊都看上了一道蜜汁山楂。
山楂不是什麼稀罕物事,不過當時已經做好的只夠一碟,廚房便請後來的小翠等一等,馬上現做。
小翠卻不願意,說孟夫人立等著要,讓水芹等,水芹先來的,柳夫人的位份又不比孟夫人低,便不肯吃這個虧,兩人在廚房槓上了。
槓著槓著,動起手來了。
丁香——咳,其實兩個丫頭沒人敢拉扯她,但她自己看熱鬧看得太入神了,沒想起來往邊上站站,結果不留神遭了池魚之殃。
「娘娘的湯廚房現在已經重新燉上了,我想著她們打架的事要稟報娘娘一聲,所以趕著先跑回來一趟。」
滇寧王妃向許嬤嬤嗤笑一聲,道:「你看,這才幾天,就按捺不住跳出來了。」
許嬤嬤笑回道:「孟夫人心頭這口氣,也是憋得久了些。」
「都是閒的。」滇寧王妃乾脆道,「孟氏慣能攪風攪雨,這把年歲了還不安分,前陣兒給二丫頭出的那主意還罷了,總是二丫頭受了屈,眼下還不消停,攪合了人家不夠,在自己家裡也攪合起來了。」
咦?沐元瑜奇道:「二姐姐去二伯父府裡那麼鬧,是聽了孟夫人的話?」
她就說麼,沐芷芳做事一般不是那個風格,直接把施表妹找出來臭揍一頓,再去找沐大奶奶當面大鬧,說不準連沐大奶奶都要揍一頓才像她會幹的。
滇寧王妃道:「我只是一猜,不過多半如此,二丫頭可沒腦子想出那主意。」
沐元瑜好奇地追問了一句:「那母妃知道現在二伯父府上如何了嗎?」
祭祖時雖見了一面,然而從頭到尾都沒能跟二房的人搭上一句話,那邊後續如何,她還沒機會打聽。
「能怎麼樣,二老爺那個脾氣,連王爺都沒什麼法子,還能叫二丫頭挾制住了。聽說是把二太太惹禍的那侄女落了胎,送回家去了,別的仍舊照常罷。不過,」滇寧王妃搖了搖頭,「經了這一番往來鬧騰,那府裡的矛盾叫翻到了明面上,以後要多事了。」
沐元瑜默然。
這是可以想見的,不過她目前也不能做什麼,越有動作,越會激化那邊繼兄弟間的矛盾,只能過一段時日再見機行事了。
滇寧王妃的注意力轉回了眼下這樁事上來,她連日理家疲累得很,懶得為此多費神,直接道:「大節下,就不動板子了,小翠先挑事,罰她三個月月錢,水芹罰一個月,傳話與她們說,再有下回,連這回寄下的一併算,叫她們自己想清楚了。」
丁香忙蹲身:「是,我這就去。」
孟夫人與柳夫人隔空掐架,她是喜聞樂見,興匆匆去了,到大廚房前,兩個打架的丫頭都已經讓廚房的嫂子們扣下,各站一邊,還是氣鼓鼓的,時不時互瞪一眼。
丁香走到面前,冷笑一聲:「都能耐了!虧你們也是在主子身邊伺候的,一碟點心的小事鬧到當眾撒潑打起來,越大越不成話,規矩學得還不如下頭的粗使小丫頭們。若嫌這裡廟小,容不下你們,外面莊子裡礦上有的是地方,有想去的,只管再把脖子梗著。」
兩個丫頭立時都軟了,也顧不得互相賭氣了,忙搶著討饒。
這個說「姐姐我錯了」,那個說「下回再也不敢了」。
丁香又訓誡她們幾句,才緩了聲氣,把滇寧王妃的處置說了,兩人跪地謝了恩,各自垂頭喪氣地去了。
水芹只扣了一個月的月錢,加上錯又不是她起的頭,柳夫人待下寬和,多半會把這錢私下給她補回來,心裡便還好,沒多少心事地回去了。
小翠叫扣了三個月的,心裡卻疼起來,一回到院裡,忙去找著孟夫人邀功兼訴苦。
不想孟夫人聽她說了來龍去脈,反把臉放了下來:「蠢貨,出這種沒意思的頭有什麼用?」
小翠傻了,結巴道:「夫人,婢子、婢子是為娘娘不平呀。」
「你不平出了什麼結果?丟了三個月月錢?」孟夫人坐在窗下,白她一眼,「蠢丫頭,你要找那邊的麻煩,也背著人些,若不然,總得找個占理的由頭,單是逞強好爭管得什麼?你當著眾人面和水芹打起來,連王妃的湯都灑了,王妃管著家務,焉能不治你?幸虧在年節裡,動板子見了血不吉利,不然,還有的是虧給你吃呢。」
「……婢子愚鈍。」
小翠蔫了,但又有點不甘心,辯解道,「不過婢子是想,清婉院霸了王爺這麼多年,年前不知為著什麼事,王爺惱了世子,聽說世子去請安都總吃閉門羹,誰知道是不是柳夫人在裡面挑撥了什麼才使得王爺如此——婢子能這麼想,王妃難道會不多心?王妃不便與柳夫人一般計較,我們幫著出了這個頭,王妃只有樂見其成的,婢子想著如此,所以才大了膽。」
這話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孟夫人想了片刻,哼了一聲:「姓柳的小賤人成日好裝出一副與世無爭的淡泊樣兒來,偏偏王爺就肯受她的蒙蔽,我就不信,她真那麼雪蓮花一樣,還能把王爺籠得密不透風。」
小翠忙道:「可不是,婢子也這麼想。現在王爺冷落了她,一定是發現了她的真面目。」
孟夫人心中一動:「不錯,王爺跟世子重新好了,不但平時,見客也總把世子叫出去,跟冷落清婉院那邊的時間比起來,兩下裡還真差不多——說不定真是為了這個!」
她精神起來,哈,要是柳夫人真敢在沐元瑜的事情上搗鬼,那可有的她苦頭吃了!
孟夫人只比滇寧王妃小了四歲,要說什麼爭寵的心理也早就沒有了,她如今並不指望滇寧王再來寵愛她,她只要柳夫人同樣也得不到這寵愛,就算大仇得報了。
想著,孟夫人心懷大暢,再嘲笑宿敵一句:「柳氏真是個廢物,饒得寵了這些年,連顆蛋都沒寵出來,再風光又怎麼樣,王爺一朝厭了她,還不都是一場空。」
小翠慇勤捧場:「沒寵出來才好了。」
孟夫人禁不住笑了:「說的也是,她要能生出個玩意來,更要騎到我頭上去了。」
小翠心下歡喜,以為這下她失去的三個月月錢該有個說法了,誰知孟夫人笑罷,並不以為她這番失敗的找茬有什麼功勞可表,只是道:「行了,你眼皮子也忒淺,就算今番沒受罰,你從水芹手裡成功把那盤點心搶過來又怎麼樣?我就缺這點東西嗎?你這是瞎鬧騰,下回做事多用點腦子,別這麼莽莽撞撞的。」
就揮揮手叫她下去。
「……」小翠無法,只得磨蹭著慢騰騰往外走去,幻想著孟夫人能忽然叫住她,說一句看在她勤心肯做的份上,還是把月錢補給她——
「站著。」
居然真叫她了!小翠大喜,忙嗖地轉身,萬分期盼地望向孟夫人。
「你不是打了柳氏的人嗎?去給她道個歉。」
小翠以為自己重聽:「啊?!」
孟夫人一時卻不再理她,目光在室內梭巡了一圈,喊人:「春蝶,我記得有個五子圖的桌屏擱哪兒了?前陣子我要給芳姐兒,芳姐兒和女婿吵著架,賭氣不肯要的那個。」
專管著各項器物陳設的大丫頭春蝶笑著進來:「就擱在那邊頂櫃裡,姑奶奶當時隨手一扔,丟在地上,角上蹭破了一點漆,這摔壞了的東西姑奶奶更不會肯要,我就收到上面去了。夫人要,我現在去取下來。」
孟夫人點點頭:「拿來,我有用處。」
轉回臉向小翠道:「賠禮不能空著手,你就拿著這桌屏去。」
小翠反應過來了,眼瞧著柳夫人這失寵越來越成定局,這時候給她送什麼五子圖,那就是戳她的心肝去的,但柳夫人明面上又斷斷挑不出什麼禮,再是喉頭含血,也只能硬吞下去了。
她很為服氣:「是,還是夫人有見地,這一出手,真比婢子強出十倍百倍。」
孟夫人挑起嘴角,得意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