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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韶華》第120章
第120章

  皇帝的話沒有說完,話鋒一轉道:「你同沐家那孩子好,朕從來沒有管過。不過,你自己心裡當有個數。」

  朱謹深不著痕跡地垂了眼:「皇爺何出此言?」

  「異姓藩王,遍觀歷代,就沒有不出事的。」

  汪懷忠得了皇帝的眼神,早已領著內侍們停下了腳步,皇帝獨自往前走著,乾清宮前一片空曠,並不怕人聽到,他的話,也就說得不加掩飾。

  這一句來得突然而直接,朱謹深的眼神都不由為之一閃:「沐氏一向,似乎還算安穩。」

  皇帝點頭表示贊同:「不但安穩,連錢糧都不怎麼找朝廷要,比起你的王叔們,是省心得多了。」

  他語聲放緩:「但也正因為此,可見其在南疆自有積累。這積累一代勝過一代,保不準到了哪一代,就要養大了心思。所以便如那樹苗一般,枝椏多了,就該修剪修剪。」

  「皇爺的意思是——削藩?」

  皇帝卻又笑著搖頭:「不至於此。沐家老實,朕也不是不能容人之君,必要去找他的麻煩。但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則無患。沐顯道子嗣艱難,卻又老而昏庸,冷淡好好的將成年的兒子,以至於沐元瑜這兩年都避在京城,這樣不必大動干戈的良機,不是什麼時候都尋得著的。」

  滇寧王為什麼冷落長「子」,如今朱謹深是再明白沒有的了,但他不能與皇帝吐露,便只是默然聽著。

  「朕這兩年冷眼看著,沐元瑜才幹是有,難得的是他年紀不大,還有手腕與分寸。如此,他在京裡留的時候是越久越好,他不得與那些邊將結交,但以他本身的能力,將來返回南疆,也能勉力鎮得住滇寧王府,不致生出大的亂子。」

  「那皇爺的意思是——?」

  皇帝不會無故與他分析這些,但饒是以朱謹深之機敏,一時都未明白皇帝最終的話音所在。當然,可能也因他做了沐元瑜的共犯,隱瞞了她一項致命秘密所以多少有些心緒不定之故。

  「你跟沐元瑜好,可知他有什麼喜歡的姑娘嗎?」

  朱謹深腳步一頓。

  而後他沒什麼表情地道:「——兒臣不知道。」

  「你不知道,不能去問問?」皇帝有些不太滿意,「剛才還機靈著,這一時又傻了。朕若問他,只怕他不好意思說。你們常在一處,你去問他,肯定一問就得。京裡的好姑娘這麼多,他又正巧是這個慕少艾的年紀,若有合適的人家,朕替他做了主,豈不比回去南疆娶的好。」

  沐元瑜若在京裡把婚事解決了,對皇帝來說,自然是比回去再和個什麼土司聯姻來得好了。

  沐家和當地的土著勢力越是纏得緊,皇帝越是不便輕動。

  但對朱謹深來說,這就非常不好了。

  他一時失控之後,是從沐元瑜那裡得到了遠勝過他想像的熱情反應,以至於他都有點被鬧懵了,處在那種初嘗滋味的不可自拔之中,有一點空閒時間,都想著要去找她。

  但皇帝這一番天子心術一動,登時把他從那種情熱裡拉扯了出來。

  他一下回到了現實。

  現實很麻煩。

  「她還小呢,不懂這些。」

  「你不懂才對。」皇帝輕嗤,嘲了兒子一句,「整日也不知你想些什麼,你娶不得親,就要攔著你的跟班也不許娶?都十六了,虧你說得出還小。再慢一步,沐顯道那邊給他定了親事,朕總不好跟人親爹對上。」

  「她沒喜歡的姑娘。」

  朱謹深很不自在地說著,他知道了沐元瑜的真身,當然不至於還去吃她跟什麼姑娘的醋,但說實話,他內心深處又隱隱覺得沐元瑜根本沒怎麼拿自己當個姑娘看——哪個姑娘這樣能鬧,把他鬧昏了頭,那麼大件事都莫名其妙就算了。

  現在回想,只剩無奈,憑他怎麼冷臉,她根本不怕,只是往上貼,他當初把人慣成了這樣,現在也只好受著了。

  而他都招架不住,要說她男女通吃,起碼就魅力這一點來說,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真給她弄個「夫人」,她恐怕也真有本事把人拿下。

  這讓他決定絕了皇帝的念想,遂道:「裡頭有一件事,我告訴皇爺,皇爺千萬保密,不然,我和她的交情就算完了。」

  皇帝從不曾從這個兒子嘴裡聽到這種話,十分新鮮地道:「哦?」

  「皇爺總說她是沐家那孩子,她確實是。」朱謹深低聲道,「她還未成人。」

  皇帝的眉毛高高聳起:「——啊?」

  一時道,「這是晚了些,他們夷人那邊,不是據說該比中原人還早些?」

  開了這個頭,底下也就好編了。朱謹深面不改色地道:「不知皇爺記不記得,傳聞裡,沐元瑜出生時也是出過事的。」

  皇帝現在還有人手在南疆撒著,當然是聽過這樁事的,便點頭。

  「沐元瑜的身體,因此也不大好,外表看不出來,那個要命的地方卻虛著。」朱謹深越編越順,「皇爺不是奇怪她父親為什麼不喜歡她嗎?就是為著此事了。小時候還看不出來,漸大一點,她那地方——生得很慢,漸漸行跡就出來了。」

  「……」

  皇帝真是呆住了,他想套兒子話,但萬沒想到會套出這種密探也沒查出的秘聞來,簡直是——

  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花了點時間消化了一下,才道:「竟有這樣的事,他也肯告訴你?」

  「皇爺知道,我從前身體也弱,成人也晚。她與兒臣,有同病相憐之處。所以同我走得才近,也不大避諱我。」朱謹深道,「她跟別人是萬不會說的,連親近都不怎麼和別人親近,皇爺若有留心,其實能注意到一些。」

  這一整條邏輯鏈都是順得通的,尤其滇寧王為什麼不喜歡沐元瑜這一點,皇帝久有疑惑,只是搞不明白,沐元瑜從性情到能力哪一點都是很合格的繼承人苗子,怎麼滇寧王就要拿一個還沒斷奶的娃娃當寶——

  如今這一說,是全明白了。

  「那,他就是不能人道了?」

  「也不是。」朱謹深不敢將話說死,謹慎地道,「她長得慢一些,但不是就——我也說不太清楚。總之,成親應該是可以的,但要過些年,現在不行,娶了姑娘回來,也只是叫人家守活寡罷了。」

  皇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說話了。

  朱謹深便也沉默了。

  他從前是隱瞞,然而這一遭是主動欺騙了,要說心裡一點愧疚沒有,是不可能的。

  與皇帝的關係再一般,畢竟是他的君父。

  只能在心裡默想:皇帝希望南疆的局勢能平穩過渡,這樣也算如他的願了,沐元瑜的女子身份於此時被揭穿,可以想見南疆將大嘩成什麼樣子,就中攪事取利的人又有多少,那其實不符合皇家的利益。

  至多,再有什麼差事派給他,他努力去做了,當做為君分憂罷。

  小半個時辰之後,朱謹深打消了這個念想。

  這時他已經陪著皇帝用完了飯,有點莫名地聽從皇帝的命令進入暖閣,然後,被堵在了裡面。

  汪懷忠很為難地賠著笑:「殿下,您這——皇爺就看一眼,您親父子倆,有什麼不行的呢。」

  其實他也覺得皇帝的這道命令下得有點不著調,但既然是金口玉言,那他做奴才的只有想方設法給辦了。

  朱謹深臉都黑了:「有什麼好看,我真有這樣的問題,內侍還能不報上來給皇爺?」

  「那可說不準。」皇帝站在幾步外,背著手道,「你打出宮,翅膀就硬了,你不吃藥的事,身邊人不就提著腦袋替你瞞得好好的?」

  朱謹深叫翻了黑歷史,無話可答,只能轉而道:「我小時候,皇爺又不是沒有看過——我哪有什麼問題!」

  「你十三歲就出了宮,那時不過一個細條團兒,看得出什麼來。」皇帝道,「不要囉嗦了,朕前殿還有公務。你當朕想看你。」

  不想看還叫他脫褲子!

  朱謹深生平沒遇過這樣的窘境,氣得額角青筋都蹦出來了:「皇爺,兒臣都這樣大了,哪還有您這樣辦事的!」

  早知他替沐元瑜扯的什麼謊,這可好,把自己填坑裡了!

  簡直想回去敲她的腦袋。

  他扯出這個謊來,更多的還是從沐元瑜的立場出發,滇寧王是不可能給假兒子搞什麼娶妻的,如此一來,這一條不對之處就跟著掩過去了。

  「再大,你就不是朕的兒子了?」皇帝催他,「快點,你不動手,朕叫汪懷忠來,你面子上更不好看了。」

  皇帝的意志如此之堅定,那就是不可能被說服了,朱謹深把自己站成了一塊僵直的鐵板,終於轉眼望向汪懷忠,咬牙道:「你出去。」

  汪懷忠知道他不想被圍觀,忙應了聲,輕手輕腳地退出去了,還貼心地把簾子籠得好好的,又站遠了點。

  ……

  一會之後。

  皇帝滿意的笑聲響起來:「行了,你這樣英武,朕也就放心了。」

  「英武」的朱謹深走出來,他衣裳看上去仍舊一絲不亂,但是臉色沉得像結冰。

  皇帝撩開簾子,意思意思地安撫了他一句:「朕也是好意,話是你自己說的,萬一你倆個真是一對難兄難弟,你叫朕怎麼不多想呢。」

  走了幾步,又向守在門邊的汪懷忠道:「二郎這脾氣,是好了點,朕還以為得把錦衣衛叫來才行。」

  汪懷忠仍舊只好賠笑——皇帝敢說,他是萬不敢附和的,沒見二殿下那臉色,簡直不好形容了。

  二十歲的大兒子,還要被壓著驗身,就算是親爹,這也實在,咳,怨不得二殿下羞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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