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說是「不告訴」,等回到了二皇子府,朱謹深還是把替她扯謊的事說了。
畢竟事關沐元瑜本人,不跟她通個氣,萬一皇帝哪日提起來,她的表現不對就糟了。
當然,某些不需要她知道的就不必說了。
沐元瑜坐在炕上,聽得人都呆住了。
「殿下,你這是——幫著我去騙皇爺?」
「不然怎麼辦。」做都做了,朱謹深不會再去糾結,只道,「等皇爺指婚下來,給你娶個世子妃嗎?」
「那是不成。」沐元瑜抓了抓臉,又感動又為難。朱謹深默不吭聲地,然而連這種事都替她做出來了,她覺得有點承受不住。
怪不得先前要敲她一下,替她撒了這麼大謊,他心裡不可能毫無壓力。
「殿下,我覺得我好壞啊,像個禍水一樣了。」
她欺騙皇帝沒多大感覺,但朱謹深不一樣,那畢竟是他親爹。
林安被攆出去不許進來,屋裡沒有伺候的人,朱謹深自己伸手倒茶,把其中一盞推給她,道:「怎麼這樣能往自己臉上貼金。」
就史書上來說,能被稱為「禍水」的,怎麼也得是絕世紅顏一級。
沐元瑜很快意會到了這層意思,臉就板了,哼道:「殿下,在我們雲南,你這樣不會說話的郎君是要被關到大門外面的。」
朱謹深手放在炕桌上,勾了唇,向她示意:「誰讓你要想那麼多。我做的事,我心裡有數,同你沒什麼相干。」
他話說得簡單,但怎麼能跟她不相干。
沐元瑜懂,跟去國子監一樣,他的決定,他自己負責,他不以為是為了她做的,這層責任就應該轉嫁給她。
他從來就是這樣驕傲。
於她來說,是更感動了,乖乖地把手伸出去,跟他牽了一會兒。
又保證道:「殿下,你放心,我是朝廷的良民,我現在如此,只是為了保住我和我母妃的性命。無論將來如何,我不會為私人恩怨輕起刀兵,危害朝廷與百姓。」
說完了仍覺不足,心裡還有激盪無處安放,見他手白如玉,透得出底下青色的血管,也好看得很,索性低頭親了親他手背。
柔軟的嘴唇觸碰到肌膚上,朱謹深只覺一燙,險些把她甩出去。
「——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說一會話?」
沐元瑜抬起頭來,臉也有點紅:「好的。殿下,你今日在宮裡怎麼那麼長時間——」
「你現在還想好好說話。」朱謹深卻又打斷了她,放開了她的手,站起來到了她面前,俯身抬起她下巴,先輕咬了她一口,低聲道,「你養好了嗎?」
沐元瑜知道他問的是什麼,不大好意思看他,眼神飄著點點頭,剛一動作完,他已經親了下來。
這個姿勢不是很方便,沐元瑜漸漸被迫得有點後仰,不得不用手往後撐住秋香色的條褥,掌心壓在精緻的金線繡紋上。
在她已經感覺手腕發麻,而掌心微痛,那繡紋可能已經拓到她掌心的時候,朱謹深才終於放開了她。
她發了一會暈,找回了神智,把手拿到面前一看,果然上面橫七豎八印著些印子。
朱謹深也看見了,扳過她的手又細看了一下,道:「就你這樣的,還總是嚷嚷手粗。」
沐元瑜彎了眼,當誇讚收下了。
各自冷靜了一下,才真的開始說話。
沐元瑜道:「殿下,成親這事,其實我原來想過法子的。」
她年紀漸長,親事總沒動靜不是個事,看在別人眼裡難免要生出疑惑,關於這一點破綻,她當然有過考慮。
「什麼法子?」
「我的丫頭多,殿下是知道的。我和她們提過,就叫她們給我打個埋伏,我鬧著要娶她們,我父王自然不同意,兩邊隔著山長水遠,這官司一時打不完,我再鬧得大一點,京裡聽到我有這個名聲,好人家不敢把姑娘許給我,不好的人家,身份又夠不上和我結親。如此拖個幾年不難,幾年之後,又再說了。」
朱謹深搖頭:「天真。」反問她,「你以為好人家的姑娘就很值錢嗎?」
沐元瑜:「……」
這個,確實不一定。
世情如此,無可奈何。
朱謹深繼續道:「就算值錢,好人家擇婿,也看的是女婿本人的能力作為,至於你風不風流,那是小節,哪怕你身邊真環繞上十八個丫頭,對許多人家來說,也不算什麼。」
文官體系還講究一些,但沐元瑜又不是,她屬那藩王一脈,有的藩王關在封地上窮極無聊,玩女人生孩子就是人生第一等事,有幾個寵愛的丫頭太正常了,沒有才奇怪呢。
沐元瑜無話可說了。
從穩妥度來說,確實是朱謹深的主意更好,皇帝不至於硬要指派她跟誰成親,但一旦生疑,私下派人那麼一查,後果就難料了。
不如事先塞給他一個一勞永逸的理由。
她只有心悅誠服:「還是殿下聰明。」
而且從朱謹深的口裡說出來,又比從她自己嘴裡說出來可信度更高,她要當面跟皇帝這麼說,萬一皇帝找了太醫來給她看看或是驗一下什麼的,她就完了。現在繞了道彎,皇帝心裡「明白」了,但反而不好跟她提了,那也太掃她的顏面,皇帝犯不著。
她想起來問:「殿下,你在宮裡耽擱這麼久,就是為了這事嗎?」
朱謹深道:「不是。」
然後一邊喝著茶,一邊隨意把沈國舅冒出來以致橫生枝節的事說與了她。
沐元瑜聽完,第一個反應是:「殿下跟石家關係不好?」
前後三個皇后,石家是唯一不在京裡的,因為遷居了多年,又沒有子弟出仕,以至於已從人們的記憶中淡去,一般人都想不到還有這麼一家子。
沐元瑜從前也沒想起來要問,平白無故的,也不好問。
現在聽這麼一說,她能猜出沈國舅無事獻慇勤為的什麼,但不大明白朱謹深為何拒絕得這樣堅決。
以他的智算,並不需要為此使出殺敵一萬自損八千的招數,他這麼幹,只能解釋為他就是不想把爵位給石家。
「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朱謹深淡淡道,「我其實不記得石家的人。當年大哥的事爆出來,皇爺鎖了母后的宮人徹查,石家聽到風聲,害怕被牽連,就連夜遷居走了。後來母后難產,他們也沒有回來,直到如今。」
沐元瑜這一下吃驚非常。
先皇后的娘家——這都是什麼人吶!
心生害怕可以理解,但居然怕到拋下最艱難時刻的女兒跑了!
她簡直有點哭笑不得:「真有牽連,是跑到金陵就可以了事的嗎?怎麼想的呀這是。」
難怪朱謹深不願意給他們爭取爵位,換她也不願意。
「沈皇后家不知道此事嗎?」
「知道。」朱謹深挑唇譏笑了一下,「但大約是以為,我如今身體大好,很缺人襄助罷。」
從常理來說,扶起母家來——就算這母家弱了點蠢了點,也總是比外人靠得住些。
沐元瑜一時沒有說話,她不知道怎麼措辭,只覺得朱謹深也太倒霉了,這命格比天煞孤星都差不了多少。
母親早逝,而母族親眷竟連一星半點的安慰都吝於給他。
「何必這個表情。」朱謹深望了望她,語氣尋常地道,「我沒見過石家那些人,他們對我沒有感情,我一般也是。誰也不欠誰的,他們喜歡在金陵,那就老實在那呆著罷。」
想到當時沈國舅如被霜打似的表情,他還又愉快了點,繼道,「沈家想更上一層,缺人缺勢力,便以為我也是——呵。」
以己度人,這愚蠢真是多年不變。
沐元瑜有點小心地問道:「殿下——不想?」
「假使想就要拉幫結派的話,我才是真的不用想了。」
朱謹深沒有正面回答她,但似乎也等於回答了她。
沐元瑜心裡一跳,滿含詢問的目光望到他臉上,想進一步確定,又不敢。
朱謹深倒是微笑了一下:「你知道,為什麼從前皇爺對我多有容忍嗎?一般的事,我可以說可以做,老三不敢?」
沐元瑜心跳得更厲害,她意識到朱謹深看似天馬行空,一時過去一時現在,想到哪說到哪,但每一句都有其重要的含義在。
努力定了下神,道:「因為殿下身體不好?」
「而我如今好了。」朱謹深緊接著就繼續問,「我還可以怎麼做,讓皇爺繼續保留對我的容忍?」
沐元瑜深吸了口氣,不如此不足以抑制住她的激動:「——殿下要做孤臣?」
朱謹深身體是好了,可是想想看,他沒有一點獨立的勢力,連至親母家都仍舊和他分離崩析,除了皇帝,他仍然無可依靠——至少看上去是這樣。
朱謹深這麼做,看似推開了一切援手,但他保住的是最大最有用的那個。
不論皇子臣屬,殫精竭慮為的是什麼,不就是「君心」二字嗎?
朱謹深若真的去培養別的所謂勢力,才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這個道理被點出來似乎簡單,但在點出之前,他就能於無數紛繁局勢中精準地看清,打算好了自己的後路,那是很不簡單。
「殿下——」
她簡直要拜服,他至今不過弱冠,這份天資純屬天成,怎麼就能聰明成這樣啊。
朱謹深被她崇拜的眼神看著,神色不變,只是又溫和了些,然後笑道:「所以,你要是再想騙我,就要小心了。」
沐元瑜:「……」
說這麼一通,把心事都剖給她,就為了最後恐嚇她一句?
幹嘛這樣。
好討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