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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韶華》第191章
第191章

  皇帝沒有證據,純是靠言語威勢詐出了沈皇后的不對,但這個證據,其實別人有。

  三皇子妃韋瑤通過門前侍衛傳話,懇求見一見韋啟峰,皇帝考慮過後,允准了她。於是韋瑤大著肚子進了刑部。

  是的,她已經有孕六個月了。

  進去說不到兩句話,韋瑤就幾乎要哭暈過去。

  她確實有哭的道理,韋啟峰這個大哥一向混賬,從前就沒少給家裡惹麻煩,但這一回,他切切實實地作了個大死,她的夫家,娘家,竟是全叫坑了進去,連一塊立錐之地都沒給她剩下。

  韋啟峰被妹妹的淚水泡了半晌,好像是終於被泡得從那場光怪陸離的榮耀夢中醒了過來,他改了口,推翻了之前的口供。

  他不再咬死朱謹淵,轉而承認這件事是他背著朱謹淵干的,倘若成功,那麼朱謹淵多少有得位不正的嫌疑,將不得不依靠他與郝連英,他看中了這其中巨大的利益,所以闖下了這滔天之禍。

  但韋啟峰不是幡然醒悟的類型,他不會就此把所有罪責都扛到自己身上,他除了繼續努力跟郝連英兩個人互相推罪外,還把沈國舅咬了進來。

  他說他發現過沈國舅的家人跟蹤他,雙方為此還打了一架,當時參與打架的下人可以為證。

  刑部的官員上門問詢,沈國舅先是一概不認,後好似是想起來般,承認了打架,但不承認跟蹤,只說是雙方偶遇,言語不和才生了衝突。

  但問題在於,沈國舅的牌子,怎麼也比韋啟峰來得硬,雙方生了這個衝突,後續就不了了之了,沈國舅既沒再去找韋啟峰的麻煩,也沒向沈皇后告個狀,連累到朱謹淵吃掛落什麼的。

  他低調含糊地將此事帶了過去。

  人要皮樹要臉,僅以沈國舅雅量大方是不大解釋得過去的,皇后妹妹家的庶子的大舅子踩到他臉上,雙方輩分都不一樣,就這麼算了?

  韋啟峰先前是沒想起這個疑點,現在被關在了大牢裡,權貴夢破滅得乾乾淨淨,卻是把自己的生平所歷反反覆覆過了一遍,終於又多拖了一方下水。

  他認為沈國舅當時一定是發現了他的圖謀才沒有鬧大,不然首先為何要派人跟蹤他?他此前又沒有得罪過沈國舅。

  而沈國舅不聲張,那就一定是憋著壞,他也不是個好人!

  這證據當然沒有多麼硬實,大部分還出於韋啟峰的臆想,但對於皇帝來說,夠了。

  因為這恰恰合上了他詐沈皇后的那一部分。

  沈皇后透過沈國舅知道了韋啟峰不對而一語不發,她就等著皇帝死於陰謀,而後她再毅然挺身以此拉朱謹淵下馬,推朱謹洵上位,多現成的果子,抬抬手就摘了。

  唯一的問題是,皇帝並不想做那只蟬。

  「朕灰心得很……」

  皇帝苦笑著,他才從一次劇烈的頭疼中緩解了過來,就聽到了這個消息。

  即便是他已經料到的事,但實證擺沒擺在眼前,畢竟還是有差別的。

  「二郎,朕現在沒有心力再消耗了,只能問你,你說,三郎究竟知不知道此事?」

  朱謹淵本人是到現在還堅持著說他不知道,反而沈皇后是知道的,事態之翻轉,也是難言得很了。

  朱謹深淡淡地道:「他說不知道,那就當他不知道罷。」

  皇帝聽了,自嘲地道:「怎麼,你是怕朕承受不住嗎?」

  朱謹深只是回答他:「至少郝連英和韋啟峰都拿不出三弟主使的證據。」

  「你是想說,終究他不是最想害朕的那個嗎——」

  皇帝在枕上出了一會神,他知道的,朱謹深跟朱謹淵關係一向不怎麼樣,朱謹深甚而明面上都不曾掩飾過他對庶弟的惡感,但到了這最要緊的時刻,他終究還是願意放過朱謹淵一馬。

  不是為了朱謹淵,是為了他。

  做父親的,再對孩子失望,也不能承受孩子居然有弒父之行。旦能往好處想,總是更願意往好處想些。

  汪懷忠端了藥來,朱謹深接到手裡,道:「皇爺別想了,我看三弟確實像是不知情的,他那個腦子,身邊人想瞞著他幹點什麼事並不算難——他若是真的靈醒,能由頭至尾策劃出這一場大事來,恐怕郝連英倒未必敢和他合作。」

  郝連英改天換日為的是換個好控制的皇帝,朱謹淵倘若有這麼厲害,那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這個知道黑歷史的幹掉,而不會選擇依靠他,留這麼個活把柄在身邊。

  「嗯,倒是有些道理。」

  這一番話有效地說服了皇帝,他的臉色頓時好看多了,順著兒子伸過來的勺子,一勺勺地把一碗藥喝完了。

  汪懷忠滿面笑地接回空藥碗,道:「還是殿下有辦法,殿下沒來時,老奴在這裡陪了半天,皇爺總是想不開,悶悶不樂的。」

  朱謹深沒說話,皇帝是把他腦補得過於溫柔了些,他才沒這個閒心去給朱瑾淵脫罪,不過確實是覺得不需要高估朱瑾淵的智商,方纔這麼說了。

  皇帝歇了口氣:「雖然如此,三郎也逃不出一個失察!若不是他其心不正,怎會給人可乘之機?汪懷忠,把輿圖拿來,朕與他選個封地,叫他滾去封地上好好反省去,朕懶得再見他,也省得他日後再在京裡生事。」

  汪懷忠答應著要去,外間忽然傳來一兩聲軟綿綿的咿呀聲。

  皇帝循聲望去:「是大郎來了?」

  朱謹治年前得了個小閨女,論月份比寧寧要小一個月,朱謹治人傻了些,不知道這陣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知道皇帝受了傷,又引起舊病加重,只能在宮裡養著,他橫豎是個閒人,就常常抱了小閨女來看一看皇帝,只是皇帝身體不支,他一般呆的時候也不長。

  這時候聽到孩子聲,皇帝下意識以為小孫女又來了。

  朱謹深面色整個柔和下來:「是寧寧,瑜兒把他接了來,先前說事,我讓他們在外面等了一會。皇爺精神若還能支撐,就抱進來見一見?」

  確定瓦剌退兵以後,沐元瑜就忙領人去接寧寧去了,朱謹深倒是也想去,但皇帝倒下,瓦剌退兵不表示就萬事大吉了,餘下的一攤子後續事宜都堆在了他身上,他實在是走不開。

  皇帝一下從枕上抬起頭來:「你早不說!才一進來就該告訴朕,還站著做什麼,快抱進來!」

  很快,穿著豆青色小褂子的寧寧進來了。

  他被抱在沐元瑜懷裡,此時時令已快端午,他胖胳膊胖腳上提前兩天都繫上了五彩吉祥線,線上穿著象徵福祿的金葫蘆,這個年紀的孩子見了什麼都往嘴裡塞,因為怕他乘人眼錯不見把葫蘆吞了,特意給他系的是比較大的空心扭絲葫蘆,確保他吞不下去,但跟他一身胖乎乎的肉配起來,就顯得又實在又敦厚了。

  「呦,看這大胖小子!」

  皇帝不由就笑出了聲來,又忙道:「快抱過來。」

  朱謹深接過了寧寧,抱到了龍榻前。

  皇帝原要訓他:「你懂得什麼抱孩子,讓汪懷忠來——」

  但見他動作熟練又穩當,下半截話就吞回去了,也是沒空說了。

  寧寧已經到了他面前,這確實是個胖小子,離開爹娘的這一段時日一點沒耽誤他長肉,這個月份的小嬰兒其實仍沒多大記性,他找不見爹娘以後,哭了兩天就又好吃好喝了,沐元瑜接到他時,他方找回了一點記憶,意識到自己是被爹娘丟下的可憐寶寶,嗚哇嗚哇哭了半晌。

  但哭完了,又是一個好脾氣不記仇的寶寶。

  現在朱謹深抱著他,他對這個懷抱也是熟悉的,就伸長了胳膊,把自己胖手上的葫蘆往他嘴唇上碰。

  朱謹深道:「——我不吃。」

  「你那是什麼臉,孩子也是好意!」皇帝不滿意了。

  沐元瑜悶咳了一聲。

  她原還有點心虛,這種心虛類似於她面對滇寧王時——畢竟寧寧是她自作主張生下來的,到雙方長輩面前時,多少有點不自在。

  但看皇帝這個偏架拉的,肉糰子給親爹喂金葫蘆,那都是孝順是好意,這心偏得她都服氣了。

  皇帝往裡面挪了挪,拍拍枕頭:「來,放這裡朕看看。」

  於是寧寧移駕到了龍榻上。

  他黑葡萄般的眼睛跟皇帝對視了片刻,胖胳膊又伸了出去,大金葫蘆戳到了皇帝下巴上。

  「啊,啊。」

  他清脆地叫著,那意思,看來喂親爹未遂,又想餵上皇帝了。

  「這小子,可真不認生啊。」皇帝感歎,目光閃動著,抬手摸了一把寧寧的大腦袋。

  汪懷忠湊趣笑道:「看皇爺說的,您是親祖父,小主子跟誰認生,也不能跟您認生吶。這是小主子天生聰慧,知道您是親人呢。」

  寧寧不但不藏私,肯給人嘗他的金葫蘆,他離開爹娘的這段日子裡還開發了新技能。

  他會爬了。

  肥嘟嘟的屁股扭動著,胳膊腿一挪一挪,幾下就能從床頭爬到床尾,爬的速度正經不慢。

  平地爬膩了,還試圖往皇帝身上爬,看來是把他當做一個可挑戰的障礙物了。

  這眾人可不能由著他了,敬不敬的且不說,皇帝還病著呢,朱謹深便要伸手,皇帝卻把他的手拍開了:「叫他爬,這麼點斤兩,還能把朕壓壞了不成。」

  寧寧哼哧哼哧地就繼續爬。

  一會兒功夫,從皇帝身上橫爬了過去,但是落地時沒掌握好,一下翻過了頭,整個人仰臥到了裡面,當然裡面已經拿被褥擋好了,摔不疼他,他就豎著胳膊腿,像個翻不過殼的小烏龜一樣,但他不著急也不生氣,自己還笑得咯咯的。

  皇帝稀罕極了,眼睛簡直都不能從他身上移開,這孩子若是另外幾個兒子家的還罷了,偏偏是朱謹深的,朱謹深小時候瘦得小小一團,哭都哭不出大動靜,別說笑了。

  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憂慮著,這個兒子恐怕留不長久。

  兩相對比,寧寧的健壯尤為顯得可貴。

  寧寧的新技能不只一樣,他自己撲騰了一會兒,在皇帝伸出手扶了一把他的後背以後,終於撲騰起來了,然後蹭蹭蹭又爬了出去,左右望望,向遠一點的沐元瑜伸手要抱:「釀~釀~」

  沐元瑜大喜著要過去:「寧寧會叫娘啦?!」

  雖然音還是不那麼標準,但肯定是在叫她了麼!

  她在接寧寧回來的路上教了他一路,但寧寧一直只是咿呀,不想這時候忽然開了竅。

  走到龍榻前了,她伸出去的手又遲疑了,皇帝正盯著她看呢。

  「啊——釀~」

  寧寧催她。他脾氣是好,但小嬰兒多半沒什麼耐性,習慣要得到大人的迅速關注。

  沐元瑜垂了頭,假裝沒發現皇帝在看她,把寧寧抱了起來。

  「咯咯~」

  寧寧又高興起來了,滿足地在她懷裡蹬蹬小腿。

  「兩個糊塗蛋。」

  寧寧清脆的笑聲裡,皇帝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

  他沒指名道姓,但屋裡的人當然都知道他在說誰。

  「兩個糊塗蛋」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時跪下了。沐元瑜抱著孩子,不過不影響她動作的利落性。

  「自己惹的事,自己收拾吧。」

  皇帝最終給出了這麼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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