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滇寧王這個狀態,沐元瑜跟他講不起道理,只好敷衍著,納悶地又出去尋朱謹深。
聽說滇寧王下了這個令,朱謹深也愣住了,片刻後反應過來道:「我沒同他說什麼。」
便把對答的原話複述出來了,他記性好,兩方對話說得一個字也不差。
說完他也納悶起來:「你父王怎麼想的?我見他病得那樣,還要跟我話裡藏話地費心眼,順口堵他一句罷了,怎麼就想到了這裡。」
沐元瑜一想也是,朱謹深又不是不知她同滇寧王的關係,怎會搬了他來壓她,真想說服她,找滇寧王妃還差不多。
不過,咳——
她悄悄瞄他:「殿下知道我心裡的事呀?」
她覺得自己是藏得很好的,可能以前流露過一點,不過自打他來了雲南以後,她是再也沒跟他說過了,他為她付出了什麼,她當然懂,他想要什麼,她也很明白,這還要有搖擺,她覺得自己略沒良心。
當然,偶爾於心底深處那麼一想,那是人之常情嘛——不過沒想到他還記得當初。
朱謹深瞇了眼:「你這是認了?」
沐元瑜恍然,忙改口:「沒有,誰那麼想呢!我心裡只有殿下。」
朱謹深方舒服了點,道:「算了,我去找王爺再說一說罷,他重病在床,我這時候把你帶走,於世情不合。你和寧寧在這裡,我先回去,等京裡安定了,再來接你。」
沐元瑜點頭應著,跟在他身邊一起走,她不知怎麼想的,又躍躍欲試著有點想去撩朱謹深,甩著手,手背跟他撞到一起,道:「殿下,我要是真的就想在雲南呢?殿下怎麼辦?」
她笑瞇瞇的,眼神有一點壞,朱謹深瞥她一眼,有點手癢,想拿根繩子把她綁住才好,嘴上很大方地道:「——怎麼辦?只有拿誠意打動你,告訴你,在我身邊更好了。」
沐元瑜對這個答案很滿意,喜滋滋地正要也說兩句好話哄哄他,不妨聽他慢悠悠接著道:「不管怎樣,你總是要先在我身邊,才知道好不好了。」
感覺每天都在掉坑的沐元瑜:「……」
她真也不得不服氣,如果說她的福運是加在了戰場上的話,朱謹深的天賦點一定是全點在了智商上。
「寧寧長大了一定要像殿下才好。」她誠心誠意地道,這樣誰也坑不著她的胖小子了。
這是句確鑿無疑的好話,朱謹深欣然受之,禮尚往來地也回了她一句:「像你也很好。」
「外表可以像我,腦子還是像殿下的好——」
兩個人互捧著,一團和氣地走進了屋裡。
滇寧王正暢想著外孫登上大寶的美好畫面呢,想得有點激動,一時還沒有再昏睡過去。
見他們這樣走進來,如同一對最般配不過的璧人,心情更好了,但一聽朱謹深的話,他臉就拉了下來。
「不行。瑜兒還是跟殿下走,殿下千里萬里地過來,幫助雲南守城,如今雲南危難已解,正該瑜兒去幫著殿下了。」
沐元瑜道:「可是父王的身體——」
「我身體再壞,你又不是大夫,留下來又有多大作用?不如去京裡,還能幫上些忙。」滇寧王不容置疑地道,「就這麼定了。」
朱謹深待要說話,沐元瑜無奈地拉拉他的袖子,把他拉出來才低聲道:「我知道我父王在想什麼了,殿下還是不要跟他說了。」
她對滇寧王的瞭解比朱謹深來得要深,滇寧王要不把話說得這麼好聽,她還不知究竟,一這麼說,她就明白過來了。
她這個便宜爹,忠君之心是有的,但絕沒有到奮不顧身的地步。
「殿下,你忙你的吧,我再找我母妃來和父王談一談,我總是晚輩,有些話不好說,母妃就沒這些顧忌了。」
她自家的家事,朱謹深也不一定要摻和,聽了就點頭應了,只是心下若有所憾——其實他覺得滇寧王的主意很合他意,但是礙著滇寧王的身體,不便就此應下。
滇寧王妃果然要厲害得多,一聽說了這個糊塗話,立刻就過來找滇寧王算賬了,立在床前衝他道:「你一輩子不安生,就不能叫我瑜兒過幾天安生日子?好容易瑜兒平安回來,這裡太平了,你又要把她往京裡送!那地方瓦剌至今還沒撤軍呢!」
滇寧王不太耐煩:「沒撤軍也撐不了多久了,糧草就是個大問題,瓦剌周邊能搶的都搶了,至今打不進京城,補充不到新的糧草,這糧又不能從天上掉下來,便是京營按兵不動,耗也耗死他們了。等瑜兒跟著二殿下到了,京裡正好差不多平定下來,你婦道人家,瞎擔心什麼。」
滇寧王妃怒道:「我不管你那些道理,我就是不放心瑜兒現在去,把寧寧一起帶著就更荒唐了,這點點年紀的小肉團團,哪裡經得起那麼遠的路途,倘或生了病,出門在外,哪那麼容易找到好大夫看!」
她這個話是有道理的,滇寧王就沉默了一下,但仍是堅持了己見,道:「路上緩慢些行走罷了。瑜兒必須去,二殿下這一離開,不可能再回雲南來了。瑜兒就在雲南等他,等到什麼時候?倘若他就此把瑜兒忘了呢?」
滇寧王妃道:「我看二殿下不是那樣的人,他對瑜兒真心得很,比你可強多了。」
滇寧王無聲地冷笑了一下:「男人的真心——能撐過兩年,就算是個舉世罕見的癡情種了,只有你才會信這些。」
沐元瑜在旁斜睨他——好嘛,剛才當著朱謹深說得那麼好聽,果然這才是實話。
滇寧王妃也冷笑了一聲:「這是王爺畢生的經驗了?」
她慣常直來直往,這會被氣著了,居然也學會了辛辣地諷刺一把。
滇寧王:「……」
他在感情上畢竟愧對滇寧王妃,這會引火燒身,只好不響了。
過一會帶點破罐破摔地道:「就算是罷!你聽我的沒錯,我知道瑜兒辛苦,可現在去是最好的時機了,挾內定南疆外援暹羅之功,到皇上面前怎麼也能有兩分臉面,以前那些事才好抹了去。」
滇寧王妃質疑:「皇上要是不肯抹去呢?把瑜兒下獄怎麼辦?到時山長水遠的,救都救不及!」
「這就是帶上寧寧的用意所在了。」滇寧王很有把握地道,「男人的真心麼,就那麼回事,可子嗣是實實在在的,白胖的孫子往眼跟前一放,天子至尊也不會不動容。」
旁聽的沐元瑜不知該做什麼表情,她母妃說的對極了——這真是滇寧王畢生的經驗所在,他可不就一生都在求子嘛。
她是覺得挺無稽的,但滇寧王妃頓住了:「寧寧——」
沐元瑜見勢不妙,她拉滇寧王妃來是想說服滇寧王的,怎麼她母妃這個表情,好像是要倒戈?
她忙道:「母妃,父王病得這麼重,於情於理,我都當在此侍疾才是。」
「這個不消你操心,有我呢。」滇寧王妃隨口應付了她一句。
她秉性再堅硬,畢竟還是有著最普通的母愛之心,希望女兒尋覓個良人,成個家才是正經過日子,所謂寧寧留在家也養得起云云,是當時情境下不得已的自我安慰,朱謹深追了過來,她觀察之後發現品行過關,想法就又變回去了。
滇寧王在旁邊加了把火:「瑜兒跟二殿下這門親事,本就是極難辦的。第一,二殿下拖到如今還未成親,這回立了功回去,京裡不知多少人家盯著他,倘若皇上聽了那些攪事大臣的話,為他開了選秀,那瑜兒怎麼處?只有把寧寧帶著,旁人一看,他長子都如此大了,那不該有的心就消了大半下去了。」
滇寧王妃表情更動搖了,是啊,朱謹深這種正牌子的金龜婿,誰家不想要?就算他自己把得住,保不準那些有心思的人往裡下鉤子,假如分別的這些時候裡出了岔子,那時候再去尋後悔藥吃嗎?
「那,」她遲疑著道,「就叫瑜兒復了女兒身同他回去?世子那個身份報個病也罷了——當年早都打了埋伏,倒是不需怎麼費事。」
滇寧王渾濁的眼中閃著點點精光:「不行,現在就安排太早了。萬一婚事還是不諧呢?總得給瑜兒留個後路。」
「那依你怎麼辦?」滇寧王妃得承認,滇寧王人品是很不怎麼樣,論起謀算這些事體,還是他考慮周全些。
「咳咳咳——」到底說了好一會的話了,滇寧王要開口,話沒說出來,先虛弱地咳了起來。
沐元瑜很受不了他現在還動一堆心眼,但也不能幹看著,只好去倒了杯水來,扶著他喝下去。
滇寧王歇了片刻,緩過氣來,接著道:「這就要說到第二了,即便皇上看在沐家的功績上抹平了前事,但以朝廷法度,瑜兒身份太高,要嫁與二殿下仍然困難重重,皇上要借此收復打壓沐氏,答應了,大臣們都不會答應,你是不懂那些御史多麼肯找事,不論是誰,敢破祖制,都有的是官司打。」
滇寧王妃微微焦躁起來:「那怎麼辦?不如還是叫瑜兒在雲南罷了,好好的,何苦去受別人的氣!」
「你急的什麼,聽我說。瑜兒此番只管跟二殿下去,到了京裡,若是能過皇上那關,後面的計策才可以發動起來。」
「怎麼發動?」
「首先,」滇寧王往被窩外伸出一根手指,「讓瑜兒返回雲南,假作接應妹妹進京,中途或病,或遇匪,詐亡。」
「然後,」滇寧王伸出第二根手指,「本王上書,辭爵,托孤。」
沐元瑜原是滿腔的無奈無語,聽到這一句,卻是整個人一下子站直了起來,心內冒出戰慄的寒氣。
她不是害怕,只是瞬間出於對「薑還是老的辣」的誠服,她這個便宜爹,是太能賭,也太會賭了。
辭爵,聽上去很悚動。
但事實上,除非繼承爵位的是她,不然皇帝本就不可能再予旁人,滇寧王這一脈已經絕嗣,收回這個爵位是皇帝應有的權利,並不一定要再賜予別房。
遠的不說,皇帝的親叔叔祁王當初絕嗣,也就那麼除國了。皇家親戚多了,真要找,找個侄兒來過繼來極容易,端看皇帝有沒有這個心。
滇寧王在已過皇帝這一關之後,拿出這個籌碼來堵大臣的嘴,是足以把所有人都堵得說不出話來。
辭爵之後,他本人重病,唯一僅剩的「兒子」少年亡沒,將幼女托付皇家,這幼女還已經同二殿下有私,白胖兒子都有了,皇家打算不負責嗎?就這麼對待功臣之後嗎?是要寒盡天下臣子心嗎?
這一波慘賣的,簡直沒法挑剔。
而他真的有付出什麼嗎?
沒有。
王爵是注定要失去的,兒子是不存在的,一定要說有什麼是真的,那就是,滇寧王本人確實重病了。
只是對於滇寧王來說,這也不過是籌碼之一而已。
他這一生,是一點也不浪費地投入籌算謀取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