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氣什麼?」席向晚道, 「你讓我家的鋪子多賺了些錢,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可我唐突了你。」
「這算什麼唐突。」席向晚好笑, 不由得揶揄調侃道,「甯大人和我如今交換信物、互傳書信也沒什麼人能說閒話的關係了, 三兩隻簪子算什麼。」
可那是假的。寧端在心裡反駁道。
「我只是開個玩笑, 你莫要當真了。」席向晚又道, 「那點心我聽人說味道很不錯,特地繞路買了想讓你嘗嘗,就不知道你愛不愛吃甜食。」
「你送的,都好。」
席向晚眉眼彎彎, 「你送的也好。」
寧端輕咳一聲, 一時間竟想不到接著該說些什麼, 頓了一頓, 才道,「我送你回去。」
席向晚隻微微一愣, 便點頭同意,「好。」
碧蘭在一旁替席向晚將帷裳拉起勾住,她便能坐在軒窗邊上和馬車外的寧端一路說話。
兩匹馬兒的速度都慢慢悠悠的,走了平常多一倍的時間才到席府門口。可甯端卻覺得這段路程快得好像是疾馳過去一樣,他還沒聽席向晚說上幾句話,席府的大門就已經在眼前了。
車夫將馬車停住,碧蘭正跳下馬車要回身扶席向晚, 就見寧端已經翻身下馬, 立時領悟, 隻踮腳替席向晚打起了馬車的門簾。
席向晚彎腰低頭出來時見到馬車旁邊候著的是寧端,抿唇一笑便借著他的力下來,「不會令人看見生疑嗎?」
「……」寧端垂眼見她好好站穩在了地上,才鬆手道,「親都定了,我再像之前那樣對你,總歸不好。」
席向晚轉念一想也是,便頷首向寧端一禮,「多謝甯大人一路護送小女回來,大人回程一路平安。」
甯端原想目送席向晚進府,聞言和她對視一眼,只得轉身上馬掉頭而去,走出幾丈,寧端鬼使神差地回頭一望,只見席向晚仍然站在原處淺笑望著他,手指不由得一緊。
這樣的日子,便是只有幾個月,也足夠了。
*
李穎很快便使人給席向晚送去口信,定了和樊承洲見面的時間,席向晚這日出門卻刻意低調地從側門而出,還穿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混在一群下人裡離開了席府。
輾轉到了朱雀步道後,席向晚便喬裝打扮成李穎鋪子裡打下手的賬房先生,和她一道坐著租來的馬車前往八仙樓。
只是馬車在路上耽擱了些功夫,等兩人到八仙樓雅座的時候,跑堂道樊二公子已經在裡頭等著了。
李穎沒讓跑堂帶路,自己上樓去了雅座,拉開門便朝樊承洲行了禮,又等席向晚側身進了雅座後,才將門給拉上了。
進了封閉的雅座之後,席向晚才輕出一口氣將身上灰撲撲的斗篷兜帽摘了下來。
坐在對面座位上、原本懶洋洋靠著的樊承洲一下子直起了身體,他下意識地左右一看,壓低了聲音,「你怎麼會在這裡?」
「姑娘,我出去避一避?」李穎道。
「不,你不能離開,會惹人懷疑。」席向晚阻止了她,才看向樊承洲,笑吟吟道,「樊二公子,久別了。」
「不過這一兩月的功夫——」樊承洲撐住了三人之間的矮桌,「是你讓李掌櫃約我來此見面的?」
「是。」席向晚不閃不避地點了頭,「我有話要對你說。原寫封信讓李掌櫃轉交也可,但要當面說,才能讓你真的信我。」
「什麼事情這麼重要?」樊承洲皺眉,他有些坐不住。
席向晚這麼喬裝打扮來此,定然也是知道他們二人不該私底下見面——若是讓一心要娶走席向晚的樊子期知道了,這事可沒那麼簡單就能帶過去!
雖然樊承洲不知道樊子期為什麼非要娶席向晚做正妻,但他知道的是,樊子期絕不會願意將席向晚拱手讓人。
哪怕親兄弟也不行。
樊家的爪牙遍地都是,即便魚龍混雜的勾欄瓦肆也未必就安全——
「不過信……我還是寫好了。」席向晚將一封薄薄的信推到樊承洲面前,「你可以先看過,再問我究竟有何居心。」
樊承洲狐疑地看她一眼,終歸還是打開來看了,視線剛掃過第一行字就驚得險些跳起來,「你——」
「噓。」席向晚立刻朝他豎起了手指。
想到自己雖然在雅座中,卻也是大庭廣眾,樊承洲將聲音壓低下來,盯著席向晚的眼神卻沒有先前那麼平和了。他快速將信逐字逐句地看完,而後隨手將信撕碎扔進一旁的碟子裡,提起茶壺邊倒水邊道,「你怎麼知道的?」
席向晚看著信紙上的字跡被熱水暈開,不自覺地笑了笑,想起這人曾經也喜歡這麼將信件毀去,頓時有些親切。
雖然她和樊承洲當年是趕鴨子上架、沒有比互相更好的成親人選所以將就著過了一輩子,兩人之間比起夫妻更像是兄妹,連床都是分開的,但好歹是有過十幾年夫妻名分的人,對彼此自然極為瞭解。
因此,儘管樊承洲的語氣不善,席向晚也不動怒,她笑著道,「樊家神通廣大,不知道我和誰定了親嗎?」
李穎在旁一愣:姑娘什麼時候和什麼人定親了?
樊承洲眯了眯眼,想起樊子期對寧端一直以來的忌憚,倒也解了他的疑惑,「都察院知道這麼多?寧端又准你將這些事情隨處亂說?」
李穎輕輕地倒抽一口冷氣:姑娘和甯大人定親了?
「這些樊二公子都不用管。」席向晚只是道,「我在信中寫的那些項項是真,二公子自可選擇聽還是不聽。」
席向晚自從一朝回到少女時,就再也沒想過遠嫁嶺南去摻和樊家的事情。可她多多少少……總歸還是想幫樊承洲一把,不願他孤軍奮戰過得太難。
給樊承洲的信是席向晚再三斟酌過才謹慎寫下的,除了前幾句出格地說到了樊家兩兄弟的身世之外,其中明確地提及了一些樊家中其實並不支持樊子期的人可供樊承洲拉攏,再者,也說了一些和樊家情報網和生意的機密之處,外人不得而知,樊承洲這會兒被樊子期防得嚴實,也並未有所涉足。
樊承洲是個聰明人,只要有了這些信息,他應該能想辦法為自己累積一些力量。
「我能幫你的,也不過這麼多了。」席向晚輕歎了口氣。
她還有許許多多能告訴樊承洲的、關於樊子期的弱點,可只說信中的這些都有些駭人聽聞,再多講未來的變動,就連都察院這個藉口都不夠用了。
「你本來也沒必要幫我。」樊承洲攪了攪在水中慢慢變得看不出原樣的碎紙屑,他漫不經心的視線掃過李穎,才道,「今日你來,是你的意思,還是——」
「是我的意思,他不知道。」席向晚一口截斷了樊承洲的話,頓了頓又道,「你不必想得太多。」
皇帝當然想弄死樊家,但至少現在……皇帝找不到理由下手。樊子期來到汴京之後幾次和都察院的勢力碰上,他都聰明地選擇了讓路,圓滑得沒有話說。
就算皇帝,也不能隨心所欲地就將偌大一個樊家給辦了。上一次王家的事情,即便證據確鑿,也還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給王家平反之後,有相當一段時間皇帝都不會再有大動作。
「上頭的心思,誰知道呢。」樊承洲道。
說起皇家,席向晚又想起了龍椅之爭。她伸手重新戴上兜帽,稍稍猶豫半晌才道,「我該走了。你……萬事小心,隻同往日一樣,他不會懷疑的。」
換成其他任何席向晚在重生之前認識的人,席向晚都不會這樣輕易地向對方透露過多信息,可這人是樊承洲。
和她互相之間以命換命過不知道多少次的樊承洲。
「席大姑娘知道得未免太多了些。」樊承洲挑眉看席向晚一眼,舉了舉手中的杯子,「越聰明的人死得越快,大姑娘還是和我一樣,時不時裝個傻吧。」
席向晚從拉得極低的兜帽底下笑著看了他一眼,「多謝關心。」
這人嘴上不饒人,心裡卻擔心得緊,還和以前一模一樣。
「李掌櫃,我們走吧。」她笑著道,「回去之後,只說和樊二公子談崩了,商會的事兒,咱們的鋪子就不摻和了。」
「知道了,姑娘。」李穎聰明地垂眼,也跟著將外衣一攏,對樊承洲道了聲別後,起身從雅間離開,席向晚緩步垂首跟在她身後,面目看不清楚,就像是個普普通通的賬房先生。
樊承洲倚在床邊喝了一大口茶,撲通亂跳的心口才稍稍緩和下來。
他根本沒想到,樊家極力隱藏了這麼多年、就連許許多多樊家自己人都不知道的秘聞,居然在汴京裡已經被人窺探到了。
敢來找上他的席向晚,真不知道該說是膽子大,還是……
樊承洲微微用力握緊茶杯,哢嚓一聲,杯壁不堪重負碎裂了開來。他恍然鬆手任碎片掉下,垂眼時正好見到李穎和席向晚一前一後地從八仙樓的門口出去,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可樊承洲的目光還是穩穩地追著那道灰色的身影遠去,直至她消失到了視線範圍以外才收了回來。
席向晚的態度太過坦誠,他生不了疑。
「好一份不求回報的大恩。」他輕哼了一聲,揚聲道,「小二,拿酒來!」
席向晚和李穎好容易出了勾欄瓦肆,回到停泊的租賃馬車前,李穎直接上了車,卻見席向晚立在外頭打量那壯實的車夫,便掀簾道,「上車吧,咱們還得回鋪子算帳。」
席向晚輕笑一聲,將視線從車夫身上移開,上了車才低聲道,「小哥,車子駕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