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7 章
甯端眼疾手快地將席向晚帶到懷裡, 唐新月手伸得再長,也只能徒勞地從席向晚面前堪堪揮過。
席向晚挑挑眉, 表情十分不解,「他為什麼不能這麼做?他這個人是什麼性子, 難道你不知道嗎?」
「他不會的, 他知道我是誰的……」唐新月不自覺地哭了起來, 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己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反駁席向晚的聲音越來越輕, 「他怎麼可能在知道我是誰的情況下還對我做出這種事?」
這一手,顯然就是要置她於死地的, 連一條退路也沒有留。
「樊家人六親不認,你到現在才知道嗎?」席向晚不由得好笑道,「你和他們也算沾親帶故了, 不也染上了他們的惡習?」
神智短暫陷入混亂的唐新月沒注意到這一次席向晚說出口的已經不是「你主子」而是「樊家」, 她默默流著淚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邊狂亂搖著頭邊否認自己心中浮現的那個可怕想法。
席向晚像是有些同情似的微微俯身看著她, 「我也不指望從你這裡得到什麼, 看你痛苦便已經是我極大的樂趣了。」
唐新月的哭聲突然停了, 她低頭擦乾了眼淚,慢慢抬起了頭來,眼神中竟透出一種視死如歸來。
席向晚定定地看著唐新月的神情變化, 心中微微一動。
她認得這種眼神。
「那你已經看到了。」唐新月冷冷地說, 「你可以走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席向晚站直身子, 微微一笑, 「你在想,如果他要利用你,一定是因為他不得不這麼做,所以你要為他奉獻你的生命,對不對?」
唐新月連睫毛都沒顫一下,「我說過,你不會從我這裡得到任何東西。」
「你已經給我很多了。」席向晚滿意地笑了笑,正要轉臉往外走去,唐新月突然又叫住了她。
「席向晚。」她冰冷地詛咒道,「風水輪流轉,便是我死了,也有人會讓你嘗嘗我今日嘗過的一切,叫你知道寄人籬下、委身於自己厭惡的人的滋味有多麼令人厭惡!」
寧端聽不得有人對席向晚口出惡言,一直在旁保持沉默的他正要開口,就被席向晚的手給拉住了。
「你以為這世上只有你受過委屈?只有你有資格報復別人?」席向晚輕輕笑道,「你說的那種滋味,我再清楚不過了。不過你放心,無論經歷過什麼,我都會是勝者,而你看不到那一天。」
唐新月對樊家忠心耿耿,和死士別無二致,況且都察院早就拿到了樊家的罪證,只等朱家交代完畢便尋機捉人,不必非要從唐新月身上再拿一份證詞。
況且,席向晚今日已經從唐新月身上發現了十分了不得的信息了。
「奉勸你一句,冤有頭債有主,到了地下的時候,別找錯人了。」席向晚說完,轉身拉著寧端便往外走去。
寧端被她拉走之前,從火把底下冰冷地看了唐新月一眼。
即便唐新月已經下定決心去死,迎著寧端的視線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如果不是因為席向晚方才阻止了他,唐新月甚至懷疑寧端能在這大牢裡當場殺了自己——牢獄本來就幾乎等同於都察院的自家本營,寧端在裡面什麼事情做不了?
席向晚嫁給誰不好,偏偏是寧端……這下便是之後找到那東西,想要強行奪走也越發困難了。
唐新月緩緩地挪回了冰冷潮濕的被褥上,抱著自己的膝蓋埋頭不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獄卒再度前來敲響了她的牢房,帶著不耐煩和輕蔑,「又有人來看你了。」
少年隱含著激動喜悅的聲音響起,「唐姨娘!」
唐新月抬起了頭來,見到牢房前的人竟然是穿著黑色斗篷的席平勝,微微一驚,「你怎麼來了?」
「我花了些錢打通關節。」席平勝貼著鐵欄小聲道,「姨娘,你過來一些,我有話要告訴你。」
唐新月忍著腹絞痛起身,慢慢靠近席平勝,幾步路的功夫走了好一會兒才到。她輕輕喘息著問道,「府中怎麼樣了?」
「父親仍然高熱不醒,認不出人來。」席平勝的聲音壓得很低,好似生怕被旁人聽見,「姨娘,我有方法救你了。」
「救我?」唐新月心中一瞬間升起了喜意,但她瞬息便將這抹竊喜掐死,「別說胡話,你勢單力薄,怎麼能鬥得過大理寺都察院!」
「不必和他們鬥的。」席平勝搖搖頭,「我昨日去武晉侯府的時候見到了寧端,他和席向晚極為親密,恐怕是一丘之貉,不能指望他們了,我得另尋方法將你救出來。」
「怎麼救?」唐新月狐疑道。
席平勝小心地看了一眼獄卒的位置,張嘴對唐新月做了個口型。
唐新月看得清清楚楚,有些恍然,「行不通的……」
「行得通!」席平勝急切道,「我打聽過了,只要給夠了錢,那些人什麼都做得到。他們神通廣大,甚至知道姨娘將平日裡的積蓄藏在了什麼地方!」
「……我的積蓄?」
「是啊,」席平勝用力點頭,「那為首之人讓我來問您,願不願意將藏在床側玉枕裡頭的錢財都交出來?」
他一問完,就看見眼前的唐新月像是沒了支撐的布娃娃似的往下跌去,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扶她,兩個人在牢房裡外兩側同時跌落在地,好不狼狽。
等唐新月摔倒在地上,席平勝才瞥見她已經被血完全浸透了下身的囚衣,嚇了一跳,「姨娘,你出了好多血!這裡的人對你用刑了?簡直是目無王法!」
唐新月就及時拉住了席平勝的衣服拽住了少年,她喃喃地道,「玉枕,交給那些人吧。別砸碎了,只當是去典當的,整個交給他們便是,免得引人注目。」
拿著東西出門典當,便不引人注目了嗎?
席平勝皺了皺眉,還是乖巧點頭了,「好,姨娘,我知道了。」
「快去吧,我沒事的。」唐新月勉強地笑了笑,「你……你是個好孩子。」
「姨娘放心,我會治好父親,也會將你和大哥都救出來的。」席平勝斬釘截鐵道,「等到以後,武晉侯府,我們也能奪回來!」
他壯志躊躇地說完,又給身旁獄卒塞了些銀子,便匆匆離開去拿唐新月的玉枕了。
唐新月卻癱軟在牢房門邊的地上,失去了動彈的力氣。
席向晚說的一切,唐新月原本半信半疑,可席平勝捎來的話,卻驗證了一切。
那個特製的玉枕裡頭根本不是什麼錢財,甚至都不是什麼可以變現的東西,而是能證明唐新月身份的東西。
裡面有她從嶺南偷偷藏在身上帶到席府裡的幾片樹葉,以及幾度變更、用來和樊家送信取信的特定時間,除此之外,更有樊子期親手寫下送給她的一封信。
這些都是唐新月視若珍寶藏在誰也不知道的地方的,找上席平勝的人卻一口將這件事說了出來。
劫獄之罪,只要被當場捉住,是可以當場斬立決,並事後追查株連三族的——這是背後之人不僅要她死,還要將席府三房的其他人一道剷除,寸草不留的意思。
席平勝是個好孩子,但他在唐新月心目中的地位,卻遠遠比不上自己效力之人。
唐新月緩緩閉上了眼睛,等待著自己生命最後一刻的來臨。
席平勝進大牢裡探望了唐新月的消息自然不可能瞞得過寧端。事實上,席平勝險些和他們倆迎面撞上,獄長不得不出面尋著各種苛刻的藉口將席平勝強行帶到別處拘了一會兒,等到席向晚和寧端都離開之後才放他進去。
「八弟?」席向晚聞言思索了會兒,「他能做的事情很少了,只要嚴密看管住唐新月,他翻不出什麼浪花來。」
眼下的局面要鎖死樊子期並不完全,但對於唐新月來說,那已經是個無可爭議、無從逃避的死局了。
對唐新月這個人,席向晚是深覺死不足惜的,但方才唐新月被縷縷戳中痛點之後暴露出來的些微情緒卻讓席向晚十分感興趣。
「她突然停止哭泣的時候,那種眼神我認得。」席向晚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包氏曾經對說唐新月對樊家是又愛又恨,我想她大約是想偏頗了一些地方。那種眼神,是決心為了血肉至親去死的時候才會有的。」
前世,父母親匆匆將她嫁走的時候,眼睛裡幾乎是一模一樣的神情。
「唐新月與樊子期是血親?」
翠羽在旁道,「可那唐新月,不是在席府已經好幾十年了?樊子期可才弱冠左右的年紀呢。」
席向晚細細算了算樊子期的年歲,知道這確實和唐新月的年齡差得太遠,「或許是唐新月還有別的家人,再和樊子期有所聯繫。」她想了想,方才想到自己有一條情報尚未和寧端分享過,「樊子期和樊承洲不同,他是樊家家主的私生子。」
「那或許就是和樊子期的母親有關聯了!」翠羽拍板,「姑娘可知道樊子期生母叫什麼名字?可以現在便派人去嶺南暗中調查!」
「這恐怕難找了。」席向晚搖了搖頭,這其中許多往事她當年也沒有細究,「他的生母應當是生產那日當場難產而死,事後那日的知情人也幾乎被殺了乾淨。」
「那姑娘是怎麼知道的?」翠羽一時嘴快,不用寧端提醒就捂住了嘴,「呃……我去倒壺茶來!」
「看唐新月那般緊張樊子期的安危,應當是關係不淺的。」席向晚說到一半,被寧端握住手,立刻回神警覺地將手指攏起,「做什麼?」
寧端輕輕歎氣,「和你拉的勾,都是白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