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87
周戈處事一向靈活,很少像這樣固執且毫無轉圜餘地。眾人一時都有點懵,不知這次嘉賓到底是何方神聖,讓他這麼堅持。
孟闌和陳導雖然提前看過嘉賓資料,但他們顯然並不能從那點資料中看出周戈與對方有什麼特殊交情,值得周戈這麼大費周章。但他倆都尊重周戈的意見,畢竟周戈才是這期節目的製作人,於是陳導率先打破沉默,主動問:「那現在嘉賓不來,咱們的節目怎麼錄?」
周戈沉吟片刻,道:「我來講吧。」
陳導有些猶豫:「這樣……會不會不太客觀?」
周戈偏頭:「他來講,不也一樣很主觀嗎?」
陳導的原意是,周戈畢竟不是嘉賓本人,闡述時可能會造成情緒和情感上的偏差。周戈明白他的意思,安撫道:「我不會代替他發言的。」
陳導稍稍放下心,答應下來:「那就這樣吧。」
他們倆又和孟闌討論了會兒錄製方式。嘉賓不來,節目錄製流程肯定要發生一點變化,兩位經紀人也參與進來一起出主意,40分鐘後,總算將方案定了下來,之後就看周戈和孟闌兩個人的發揮了。
周戈提醒梁宇和燕燕,如果嘉賓那邊有任何消息傳來,一定要告訴他,臨時打斷錄製也沒關係。
到了正式錄製的時候,菜譜還是沒變,周戈作為與嘉賓熟識的人,以向孟闌講述他們認識過程的方式,將嘉賓引了出來……
原本錄製尚算順利,可節目中途,異變突生。
梁宇再次接到了那位經紀人的電話,對方點名要與周戈親自溝通。
節目錄製中斷,周戈接起電話來。這次他沒避諱任何人,就在餐檯前接的電話,一分鐘後,所有人眼睜睜地看著周戈臉色刷白,嘴唇抖動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眾人忐忑不安地望著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大約一分鐘後,周戈垂下頭,對著手機那邊道:「我知道了,謝謝你把這個消息告訴我,節目的事我這邊會處理好的。」
那邊不知說了什麼,周戈道:「不,不換,這期節目是屬於他的,任何人都不能替代。」
那邊又長長地說了些什麼,周戈道:「你不要慌,聯繫過警察了嗎?……那就好,先去通知家屬,再聯繫公司,先問問家屬的意見再做決定……」他一連串說了什麼,像是在給對方出主意,告訴他怎麼安排。雖然臉色極其蒼白,可緩慢而鎮靜的語氣莫名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事無鉅細,又處處周全。
過了許久,聽筒裡似乎傳來了隱約的哭聲,周戈聽了半晌,目光有些沒有著落,像是不知道透過眼前的鏡頭看到了哪裡。
等那邊哭聲漸弱,他低低道了句:「節哀。」
這一句「節哀」如驚雷炸起,錄製現場的所有工作人員都驚呆了,直到周戈掛了電話,他們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周戈白著一張臉,緩緩收回目光,強自鎮定下來,看著其他人驚愕的表情,緩緩道:「我們繼續錄節目吧。」
他的情緒和精神狀態顯然不對,似乎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梁宇兩步上前就要攔下他,周戈卻抬起手,聲色俱厲地打斷了他未出口的勸說:「我說了,繼續錄!」
這一聲不容置疑,眾人一震,面面相覷片刻,還是決定……聽他的話。
孟闌一直站在他身側,目睹他的情緒從之前錄製時的懷念與擔憂,轉為此時的驚懼與固執,那藏在他眉目間的悲慟與堅持,讓此刻的周戈顯現出一種與平日裡截然不同的冷厲與脆弱來。
他上前兩步,抵住周戈的背,不讓他略微搖晃的身子倒下,維持著他的體面,轉而對其他工作人員緩緩道:「沒關係,我們繼續。」他語氣溫和,神色中卻有極其鮮明的不容拒絕的威嚴與氣勢。
與T台和雜誌上的那個高不可攀般的天神般的青年,倒有七八分相似了。
節目錄製結束後,除了兩位經紀人和周戈、孟闌,其他人都陸陸續續離開了。
周戈坐在沙發上,捂著肚子弓著腰,極其難受的樣子。
孟闌倒了杯溫水,又遞過去幾片胃藥,哄著他喝下。
周戈把藥喝了,又連著灌下兩杯溫水,背才不那麼弓著了,微微直起身,額頭全是汗,臉色蒼白髮青,眼眶紅腫,人看著很虛弱,說出的話聲音也很輕,卻很清晰:「梁宇,我們去醫院看看。」
梁宇卻搖頭,以一臉不容置喙的冷漠拒絕了他的提議:「你現在狀態不好,哪兒也不許去,在家休息。明天我會替你去見他家人。」
高律左右看看,周戈與自己的經紀人兩相對峙,誰也不肯示弱,而孟闌則一臉擔憂地盯著周戈不放,目光就沒移開過。
他嘆了口氣,也支持梁宇的意見:「周戈,你現在的狀態確實不宜出門,你真去了,別人怕是還要反過來照顧你,你也不想這樣吧?」
他又看了孟闌一眼,從對方眼裡看到懇求,便體諒地表示:「孟闌,你接下來兩天的工作我都幫你推了,你幫忙照顧一下周戈……」他側過頭瞥了梁宇一眼,發現對方沒有反對的意思,便接著道,「明天還有你倆的服裝品牌發佈會,如果你們仍舊要出席……那就提前把狀態調整一下。」
他點到為止,沒有說得太明白,但孟闌知道他的意思,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梁宇問:「品牌發佈會的時間要麼推遲幾天?」
三人一齊看向周戈,卻見周戈緩緩搖頭,道:「文蘊那邊和媒體那邊都提前安排好了,前期宣傳都做到位了,臨時變動太麻煩了,不用改期。」他頓了頓,看著兩位面露擔憂的經紀人,「我倆明天如期到場,其他的……麻煩你們幫忙關照一下。」
這不用他說,梁宇和高律都有數,他倆安頓了幾句,就一起離開了。
當客廳只剩下周戈和孟闌兩個人時,周戈渾身一軟,朝著沙發靠背栽下去,一副力氣盡失的模樣。
孟闌其實並不贊同周戈這麼逞強的做法——他不想給別人帶來麻煩,所以提前安排好的事不想臨時變動引來諸多猜測和埋怨,也不想讓別人看出他的不安和脆弱。
孟闌覺得,周戈總是這麼獨立、這麼要強,這種強大和周到已經刻入他骨髓裡,即使在這麼艱難的時刻,他也不願示弱。明明周圍人都想安慰他、幫助他,可大家看到他如此鎮定又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只能小心翼翼地告辭,給他留下一個獨立的空間。
孟闌覺得心疼,可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的心疼毫無作用。周戈這麼理智、這麼堅強,自己又能為他做什麼呢?他想不出來,他只能湊近了將周戈擁入懷裡,給他一個溫暖的依靠。
周戈鼻間是他身上那熟悉的香水味兒,青年寬闊結實的臂彎將他全然包裹,拂過他後頸的氣息溫暖潮濕,像8月海邊的風。他閉了閉眼,任由孟闌抱著他。
對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哄小孩似的。
周戈渾身顫抖不止,可在孟闌溫暖的懷抱裡,顫抖漸漸平復,他閉上眼,有點空落落的感覺,不知襲上心頭的是悲傷還是什麼。
孟闌在此時緩緩開口,在他耳側低聲道:「累了吧?要睡一會兒嗎?」
周戈沒有回答。
孟闌當他默認了,扶他站起來,牽著他往臥室走。
周戈麻木地隨著他進了臥室,上了床,躺下。孟闌給他蓋上被子,自己也鑽了進來,又將他攏到懷裡,低聲道:「睡會兒吧。」
周戈極其不適應另一個人和他睡一起,尤其是這樣親密的姿勢,他枕在孟闌的胳膊上,額頭抵著他的胸膛,周圍密不透風,有種窒息感,可他也不願拒絕這個懷抱,這讓他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
他逼著自己閉上眼睛,逼著自己睡覺。
孟闌的手依舊在他背上輕拍著。
不知過了多久,周戈感覺自己睡著了。
可他忽然做起了噩夢,斷斷續續的,呼吸困難,想叫什麼卻叫不出來,渾身發熱,過了會兒又發冷,渾身黏糊糊的。
間或聽到孟闌的低喊,明明近在咫尺,卻覺得隔著很遠的距離。
他覺得自己跳進了一個溫暖的海裡,有人在撫摸他的頭髮。他嘴裡有一股很辣的味道,燒得他難受,胃又開始痙攣……眼前似乎有朦朧的暖光,還有孟闌斷斷續續的聲音。
「對,發燒了……沒事,我買了藥……明早看看,如果還沒退燒我就帶他去醫院……不……還好……做噩夢了吧……嗯,我知道……」
「我自己去就好,讓他休息……梁哥明天能過來嗎?……好……不,不去了,你幫我道個歉……不行……」
「就在這裡吧,他需要休息……我可以的……」
「……」
周戈聽不真切。
有冰涼的東西塞入他口腔,身邊的懷抱近了又遠,遠了又近,額頭上總有一雙手……
夢境亂七八糟,周戈難受極了,卻彷彿怎麼也醒不過來。
他隱約察覺自己又生病了,是誰在照顧他,孟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