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高歌的反應讓趙天宇有點始料不及。

　他這人也算是白手起家， 可是成功的時間長了， 坐在那個位置久了， 聽到的讚揚太多了，是個人， 都肯定要膨脹一些。

　趙天宇這方面不算厲害， 但對自己親手創建的王國， 他還是有絕對的自信。

　所以，即便龐銳反對， 他也篤定， 高歌對他的提議會動心的。趙家的少奶奶意味著什麼， 趙彬可是獨子， 意味著她將成為趙家龐大企業的未來女主人，這是她別說一輩子，就是十輩子都不可能擁有的東西。

　而現在，不過是放棄一次訴訟，她就能得到了。

　這不是一筆買賣， 這是天上掉餡餅。強姦怎麼了，網上不是有個問題嗎？給你一千萬你會不會放棄你的戀人， 絕大多數人的回答都是會。他的家產何止一千萬？他不信高歌不動心。

　不過， 趙天宇肯做出這樣的讓步，他倒是沒有特別勉強的感覺。他很欣賞高歌。這句話是他沒有在章雅靜面前說出來的，是他作為一個成功人士，所評判的。如果高歌一開始就退縮了，如果高歌半截頂不住壓力失語了， 如果高歌聽到了對她家人巨額的賠償妥協了，他都不會覺得這個女孩怎麼樣。

　前者他會覺得高歌膽怯懦弱，第二他會覺得高歌自不量力將自己陷入漩渦中卻無法自拔，而後者他則會認為高歌貪婪。可高歌頂住了這些。他知道趙家給高歌什麼樣的壓力，他敢說，別說趙彬了，就是他們這樣的成功人士，也不定能全然頂下來，可高歌頂住了。這期間無疑是有律師的幫忙，家人的支持，可更多的是她的心性。

　這個女孩子，發現被強姦毫不拖泥帶水立刻報案，果斷；被人潑菜湯誹謗而不懼，甚至當場發表堅定言論引起路人同情，機智；頂著眾人壓力在四食堂下站了整整半個月求目擊者，有恆；在奶奶等親人的圍攻下，面對百萬賠償不動心，有定力。

　趙彬不成器，如果娶回家這樣的女孩子，這才合適。他倒是不擔心高歌如果嫁進來會存了其他心思，富貴的生活過久了就出不去了，何況到時候趙家能呈現給她的視野她不會捨得。再說，趙彬那孩子他知道，他身邊的姑娘成群成群的，可偏偏耗死在高歌身上，甚至不惜強迫來得到她，那就說明他喜歡高歌。這不是皆大歡喜？

　可萬萬沒想到，高歌的反應是這樣。

　這是一場不歡而散的談話，高歌憤然離去，他坐在原地半天，只覺得詫異，他知道這世上有人可以為了各種堅持放棄錢財。可那都是小錢，上億的財產可以讓給父母反目，夫妻成仇，兄弟鬩牆，而觸手可及的機會，高歌居然想都沒想就否決了。

　他覺得跟做夢一般。

　在案發兩個月後，趙家人第一次察覺到了危機，他們朝天看的眼睛終於肯往下看看了，然後才發現事情並不像他們想的那般容易，他們對錢太自信了，太天真了。卻忽略了一點，錢並不是萬能的，弱勢的人的骨頭不一定就軟。

　有了高歌的斥責，龐銳的日子倒是好過很多，趙天宇又再次找到了他，仔細詢問到底能不能無罪釋放，龐銳雖然當時不敢提出異議，可事後八成也怕擔責任，應該是想了很久。

　這次又有機會，他立刻壯著膽子建議了，“這件事不好辦，高歌很堅持，她不會妥協的。不過這個案子其實轉機很大，畢竟當時的案發現場——那輛車已經燒了，高歌雖然立刻報案可趙彬已經替她清洗過了，員警沒找到精液毛髮此類直接證據。我們其實可以從疑罪從無的角度來，讓審判長最終決定。”

　章雅靜第一反應就是不行，“我兒子不能坐牢，無罪就是無罪。什麼疑罪從無，萬一判了呢。”

　龐銳沒辦法，只能看趙天宇，他這會兒也是害怕了，他當時的信誓旦旦是因為趙家有權有勢，可如今，這種權勢非但沒讓高歌退縮，還激起了圍觀群眾的憤慨，引起了反彈。現在整個秦城的校園都有高歌的支持者，網上也都是她的支持者。龐銳都覺得，庭審那天說不定就有人拉橫幅助威。

　這種情況下，他自然要自保的，他跟趙天宇解釋：“是這樣的，目前公訴機關是有證人和物證的，如果我們罔顧這些證據一意孤行地以無罪辯護，很容易引起審判長的反感，會認為我們這是浪費司法資源。對他們的不尊重。其實還是拿出證據，讓審判長自己判斷比較合理。”

　趙天宇倒是沒考慮過這個，問了句，“審判長哪個？”

　龐銳就知道他要找關係，就說，“姓周。叫周政，他這人我碰見過幾次，四十歲左右，最剛正不阿的一個人，好多人都叫他周青天。”

　他說這話其實意思很明顯，就是別想那些歪門邪道了，宋斐家裡在這方面有天然的優勢，直接找了最堅固的陣容，趙家的法子沒有用。

　果不其然，趙天宇也皺眉了，想了想問他，“只能聽天由命？就沒有什麼增加好感度的法子？”

　這個龐銳倒是早想過，“其實可以先行繳納給法院一筆賠償款表示誠心，”他瞧著章雅靜要跳起來，連忙解釋說，“不是認罪賠償，而不是說高歌自願發生性關係嗎？這是我們本著人道主義精神，給她的精神撫慰。”

　趙天宇聽了，點點頭。

　於是在開庭前一星期，高歌得到了這樣的一個通知。趙家給法院繳納了二十萬元整，是給她的精神撫慰。高歌一聽就怒了，直接來了句，“撫慰個頭，他們這是裝樣子。”

　這會兒一家人正在吃飯，高媽媽隨即就拍了高歌一下，“女孩子家家的，怎麼說話的。”高歌鬱悶死了，趙天宇還以為自己那主意多好，卻不知道高歌都噁心死了，一聽就想找事，這口氣憋了一天了，所以壓根壓不住。

　高歌還沒解釋，倒是宋斐神情自若地她夾了塊雞肉說，“生氣很正常，覺得他們得了便宜還賣乖。”高歌當即就覺得宋斐真是太理解她了。然後又聽宋斐說，“可這事兒一方面是賣乖，另一方面，高歌，這表明他們怕了。他們在給自己找後路了。這是好消息，放心吧。”

　高歌：……

　宋斐氣定神閑的這麼說，高歌就真放心了。

　開庭定的是一月20號，宋斐和高媽媽的意思原本是讓高歌不出庭，可高歌想了很久後，還是想要親眼在庭上看看這群加害者的面目，終究還是要求出庭了。網上不少人鼓勵她，有的說會到法院門口給她助威，有的則說在網上等好消息。

　其實高歌知道，這種審判當天是出不了結果的，可是她特別感激陪著她的這些人。

　那天天氣也很奇怪，明明前幾天都下了雪，風吹著冰粒子四處蕩，高媽媽還嘟囔過，“這種天誰來啊，恐怕記者也沒，圍觀的也沒有吧。”對的，高媽媽對宋斐特別有信心，恨不得審判完了全天下人都知道，順帶將趙家人的狼狽樣拍下來讓他們都看見。

　結果第二天一大早，天居然晴了，在這樣一個冬天的城市裡，沒有絲毫的霧霾，藍天就在頭頂上，如鱗片一樣的白雲飄在上面，是從來沒有的好天氣。宋斐來接他們的時候，還給高歌看了他的微博。

　他今天一大早就發了一張天空的圖片，話都沒說，可下面的評論已經上千，所有的意思都是一句話，“老天開眼了。”高歌無端端的就覺得，生活似乎真的要放晴了。

　他們開了兩輛車去，宋斐和高歌單獨一輛車，羅海帶著兩個媽媽另一輛車。高歌其實還是有點緊張的，路上一直都沒說話。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大衣，更顯得整個人清純。宋斐偷偷瞧她幾眼，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最終都化作了安慰的話：“有沒有想好，官司贏了怎麼報答我？”

　高歌直接被問傻了，她當然要謝謝宋斐，可是……其實她也不知道什麼合適。給錢她沒有多少，可送別的，她其實想了很多，似乎都不是特別合適。

　她愣愣的樣子挺好看的，眼睛圓溜溜大大的，像是只呆了的小兔子。

　宋斐就忍不住勾了勾嘴唇，然後才說，“真沒良心，都沒想過啊。”高歌當然要立刻否認，只是宋斐壓根沒給她機會，“要不這樣吧，你答應我一件事吧。”

　高歌就問：“什麼事？”

　宋斐就說：“贏了再告訴你。”

　高歌真不知道宋斐還這麼會賣關子，這回也不緊張了，而是好奇起來，“什麼事啊。”

　宋斐意志堅定，一直到了地方也沒吐露半分，反而在停下車最後的機會問了她一句，“哎，到底答應不答應啊。”

　高歌能怎麼辦？只能點頭，“好啊。”

　宋斐這才志得意滿地催她下車，結果兩人剛剛下來，旁邊一輛車的車門就打開了。真是太巧了，下來的居然是趙天宇和章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