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收到微信的那一刻，高歌其實是蒙的。

　她沒有如預想過的一樣興奮得尖聲大叫，也沒有失態地放聲痛哭，她就是站在那裡，久久地都沒有動。

　11月的雨，帶著冰碴嘩啦啦的下著，打在了雨傘上，發出砰砰砰的聲音。她就在這聲音裡僵住了。她的腦袋在剎那間是空的，隨後從被□□那天開始，一幕幕仿佛山洪暴發一樣，充斥在她的腦海中。

　趙彬的不認，張萌的侮辱，食堂裡被潑菜湯，網上被罵坐台。寥寥十幾天，是她這輩子時間過得最慢的日子，所有人都看著她強大，她無懼，她有勇氣她不害怕，她跟傻了一樣瘋了一樣寧願名聲敗壞也要讓趙彬繩之於法，她知道有人肯定在笑話她想不開，可是，沒人知道，她是怎麼堅持到現在的。

　對啊，你們只是看著，誰能知道她的害怕她的惶恐她的焦慮她的緊張她的無助呢。

　這條寥寥幾字的信息，讓她的眼淚就那麼一滴滴的落了下來。不是嚎啕大哭，只是落下來，一滴滴的，跟地上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最終消失在泥土中。

　就像是她為這條資訊所付出的一切，人們只看到了泥土的濕潤，永遠不會想到，那是打落牙齒的血經過怎樣的經歷變成的。

　她許久才能動了，用凍僵了的手一個字一個字的打著字，她先打出了謝謝。然後其實是想知道對方知道點什麼的，可卻忍住了，她真怕嚇壞了對方。那一個字打出去又刪掉，打出來又刪掉，不知道過了多少遍，她才發了條資訊，“謝謝，我們可以見面嗎？”

　雨越下越大，遠遠地，羅海的車開了過來。為了避讓雨中的學生，他開得並不快。高歌一面看著那輛車，一面在暗暗祈禱︰快回我吧，求求你，一定要回我啊。

　車子緩緩地開過來，高歌舉著傘焦急地看著手機，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忙去了，或者是沒聽見，所以沒看到短信。她此時真的特別鬱悶，這要是能看到消息是否已讀就好了。

　羅海舉著傘跑下來，沖著她說︰“愣什麼，這麼大雨，你濕透了吧，快點上車。”

　除了那張二維碼的傳單，其實也沒什麼東西。羅海一手拿過來，就催著高歌走人，高歌看了眼手機，只能放下了，跟著上了副駕駛。羅海將東西放好，然後便繞過了車頭，開了車門，一邊收傘一邊往裡坐，就這時候，高歌的微信響了。

　他沒當回事，接著把傘甩了甩才收進來，關上了門。等他做好了還沒系上安全帶的時候，他聽見高歌激動地喊了他一聲，“羅海！”

　羅海下意識地抬起了頭，他這才瞧見高歌的眼楮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紅了，似乎是哭過的模樣。他想說你怎麼了，又有人欺負你了。卻聽見高歌激動的說，“有人聯系我了，他說他看見，他願意作證。他約我明天見面。”

　羅海幾乎立刻就興奮了，啊的大叫了一聲，然後才又問︰“剛剛發的嗎？真的嗎？太好了！太好了！”他天天陪在高歌身邊，沒有比他更瞭解高歌天天是什麼樣子的了，這個學校真的好來嗎？這裡是高歌被欺負的地方，這裡也是高歌揚名立萬的地方，這裡每個人都認識她，每個人也都知道她的遭遇，萬眾矚目下，他們看著她被欺負，看著她被辱罵，這不是一個普通女孩能堅持下來的，何況，還有在四食堂的守望！

　他簡直興奮的不得了，對著高歌就說，“給……給宋律師說，他得高興死。不行，等我兩分鐘，我去打套拳，天啊，終於可以出氣了！”

　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又下了車，在雨中打起了套路拳，高歌就坐在車裡，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又哭又笑。宋斐接到電話的時候，都嚇壞了，一個勁兒問，“你怎麼了？說話啊。別讓我著急，說話啊。”

　高歌這才說︰“宋律師，有人肯作證了。”

　“真好，如果順利的話，這下可以批捕了，你真厲害。你在車裡嗎？下雨了，快點回來，我在你住的地方等你。”

　宋斐的聲音遠沒有羅海那麼激動，他的聲音有些溫柔，可是高歌知道他是高興的，這些天，除了她自己的堅持，宋斐付出了特別多。她忍不住表情也溫柔起來，“好！”

　羅海打了套拳就上了車，濕噠噠地一路飛快的將車開會了小區。等著高歌上了樓進了屋，就發現果不其然，宋斐和宋媽媽都在呢。宋媽媽開的門，一臉的笑容扯著她進來，給了她一個大擁抱，“終於等到了，阿姨給你做了好吃的。快點換衣服，別感冒了。”

　高歌點頭往裡走，就瞧見站在餐廳和客廳中間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來迎接她的宋斐，她叫了聲宋律師，宋斐才回頭看她，說了句，“明天我陪你去。”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安心的了。

　時間定在了第二天早上的七點，不知道是為了防止人太多，還是為了配合他的時間。高歌和宋斐一大早就收拾好了，出門的時候，宋媽媽還專門叮囑了一句，“好好聊，好好跟人家說。”羅海原本也想去，可宋斐覺得人太多怕對方不願意，讓他留在了律所。

　為了防止趙家人的跟蹤，他倆開了一輛跟鄰居劉叔借的桑塔納，窗戶關的嚴嚴的，出了小區就直奔城西區了。約的地方不是咖啡館這樣的地方，而是一個秦城湖旁邊的一個公園，說是進去後有個小廣場，他們在那裡見面。

　到的時候不過六點四十五，天微微有點暗，這邊地方偏僻，並沒有什麼遊人。宋斐將車停在門口，陪著高歌一路走進去，因為公園並不大，很快到了那個所謂的小廣場，此時已經六點五十分了，還是空無一人。

　高歌就沖宋斐說，“要不你先到車上吧，她恐怕看到你不敢出來。”

　宋斐並不想讓高歌一個人待在這種空曠的地方，只是卻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叮囑她，“手機別離身，有事就打給我，高喊一聲也行，這公園不大，我能聽見。”

　高歌應了，他才走了。

　果不其然，宋斐走了沒兩分鐘，高歌就站在原地等著，就聽見有個女聲叫她，“高歌？！”

　她猛然回頭，卻發現是個很年輕的姑娘。她對她有點印象，這……這女孩不就是四食堂的服務員嗎？因為長得漂亮，她剛來的時候，好多男生就專門跑到四食堂吃飯，就為了見她，有段時間，他們都叫她食堂西施的。

　高歌萬萬沒想到，會是她？可是一想又覺得對，這種事，學生怎麼會注意，只有服務員才會時刻關注包廂裡的事情吧。

　她立刻應下了，“對，是我。是你發微信給我說，你看見那天的情景嗎？”

　女孩站得遠，並沒有靠近，點頭說，“我看見了。那天我就是包廂服務員，你可以沒注意我，可你一進來我就注意你了，我看過你主持的很多節目，我認識你。”

　“你都看見了嗎？”高歌幾乎是忍不住想問，她只能壓抑著自己。

　“看見了，也不算全看見。”女孩說，“他們可能沒注意，我上完菜就站在門口的，就是大門口的一邊，你們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們，可能聽見你們聊天，這是為了方便服務。”

　“那天你進去，有人問你喝可樂雪碧還是優酪乳，你說優酪乳。然後他就先給你道歉，又要跟你做朋友，喝了兩杯白酒，都幹了。然後我就偷偷往裡面看，看見你喝了一口優酪乳，然後整個人的眼鏡就迷茫起來，在座位上晃了晃，倒在了趙彬的懷裡。對了，你那個女同學她還尖叫了，然後她旁邊的男生就惡狠狠地跟她說，你要是叫我就強姦你。她就閉嘴了。”

　高歌這才知道，張萌究竟為什麼不肯說出來，原來宋家強早有防範。

　女孩接著說︰“然後趙彬就扶著你往外走，他個字高，把你的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宋家強和張萌又在兩旁，其實你這麼久都找目擊證人，找不到是有原因的，他們根本都看不清，誰也敢隨意出來指認的。”

　說道這個，高歌就有點提心吊膽，雖然她知道既然來了就是有意，可是，她還是擔心，“你願意嗎？”

　“我原本不願意的。”女孩坦誠的說，“我知道趙彬是什麼人，趙家很厲害。我一個農村姑娘，沒錢沒勢的，害怕他報復。所以我一直都沒說。可是，我看了你被潑的視頻，還看見了塗在牆上的照片和字，我還知道你每天都上學，每天都來食堂底下，就想替自己要個公道。我是真怕，可我又覺得，都是女人，如果這種事連女人都不幫女人，如果你那麼努力都不能成功，那他們豈不是願意怎麼做就怎麼做？”

　她說︰“所以，我想了那麼多天，我還是聯系你了。我願意給你作證，你是個好姑娘，是被冤枉的，我不能看見了當沒看見，我良心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