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075
趙蘭香聽到男人這句低低而又沙啞的話, 又見著他的耳朵微微泛紅, 她的臉頰也驀然紅了。
心如染蜜。
怎麼有這麼可愛的男人。
賀鬆柏的這種青澀和憨勁是老男人不具備的, 直戳得她的掌心也跟著熱乎乎地冒汗。
趙蘭香捏了捏他糙糙的手,嗔道:「明天去幹正經事!」
賀鬆柏摸了摸後腦勺,憨憨地笑, 沒有說話,
次日, 賀鬆柏依言穿上了新衣服。
他知道來大城市討債,肯定得穿得好一點, 氣勢上不能輸給別人,所以他把對象親手給他做的兩身新衣服都帶來了。
賀鬆柏出了門,看見了趙蘭香也是微微一愣。
趙蘭香穿上了一身雪白的襯衫, 寬闊的下擺隨意地塞入褲子裡, 純黑色的長褲裹著她兩條細長的腿, 精神又利落, 帶著一抹陽光般的乾淨。
她見了他招了招手,步伐輕快地走到他的身邊,烏黑的秀髮飄逸極了。
「走吧。」
趙蘭香挽住了他的手, 同他坐上了一班汽車。
很快,她帶著他來到了一家照相館。
「我還沒有跟柏哥兒一起照過相呢, 進去看看吧。」
她跟照相館的員工溝通了一下,決定拍下了兩版相片。一版全身照、一版半身照片。
這個年代的相機雖然落後, 取景也有限, 但攝影師的技術以及敬業的精神卻是毋庸置疑的。
拍全身照的時候把他們帶去了院子裡的滕樹下, 趙蘭香坐在椅子上,賀鬆柏站在她身後,手放在她的肩上。
攝影師反復斟酌了這個造型良久,讓他們擺了半天的姿勢,才肯哢嚓地摁下快門。
趙蘭香聞見了樹上將近凋謝的木槿花的香氣,她從地上拾起了一朵嗅了嗅。女人凝視的目光含著一種靜止的溫柔,似緬懷似追憶,仿佛穿越了時光,攝影師靈光一閃把這一幕抓拍了下來。
拍完照片後,穿著中山裝的賀鬆柏解開了鈕扣,鬆了口氣。他的額頭冒出了豆大的汗,照相對於他這種粗人來說實在是一種酷刑。
趙蘭香笑眯眯地道:「明天我們就要離開這裡了,可以把膠捲直接給我們嗎?」
員工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把膠捲密封起來,千叮嚀萬囑咐:「別讓它曝光,見了光就白拍了。」
趙蘭香笑了笑,把筒子裝的膠捲收入了包裡。
這件「正事」做完後,賀鬆柏鬆了口氣,想要帶趙蘭香去玩。
趙蘭香搖搖頭,沒答應。
她仿佛、大約知道了他缺錢要去做件大事,自己是不捨得花他的錢的。
趙蘭香開心地道:「時間很少,然而我卻想逛完S市,柏哥我們來做公車吧。」
一趟公交車才五分錢,坐一整天都做不完五毛錢。
趙蘭香快活的模樣,說服了賀鬆柏。
賀鬆柏在街上偷偷給她買了一塊胸針,硬硬的捏在手裡,跟著她去坐公交車了。
趙蘭香把腦袋枕在手臂上,含笑的問他:「我很好奇你是怎麼催到債的。」
找到祝侯生的第一天,男人一無所獲地回來,她便知道了祝侯生是想賴掉這筆錢。
賀鬆柏吞吞吐吐,在她灼灼的目光下,坦白了一半又留了一半。
「有點身份地位的人,一般要面子。我去人工廠裡鬧幾天,他就老實了。」
另外的一半呢,卻是他收買了幾個窮凶極惡的混混,冒充債主每天圍堵在祝侯生工作的廠子裡、祝侯生的家門口。後來祝侯生狗急跳牆想報警,混混兜了麻袋胖揍了他一頓,他就老實下來了。
不過這種略陰暗的事還是不告訴她了。
賀鬆柏又說:「他是欺負我是個外地人……找幾個本地人撐撐腰,他就老實得不能再老實了。」
何止老實而已,此刻扶著老腰躺在床上呻.吟不止的祝侯生,痛駡著李老太太隨便把欠條出賣給別人。都是那麼多年前的陳年舊賬了,還特意翻出來,真是吝嗇!
那些個無賴可當真是無賴!
祝侯生後怕地扶著老腰,問兒子:「你出去瞅瞅,外邊那些人還鬧不鬧?」
祝侯生的兒子在政府工作,這幾天臉都給老子丟盡了,他無奈地對祝侯生說:「難道你還沒還清債?」
可憐祝侯生一家從頭到尾都沒見到真正的「債主」賀鬆柏,還滿心滿意地以為李老太太把欠條押給了別人換錢,真正的債主變成了那些個窮凶極惡的地痞流.氓。
賀鬆柏輕咳了一聲,道:「討回錢,這件事就算結了,別想啦!」
趙蘭香滿意地點點頭,他們坐了一路的汽車,從繁華的街市一直坐到人煙罕至的郊外,密密麻麻的筒子樓、紅磚瓦房,漸漸變成鄉下的小土屋、草棚泥牆,空了的汽車上最後只剩他們兩個乘客了。
賀鬆柏悶不吭聲地把胸針塞到了趙蘭香的手裡。
「給你。」
趙蘭香展開手掌,瞧見了那枚銀色的梔子花狀的胸針,眯起眼,眼神變得幽深。
「送給我的?」
賀鬆柏耳朵泛紅地點點頭。
趙蘭香喜歡梔子花不是沒有原因的,她身上的香水還是這個味的,這是因為老男人極愛這種味道,她也愛屋及烏地喜歡了。
趙蘭香開心地親了他一口,趁著司機不注意的時候,趁著郊外人煙稀少的時候。
汽車停了下來,半天沒有等到人上,司機歇息了一會又原路折了回去,郊外清新又涼的風從車窗吹了進來。
拂動了女人柔軟曼長的髮絲。
她輕輕地低聲吟誦道:
「當你老了,頭髮花白,睡意沉沉。」
「 倦坐在爐邊,取下這本書來。」
……
「愛你哀戚的臉上歲月的留痕。」
「在爐罩邊低眉彎腰,憂戚沉思,喃喃而語。」
賀鬆柏的臉燙得跟火燒了似的。
愛情是怎樣逝去,又怎樣步上群山,怎樣在繁星之間藏住了臉。
很多年前,李阿婆艱難地抱著年幼的孫兒,揮著蒲葵扇子,一邊扇一邊念。
念阿公給她寫過的書信。
賀鬆柏默默地轉過了臉去,從耳根一路紅到了脖子。
午後,蛋黃的一輪夕陽漸漸沉入山。氣溫驟降,變得微涼。
兜完了幾條公交車線路的兩人,一個笑意盈盈,嘴角跟抹了油光似的,另外一個沉默不語默默跟在身後。
回到招待所後兩人開始整理起了第二天趕火車的行李。
賀鬆柏將衣服一件件疊好,打開箱子,八隻嶄新的「浪琴」牌手錶反射著冷冷的銀光,錶盤精緻樸素,靜默的空氣中滴滴的聲音細微可聞。
他默默地取出了這八隻腕表,揣入了兜裡,離開了招待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