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聞聽非上下打量了一遍高盛， 然後，目光又掃過高盛身旁的秦特助，略微遲疑了一瞬之後，主動開口道：「我們聊聊？」

　　高盛同樣也在看聞聽非和劉胖。

　　說實話，從導演那裡得到消息， 知道聞聽非和劉胖兩人是市局刑偵總隊的刑警時，高盛的心裡多少有點驚訝。

　　不過， 短暫的驚訝之後， 高盛很快便點了點頭， 十分配合的表示道：「可以。」

　　剛剛從化粧室出來的聞聽非和劉胖互相對視了一眼，正好， 可以繼續做高盛和秦特助兩個人的筆錄， 而且，高盛作為投資人，或許，他看事情的角度， 會和劇組中的工作人員全然不同。

　　依舊是剛剛談話的地方， 高盛和秦特助、聞聽非和劉胖，四個人兩兩對坐著，聞聽非的手中還拿著速寫本和碳素筆，事實上， 他們現在的樣子， 看上去不像是警方在做筆錄， 反而像是年輕的合作人在簡陋的環境下奮力改劇本……

　　聞聽非簡單道：「高先生， 你是什麼時候得知李婄雅出事的消息的？」

　　「就在大約半小時之前，劇組通知了我的助理，然後我的助理打電話給我。」高盛說著，還拿出了手機，將秦特助打電話給他的那條記錄展示給劉胖和聞聽非看。

　　聞聽非瞥了一眼屏幕，直接將通話時間和持續時間都記下了。

　　幾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問題之後，聞聽非仿佛不經意間便開口問道：「你和李婄雅的關係怎麼樣？」

　　高盛依舊和回答前面那些問題時一樣，反應迅速，語調平靜，「我和李婄雅的關係，應該只能算是認識，定下她作為女主角的時候，我們在一起吃過飯，僅此而已。」

　　劉胖仿佛很感興趣一般，接著問道：「是和劇組的所有成員一起吃飯嗎？林雯雯是不是也在。」

　　這一次，高盛卻搖了搖頭，平靜道：「主要是投資方，導演、製片和幾個主要演員，至於林雯雯，我沒有注意。」

　　秦特助適時的補充了一句道：「當時沒有看到林小姐，她應該是後來才進組的。」

　　聞聽非卻是琢磨著「投資方」這三個字，按照之前導演的說辭，高盛應該就是這部劇的主要出資人，可是，這會兒高盛口中卻說出了「投資方」這樣一個詞語，就仿佛，他把自己也歸入了「投資方」之中，但是，「投資方」本身，卻並不僅僅限定於他自己。

　　念及此處，聞聽非索性就順著高盛提供的信息，繼續問道：「這部戲是聯合投資嗎？」

　　「是的。」高盛點了點頭，十分主動的將另外兩名投資人的名字也說了出來。

　　劉胖看了一眼聞聽非手上的隨記本，「還是高先生消息靈通。」

　　高盛卻搖了搖頭，淡淡道：「只是湊巧，我就住在這附近。」

　　秦特助也跟著回答道：「劇組出事之後，導演和製片人應該在前後差不多的時間裡，把三位出資人都通知到了。」

　　聞聽非看了他一眼，秦特助格外冷靜的繼續道：「畢竟，這件事實在是太大了，劇組接下來的工作，很大程度上都會受到影響。」

　　就像是之前所說那樣，聞聽非他們哪怕是作為圈外人，都能夠一早就想到，李婄雅作為一個公眾人物，突然意外死亡，而且很大程度上可能還是中毒遇害身亡，這種新聞是無論如何也壓不住的，勢必會在社會上引發一陣討論……

　　同時和高盛、秦特助談完，做了一份並不符合規格的筆錄之後，聞聽非和劉胖站起身來，看著高盛二人出去。

　　等到那兩人的身影消失，短暫的沉默後，聞聽非轉了一圈手裡的碳素筆，輕輕的往本子上一按，看著筆錄上的內容，輕聲開口道：「邏輯清楚，條理清晰，情緒十分鎮定——劉哥，我怎麼覺得，這位高先生今天特意過來跑一趟，就是為了告訴我們，這部戲的投資人都有誰。」

　　對於聞聽非的猜測，劉胖想都沒想，完全是出於本能的說道：「他可能有了懷疑的目標。」

　　聞聽非又低頭看了一眼筆錄上另外兩個投資人的名字，伸手在上面緩緩的著重標記了一下，輕聲說道：「一個投資人，懷疑另外兩個投資人殺害了飾演女主角的演員——」

　　顯然，作為投資人，劇組突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高盛的心情絕對好不到哪去。

　　身為商人，投資一部劇，最大的原因，當然便是為了利益。可以說，在正常情況下，整個劇組應該都不會希望這部劇出現問題。

　　聞聽非微微低垂著頭，認真的分析道：「從高盛剛剛表現出來的態度裡，他似乎和李婄雅並不熟悉，這樣的情況下，他還能推測，李婄雅遇害的原因，我猜，高盛很可能是從另外兩個投資人身上判斷出了某些訊息。」

　　劉胖也在托著下巴，沉思道：「這位高總剛剛的話語，都非常的客觀。」

　　聞聽非只是隨便問了一個時間，他的第一反應，便是看手機裡的通話時間，以此來驗證自己的話語，不難推測出，這個人的性格應該偏向於理性且謹慎。

　　而這，正好也能夠解釋了，如果高盛真的掌握著其他的一些信息，為什麼又不詳細說的原因——雖然他自己的心裡已經有了猜測，但是，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他將懷疑的態度展現給了警方，自己卻並不會明確的表態，非常的理智且克制……

　　此時，市局刑偵總隊的那些工作人員也已經到了，尤其是痕跡科的技術人員，正配合著剛剛已經瞭解過一遍現場的小宋，開始他們最為擅長的掘地三尺尋找各種微小的證據和線索。

　　今天晚上眾人用過的盒飯、尤其是李婄雅那一份，早已經被封存等待檢驗。

　　此外，小宋還將劇組裡面，李婄雅今天一整天裡接觸到的任何物品都收走了，包括但不限於她的水杯、化妝品、坐過的椅子，甚至是她的貼身助理阿梅今天接觸到的所有東西。

　　早些年的時候，相對魚龍混雜的娛樂圈裡，就曾經發生過，有明星被人下藥，毀了嗓子的事情，自那之後，很多明星、尤其是那些事也已經有了起色、也有了一定的身份地位的明星，對於自己入口的東西，都會非常的注意。

　　開過塑封的水不碰，離開視線的東西不吃，都成了很多人習以為常的規則……

　　等聞聽非和劉胖從拍攝現場回到市局的時候，已經快要晚上十點了。

　　不管是盒飯、還是已經扔進垃圾桶的礦泉水瓶、還有助理隨身攜帶的水杯等物品，全都被送去進行毒性檢驗。

　　——此時，距離李婄雅死亡，剛剛過去三個多小時。

　　市局裡，周隊已經在等著他們了，說好要回父母家過個週末的龔法醫，也重新自己開車回來加班了。

　　因為有李婄雅被送去醫院搶救的過程，所以，醫院方那邊直接給出了李婄雅死亡的原因：高毒性化學藥品攝入性中毒，搶救無效死亡。

　　為了獲取更多的線索，死者李婄雅的屍體已經從醫院運到了市局負一層的解剖室，龔法醫等人也正在加班加點的工作。

　　十樓的小會議室中，聞聽非、劉胖正和周隊坐在一起，簡單的彙報了剛剛在劇組現場瞭解到的情況，看見醫院方面出具的搶救信息，以及上面高毒化學藥品極為簡單的化學式，聞聽非微微蹙了蹙眉，「高毒性化學藥品，基本已經可以確定，死者是被害了。」

　　聞聽非所說的，基本也是周隊和劉胖的判斷。

　　高毒性化學藥品大多並不常見。

　　除了化學系和相關學科的工作人員可能會接觸到，一般人的生活中甚至根本不會有這些高毒性化學藥品的存在，而且，就算是在各種化學藥品隨處可見的化學實驗室裡，對於這種高毒性物品的管理，通常也會嚴格許多，想從實驗室裡帶出，其實也不容易……

　　這也就意味著，李婄雅的死亡，必然出自兇手的縝密設計，絕無可能是意外。

　　因為他殺的證據太過突出，他們三個人都沒有在這上面多浪費時間，直接就進入了下一個問題。

　　周隊問道：「瞭解到的死者人際關係如何？」

　　劉胖搖了搖頭，歎口氣道：「這個劇組內部，表面上看似還算平靜，但是，就我和小聞知道的，女二號林雯雯和李婄雅之間，就肯定有點齟齬。」

　　周隊點了點頭。

　　劉胖繼續說道：「娛樂圈裡，剛剛出頭的女明星，要說她沒得罪過人，那是不可能的，只不過，通常來講，雖然李婄雅可能和一些人有點不對付，但是，這點仇怨，一般都不至於上升到殺人洩憤的程度上去。」

　　聞聽非也道：「我問過劇組訂餐的工作人員，他們的盒飯都是兩個人每天從海邊的飯店裡訂的，然後親自去取，取回來之後，也是大家統一領的，中間環節很清晰。」

　　「除非是隨機下毒、或者那兩個訂餐的工作人員合謀，否則的話，能夠接觸到盒飯的人其實就那麼幾個，飯店、兩個訂餐取餐的工作人員，他們兩個還直接充當了盒飯的發放人，最後則是盒飯的領用人——劇組的其他工作人員，以及明星本人或者他們的助理。」聞聽非說著，還在白板上簡單的寫了幾筆，「雖然檢驗結果還沒出來，但是，就目前瞭解到的情況而言，我覺得，盒飯出問題的可能性不大，使李婄雅中毒的物品，應該來得更加私密和隱秘一些。」

　　劉胖則是繼續補充道：「按照這條邏輯往下推的話，不管是盒飯還是其它的物品，基本上，最後放在了死者面前的，都是她的助理阿梅。李婄雅入口的所有東西，應該都是她的助理阿梅提供的，換言之，就目前而言，阿梅的嫌疑最大。」

　　「但是，我們之前和阿梅談話的時候，瞭解到，不管是李婄雅還是她的助理阿梅，兩個人都是入行不久的半新人，而且，阿梅從一開始就給李婄雅做助理，此前並無其他工作經歷，就現有情況來說，她似乎並沒有殺害李婄雅的動機。」

　　周隊道：「那個助理，還在問詢中？」

　　聞聽非點了點頭，「對，雖然我和劉哥都認為，阿梅本人並沒有殺害李婄雅的意圖，但是，由於她的工作上的便利性，她的的確確是嫌疑最大的那一個。」

　　劉胖擺了擺手，「通常來講，在一個佈局縝密的案子裡，這種因為作案機會多而導致嫌疑最大的，絕大多數都不是兇手……」

　　聞聽非琢磨了一會兒，「反過來說呢？」

　　「反過來？」劉胖搖了搖頭：「反過來就是說，那種案情明瞭、極為簡單粗暴的案子裡，按照經驗來判斷，有作案機會的那個人，和兇手也就八九不離十了……」

　　說到這裡，劉胖不由得歎了口氣，「就像是那種，有些農村裡的殺人案，就是明明白白的擺在那裡，告訴你，我殺人了……」

　　聽到這些，聞聽非多多少少也有些沉默。不過，她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輕聲道：「阿梅作為李婄雅的助理，對李婄雅的一切生活習慣、交際情況，都十分瞭解，從她身上，應該能找到一些突破口。」

　　•

　　哈士奇團團從家裡出來之後，板著那張不高興的包子臉，皺著小眉頭，自己孤零零的去了海邊。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海面上，除了星光，隱有零星燈火。

　　正值漲潮的時間，礁石灘上，海浪一下一下的翻湧拍打著。下午那會兒，劉胖釣魚的那塊大礁石，已經有大半都被海水浸泡在了裡面。

　　團團抬腳，踢了踢腳底的礁石，看到些微的碎片落在海中，濺起一個小小的水花，波紋尚未蔓延開，便直接就被又一波迅猛的海浪所吞噬。

　　不高興的團團直接蹲在了那塊大礁石上，才六七歲的小少年模樣，就算身量偏高，依舊熟練的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他伸手扒拉著礁石濕潤卻粗糙的砂質顆粒。有海浪湧上來，泛著浪花打濕了他的衣服，甚至是白嫩的臉頰，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變化，只是用胳膊隨便的把臉上鹹澀的海水抹去，看著海水中自己極為模糊的人形倒影，緊緊的抿著嘴。

　　另一邊，高盛帶著秦特助，和聞聽非、劉胖聊過之後，同仍有些驚魂未定的導演打了個招呼，很快便也離開了劇組的拍攝現場。

　　高盛的臉上帶著幾分深沉鬱色。

　　李婄雅的被害死亡，顯然讓劇組的所有人都始料不及。那個劇組之中，有沒有真正下手的人，高盛不得而知，但是，按照他的思路，一個剛剛出道的小明星，就算能得罪人也有限，更何況，以高盛和李婄雅短暫的幾次接觸來看，李婄雅在為人處世上並沒有什麼太大的硬傷。

　　即使李婄雅用手段搶了林雯雯的角色，但是，林雯雯作為資源很弱的新人，依舊選擇留在了這個劇組，至少可以證明，她並不是會逞一時之氣的人，就算受了委屈，比起和李婄雅撕破臉，她依舊是更想抓住機會紅起來……

　　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自家老闆難看的臉色，秦特助一聲不吭的跟在後面。

　　——直到高盛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高盛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發現號碼竟然就是自己在附近的那個海景別墅小區的保安室……

　　電話接通之後，聽到小區保安的彙報，高盛的臉色一變再變。

　　秦特助就在旁邊，隱約能聽到電話裡的聲音，也跟著悚然一驚。

　　兩人很快便驅車回到了高盛的住處。

　　安保一流的豪華海景別墅區裡面，兩名小區的保安正守在門口，而在保安的身後，是開了一條縫的院子門、還有大開著的房屋門，完全一副被人入室搶劫後的慘狀。

　　秦特助終於驚愕的張大了嘴，顯然不曾料到，自己老闆所居住的別墅區裡會發生這種事情。

　　高盛卻是臉色猛地一變，大步流星的走了過去，沉聲問道：「團團呢？」

　　那兩個保安對視了一眼，臉上的表情都還有些說不出的微妙，不過，對於高盛的問題，兩名保安卻是同時搖頭，道：「高總，事實上，我們剛剛在附近巡邏時，發現了您的住處出現問題後，先立刻通知了您，然後便讓人去調查了小區內的監控錄像。監控錄像中，並沒有您家裡的哈士奇犬團團離開的身影。」

　　頓了頓，另一個保安還是忍不住建議道：「事情有點特殊，高先生，您還是先看一下監控視頻吧……」

　　沒有問出團團的下落，高盛不欲多理，直接三步並作兩步的進了院中。

　　秦特助被落在後面，看看自己老闆堅決的背影，再看看這兩位保安，主動道：「進來說吧？」

　　家裡客廳的燈還亮著，透過敞開的屋門照射出來。

　　高盛走近之後，一低頭便看見，門板上有些極為清晰的幾道爪印，甚至於，整扇門板都有些歪斜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團團的手筆，甚至於，如果團團沒有成功的把這扇門打開的話，高盛毫不懷疑，團團能直接把這扇門直接從門框上拆下來。

　　不過這會兒，高盛卻顧不上自家的門掉不掉下來了，進了客廳之後，他甚至連鞋子都沒換，直接就衝著屋子裡面喊道：「團團！團團？爸爸回來了——」

　　幾聲呼喊之後，房子裡卻並沒有任何動靜。

　　若是平日裡，高盛回家，團團肯定是高興了就一溜煙的跑過來撒歡，不高興了就自顧自的趴在它之前待的地方，但是卻一定要「嗷嗷嗷嗷嗚嗚嗚」的使勁扯著嗓子狼嚎幾聲。

　　很多哈士奇都有點話嘮，尤其熱衷於和主人吵架。對於團團而言，通常情況下，高盛說它一句，它能一刻不停的叫喚十句。

　　唯獨在今天，格外寂靜的屋子裡，沒有絲毫回應，成了例外。

　　高盛耐著性子，在家裡上上下下的全都找了一遍，確定團團不在之後，沉著臉重新回到了客廳裡。

　　秦特助和那兩名保安沐浴在此時格外低氣壓的高盛身邊，雖然不至於戰戰兢兢，不過，下意識的，卻是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進一步惹怒弄丟了狗兒子的男人……

　　高盛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平復了一下自己焦急的情緒。

　　畢竟，哈士奇作為出了名的「撒手沒」，認路的本領不俗，回家的能力卻近乎於無。

　　不像是金毛或者邊境牧羊犬，人家就算自己出了門，不遇到壞人的話，肯定都能安安穩穩的回到家裡，換成哈士奇，一個撒歡就跑太遠，然後回頭，發現自己好像迷路了，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監控。」高盛冷冷的說道，聲音裡帶著種極為罕見的急切。

　　那兩個保安連忙將手裡的隨身碟遞了過來。

　　秦特助很快將隨身碟裡的監控視頻放了出來。

　　這個攝像頭正好是斜對著高盛家院門口的，有意避開了院中的場景，但是卻能完美的覆蓋到院門口的行人和車輛。

　　因為是晚上，視頻中的畫面光線有些暗，並且，隨著高盛自己駕車離開，之後的幾分鐘裡，都是沒有任何動靜的平靜。

　　直到隨著一聲那扇岌岌可危的門被人打開的聲響，幾秒鐘之後，一個看個頭也就一米二多一點的小學生，徑直從高盛的家中走了出來。

　　高盛和秦特助同時睜大了眼睛。

　　那個小孩子自己伸手，用鑰匙上的遙控器打開了院門，很快便從院子裡走了出來。

　　他剛剛一直背著光，自然看不清面孔，不過，出了院子之後，站在別墅門前的路邊上，被附近的路燈燈光一照，瞬間變得明亮清晰的畫面中，可以看到，那個小孩子有著一張極為白嫩漂亮的包子臉，然而，他卻使勁的扁著嘴，滿臉的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