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兩人站在深夜的街邊對視。

　姜曉峯鼻尖紅紅，頭髮被風吹得亂糟糟的，看着孟浮生，有點反應不過來。

　“你在找我？”

　孟浮生邊調整呼吸邊點頭，鬆開了按着他肩膀的手，再次道歉：“對不起，我失約了。”

　身體上的冰涼感和腦袋發矇的感覺一點點褪去，姜曉峯突然捏緊拳頭，壓着眉眼死死盯着他，確認問道：“你不是故意不來？”

　孟浮生被他問懵了。

　正常人被爽約後，第一句要問的會是這個嗎？學弟居然以爲他是故意不來？

　他搖頭，回道：“當然不是。”

　姜曉峯還在詢問：“手機真的丟了？”

　孟浮生覺得他的狀態很不對，語氣很衝，氣場尖銳，就像是一個經常被騙的人不敢相信這一次居然沒有被騙一樣，想反覆確定細節，證明這又是一個騙局。

　他腦中突然冒出一個猜測。

　難道學弟以前經常被爽約被騙？所以反應纔會這麼奇怪。

　他又想起了肖坤來找茬的時候，姜曉峯說肖坤高中時很喜歡欺負他的事情。

　“丟了。”他收回發散的思緒，放緩語氣，指了指肩膀，解釋得格外詳細，“連着揹包一起丟的，我下午下課早，就去了一趟社團，中間被人找出去聊了聊，回來後就發現放在椅子上的揹包不見了，失約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姜曉峯看向他空蕩蕩的肩膀，又問道：“你一直在找我？”

　孟浮生的語氣更加溫和了一些：“對，這條街上的餐廳服務員和你鄰居寢室的人都可以作證。學弟，我沒有騙你。”

　姜曉峯審視地打量孟浮生的表情，看進他的眼裏。

　也許是對方演技太好，此時他並沒有在對方身上看到撒謊敷衍的痕跡。

　——沒有再次被耍，渣男根本沒發現他的身份，失約只是意外。

　這個認知讓他終於從冰凍之地徹底迴轉人間。

　“那沒事了。”

　他鬆開捏緊的拳頭，心情卻並不多麼好。

　經過今天這件事，他徹底發現了小號計劃的愚蠢。

　他不想再勉強自己去接近渣男了，太委屈自己了，他幹嘛要讓自己這麼委屈。

　只是在找到新的報復渣男的方法之前，他還不能直接和渣男翻臉。

　心裏有了決斷，他覺得放鬆了一些，說道：“學長，時間太晚，我要回寢室了。”

　孟浮生忙說道：“我送你。”

　姜曉峯沒有拒絕，他還有話想和渣男說。在徹底放棄小號接近計劃之前，他得好好刺探一下，確定渣男是真的沒有認出他。

　兩人踩着夜色進了校園，相比起外面，學校裏面更加安靜，路上已經沒什麼人了。

　也許是被冷的，姜曉峯覺得自己居然意外的很冷靜，就連平時總在心裏狂舞的復仇火焰都安靜了下來。

　“學長，你昨天和今天都說找我有事，是什麼事？”

　正在組織語言想再好好道下歉，然後重新約頓飯賠罪的孟浮生聞言愣住，想起自己本來的打算，居然不知道該怎麼說。

　“學長？”

　孟浮生回神，側頭去看姜曉峯。

　路燈光昏黃，姜曉峯被風吹得亂蓬蓬的頭髮被燈光染成了溫暖的褐色。他側頭看過來，神情安靜柔和，睫毛在眼下掃出扇子般的陰影，眼珠烏黑，眼神乾淨，有種似乎能看進人心的通透感。

　和之前執拗深沉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也和昨天面對肖坤時的嘲諷尖銳完全不一樣。

　現在的他看上去柔軟又乖順，像只好奇觀察着這個世界的小奶狗，肉眼可見的好欺負。

　而孟浮生現在就準備欺負他。

　雖然失約的事情讓他亂了節奏，但田蕊說得對，有些事真的不能拖，越拖對方陷得越深，以後受到的傷害也會越大。

　長痛不如短痛，這雖然不是一個拒絕的好時機，但卻是一個可能會讓姜曉峯快速死心的好機會。

　“對不起。”他先爲今天的失約，和接下來的拒絕道了歉。

　姜曉峯莫名其妙地看向他，覺得渣男今天的戲有點過了，這都道多少次歉了，爲了裝好人也太拼了吧，他不是都說了沒事了嗎。

　孟浮生逼自己看着他的眼睛：“謝謝你的喜歡。”

　姜曉峯瞪眼。

　what？？

　什麼喜歡？誰喜歡你了？渣男你在說什麼？雖然我確實主動接近你了，但我那是想讓你喜歡我，而且我這還什麼都沒做呢，你亂自我感覺良好什麼呢？

　“可是抱歉，”孟浮生有點不忍看他瞪大眼備受打擊的樣子，挪開了視線，“我不能接受，你送我的信、巧克力和禮物都在揹包裏，被一起偷走了，沒法還給你，我會用其他東西補償你，真的很抱歉。“

　什麼信？什麼巧克力？什麼禮物？渣男你沒事吧？你是劈腿太多，把哪個可憐被騙的傢伙的劇情串到我身上來了嗎？

　姜曉峯的拳頭又握緊了。

　渣男太自戀太過分，手癢，想揍人。

　孟浮生沒等來他的迴應，餘光注意到他突然握緊的拳頭，心裏沉甸甸的，見五號寢室樓已經出現在前面不遠處，索性停了下來，說道：“到了，你回寢室後早點睡，不要胡思亂想，以後……以後好好上課，晚安。”

　他說完就走，第一次如此的沒有風度。

　姜曉峯拳頭都擡起來了，卻沒想到渣男居然轉身就跑。他臉黑成了鍋底，想追，剛好一陣冷風吹過來，卷着不知道哪裏來的沙子撲了他一臉，磨進了他的眼裏，逼停了他的腳步。

　孟浮生走過拐角，鬼使神差地回頭朝後看了一眼。

　隔着樹影，他看到姜曉峯還沒有走，站在原地面朝着這邊，低着頭，手按在了眼睛上。路燈拉長了他的身影，讓他看上去愈發單薄。

　哭了嗎？

　他腳步一停，然後逼自己收回視線，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201X年X月X日，小雨，我決定放棄小號誅心計劃，渣男不值得我這麼費心，而且渣男居然拒絕了我，這簡直不可思議！也許這是渣男欲擒故縱的手段，但我決定不再配合他演戲。】

　姜曉峯抽出紙巾擼掉流出來的鼻涕，聾拉着眼皮，凌亂着頭髮，繼續打字。

　【比起誅心，還是武力虐殺更好一點。因爲渣男免疫我大號的傷害，所以我決定把小號練起來，轉成和渣男同樣的職業——劍客，我就不信渣男還能免疫來自同職業的傷害！另外，我決定去拯救那些被渣男欺騙的人，他們是無辜的，不該繼續被渣男欺騙。當然，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聯合他們一起去報復渣男。】

　嗓子很乾，他喝了口熱水潤了潤，盯着桌上的各種暗殺小道具發了會呆，又拿起了手機。

　【算了，還是我一個人報復吧，復仇太難太辛苦，他們應該去擁抱新生活。】

　再次放下手機，他又抽了張紙巾擼了下鼻涕，順便揉了下發脹發酸的眼睛，拿起筆開始刷日常。

　寢室一角，田大齊和劉遠洲擠在一起坐着，擔憂地看着姜曉峯，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昨天姜曉峯踩着熄燈的點回寢室，進門時眼睛紅紅的，一看就是哭過。聯想到他晚上是和孟浮生一起出去的，昨晚發生了什麼，一目瞭然。

　——曉峯多半是被孟浮生拒絕了。

　今天一整天姜曉峯都蔫蔫的，紙巾用了一大卷，看上去可憐死了。

　郝啓突然從上鋪探頭，先看一眼姜曉峯，確定他在好好看書沒有注意到自己後，忙朝着湊在一起的田大齊和劉遠洲使眼色，讓他們看微信。

　田大齊和劉遠洲以爲他是想到什麼安慰姜曉峯的好法子了，紛紛取出手機。

　郝啓拉了個三人小羣，發了個帖子鏈接進去，說道：看看吧。

　田大齊和劉遠洲疑惑，點進帖子，發現帖子很眼熟——是那個情書帖。

　田大：這帖子不是看過？

　好吃弟：有後續，你們點只看樓主，往後翻。

　田大齊和劉遠洲照做，就見這帖子昨晚居然更新了後續，樓主表示她男朋友昨晚生病了，她很擔心，就趕在寢室熄燈關門前去給男朋友送了藥，結果沒想到目睹了表白被拒現場。

　後面劃重點，表白和被表白的人，正是原諒綠男生和孟男神。

　這樓主唏噓了一下，說原諒綠男生當場就哭了，看着怪可憐的，男神則是一貫的乾脆，拒絕的話雖然說得溫和，最後還囑咐原諒綠不要胡思亂想，以後好好上課，但走得真是毫不留情，頭都沒回。

　後續一出，本來沉寂的帖子瞬間熱鬧了起來。

　有人感嘆搞基是沒有出路的；有人表示孟浮生一看就很直，男孩子喜歡他沒前途；有人表示不接受BE，求大佬寫後續甜回來；有人吼無圖無真相。

　而還有一部分人，則像是蒼蠅聞到肉味一樣，一直追問樓主她男朋友是哪個專業的，住的哪棟樓，想以此推測出原諒綠男生的專業和年紀。

　樓主十分有節操，對這方面的信息一個字都沒透露，強調“低調吃瓜，討論僅限網絡，不要去打擾真人生活”。

　於是又有人諷刺樓主又當又立，說八卦的是她，強調尊重別人隱私的也是她，真是什麼話都被她說了。

　帖子風向漸漸歪了，樓主最初還回幾句，後來直接消失。

　田大齊看得眉頭緊皺，再點擊下一頁，發現帖子居然已經不存在，被刪掉了。

　那邊劉遠洲也發現帖子被刪了，在羣裏說道：帖子沒了。

　好吃弟：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絕對不能讓那些閒得慌的人發現昨天被拒絕的人是曉峯！他已經夠傷心了，不能再承受二次傷害！

　田大：老四說得對。

　圓周溜：那幹？

　好吃弟&田大：幹！

　三人達成一致，郝啓立刻從牀上翻下來，田大齊則上前拍了拍姜曉峯的肩膀，說道：“老三！我們來場寢室大掃除吧！”

　正沉迷唰日常的姜曉峯：“？？？”

　……

　幫主要求整理幫會，姜曉峯自然是積極響應。

　四人把寢室上上下下地打掃了一遍，清出了好幾袋舊物垃圾。最後，郝啓提議整理衣櫃，呼籲大家把不穿的、不喜歡的舊衣服整理一下，放到樓下的捐衣箱裏，造福山區貧困家庭！

　姜曉峯無可無不可，稀裏糊塗地就被田大齊等人忽悠着把那套才穿了一次的九塊九包郵原諒綠裝給捐了出去。

　這麼活動了一番，姜曉峯身上出了一身的汗，四肢酸脹發軟，腦後早已癒合的傷口似乎也隱隱作疼起來。

　他很難受，想回牀上躺着，卻被田大齊抓住了胳膊，緊接着額頭被摸了摸。

　田大齊表情變了：“我就說你哪裏看着不對，曉峯你在發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