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美道姑鳳目深注,微微點頭:“這個名字起得好,人如其名,當真李家的玉麒麟……”
年輕人李玉麟道:“仙駕……”
美道姑微一搖頭:“三清弟子出家人,往事不提也罷,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在這兒等的,就是當年遼東李家的人。”
李玉麟為之猛一怔。
美道姑道;“你信麼?”
李玉麟微一定神,他倒沒表示信與不信,問道:“仙駕,李家人近二十年絕跡江湖……”
美道姑道:“我知道你不信,其實這也難怪,李家絕學冠宇內,論文,子弟也個個胸蘊淵博,才高學富,讀書人豈能輕信怪力亂神,不錯,李家人是絕跡江湖幾近二十年,不過我要告訴你,二十年後的今天,你並不是第—個現身江湖的李家人,你信是不信?”
美道姑話裡有話,弦外有音。
李玉麟聽得心神猛震,急道:“仙駕……”
美道姑截口道:“先告訴我,你現在相信了沒有?”
李玉麟忙道:“我……”
美道姑道:“二十年前,我跟令尊、令堂訂交於京師;二十年後的今天,我在此地等到的李家人,是他們兩位的後人,李家的第三代,論起來,你晚我這個三清弟子出家人一輩。
李玉麟耳聞此言,就要改口說話,但突然腦際靈光電閃,急道:“仙駕可是當年那位萬……”
萬宇甫出口,美道姑立即截口:“記得我剛跟你說過,三清弟子出家人,只有如今與將來,沒有過去,我的過去,不提也罷。”
李玉麟忙道:“是,那麼仙駕……”
“告訴我,你信了沒有?”
李玉麟忙道:“晚輩不敢再不信。”
美道姑微一點頭,道:“那就好,我就沒有白誤清修、白跑到這兒等你李家人。”
李玉麟忙又道:“仙駕所說,晚輩並不是二十年後的今天,第一個現身江湖的李家人,指的可是舍妹?”
美道姑道:“你以為我指的是誰?除非,李家另外還有別個我不知道的,二十年後的今天,已經在江湖上出現過了。”
李玉麟忙道:“沒有……”
美道姑道:“那麼,我指的就不是別人,是不是?”
李玉麟道:“舍妹搭乘‘山海關’龍家車行的車,在‘喜峰口’外甫自遭劫失蹤……”
美道姑道:“你又以為我在這兒等李家人,為的是什麼?”
這句話任何人都聽得懂,何況是李玉麟。
他心裡一跳,忙道:“請仙駕指點迷津。”
美道姑微一搖頭道:“我自誤清修,來到此地等李家人,為的就是這件事,奈何我並不能指點你什麼迷津。”
李玉麟為之一怔:“仙駕這話……”
美道姑神情一肅道:“你應該懂事關天機四個字。”
李玉麟心頭震了一下,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美道姑又道:“我若是現在加以點破,洩露天機,誤我道業事小,加速其禍,逆天行事,使得冥冥中注定事有所改變,我的罪過就大了……”
李玉麟道:“晚輩愚昧,不知仙駕這話……”
美道姑道:“你是不懂,人世間不懂、不明白的,又何止你一個?年輕人,我只能告訴你,這件事有當年的因,才有今天的果,某個人的一念之誤,便導致了這—代的情、孽、恩、怨。不過天心仁厚,令妹有驚,未必有險,兩代的情孽恩怨,或許要在她一個人身上化解,所以,令妹的下落,只能靠你自己去找、去尋。還有,你李家雖然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但跟當朝愛新覺羅氏,卻有難以分開的關聯,這一代的你,也跟李家的上兩代一樣,必須要往京裡走一道,甚至,對愛新覺羅氏,你比你的上兩代還要深入。”
李玉麟忍不住插口道:“仙駕……”
美道姑道:“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麼多,言盡於此,幫不上你別的忙,給你一樣東西,或許對你能有些幫助,接住!”
她袍袖微展,一點烏光直奔李玉麟心口射到,其疾如電。
李玉麟忙抬手翻腕,一把抄住,那點烏光入握,他還沒有完全覺出那究竟是什麼。
只聽美道姑道:“年輕人,緊記住我的話,你我後會有期。”
話落,她從石凳上站了起來。
李玉麟急叫道:“仙駕……”
美道姑臉色一寒,圓瞪一雙鳳目冷喝:“只為當年一段交情,我做的已經很夠了,難道你非要誤我道業不成,難道沒有別人幫忙,這二十年後的江湖路,你李家人就一步也走不得?”
李玉麟為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一時怔住了,眼睜睜看著美道姑道袍迎風,衣袂飄飄,邁步出亭。
看上去,美道姑走得不徐不疾,但當轉眼工夫後,李玉麟定過神采,美道姑竟已出百丈之外。
這美道姑究竟是何許人?
是不是他所想像的當年雙親在京訂交的那位故人?
那位寄身風塵中的奇女子?
如果不是她,這位美道姑又是何人?
如果真是她,她怎麼皈依三清,成為道家弟子?
她又怎麼能知過去未來,難道她真已得道,將登仙籍?
李五麟正自思潮洶湧,腦中閃電百轉,突然覺出手還握了樣東西。
忙攤手一看,手裡握的竟是塊非金非鐵,其色烏黑的牌子。
那面牌子只三寸見方,寸餘薄厚,上頭只攜刻著一顆虎頭,別的什麼也沒有。
這又是什麼?
李玉麟臉上一片茫然……
“通州”,這個地方不算小、但由於不遠的地方坐落著天子腳下的帝都——北京城,也就顯不出它來了。
“通州”不是小地方,也挺繁華、挺熱鬧。
“通州”的熱鬧,在城門外就覺出來了,進出城門的數都數不清,車馬行人、士農工商,讓人只覺得城門最好再寬上幾尺才夠用。
進得城門,看得更清楚,筆直的一條大街,兩邊的生意買賣鱗次櫛比,吃的、住的應有盡有。
街上的行人,男女老幼,熙來攘往,趕會似的。
話聲、車馬聲,能震得耳鼓生疼。
這邊只有通州的一個城門,另外還有三個呢!
那兒都有要飯的、連帝都所在的京城都少不了,“通州”當然也不例外。
瞧!緊挨著城門兩邊的屋簷下,就擠著十幾二十個,有蹲著、有坐著的。
蹲的也好,坐的也好,都是一個德性,蓬頭垢面,穿一身破爛,逢人就伸手,嘴裡頭全是滾瓜爛熟,說上百遍都一字不差的“央告詞兒”。
有施捨、有給的麼?
有,人心總是肉做的,誰能沒惻隱之心?
那一個個缺邊兒帶口兒的破碗裡,不時響起叮噹聲,一枚枚的制錢兒,不多,可是從這時候要到晚半晌,明兒個一天的吃喝應該夠了。
除非哪一個想上館子裡叫幾個菜、弄半斤酒。
當然,有哪一個真能那麼樣吃喝,他也就算不得要飯的了。
只一枚枚的制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