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的手指,眼看要觸摸到姑娘的面頰。
而就在指尖跟吹彈欲破的肌膚即將接觸的剎那間。
驀地,一聲似乎很遙遠、似乎很清晰、也似乎像一縷游絲的聲音,一個女子的話聲,劃破這石室裡的死寂,傳了進來:“騏兒——”
德俊騏像受了驚,身軀陡然一震,指尖也像觸到了電,機伶一顫,連忙收了回來。然後,胸膛猛然起伏,一陣劇烈呼吸。
“騏兒。”
又是一聲。
德俊騏猛吸一口氣,很快的籲出,剎時間他又恢復了平靜,逼人的陰鷙,冰樣的冷,他應了一聲:“孩兒在。”
那話聲道:“你回來了?”
“是的,孩兒回來了。”
“你剛才上哪兒去了?”
“孩兒出去了一下。”
“不在當然就是出去了,我問你上哪兒去了?”
“去跟他見面去了。”
“在什麼地方跟他見的面?”
“在大內。”
“是你找他,還是他找你?”
“是他找孩兒。”
“他又有什麼事找你?”
德俊騏每一句話都是立刻回答,而且態度十分恭謹,只有這一句,他立即有了猶豫。
只聽那女子話聲又道:“為什麼不答話,有什麼不能告訴娘、不能讓娘知道的?”
德俊騏一驚,忙道:“不,您誤會了,沒有,孩兒也不敢。”
“我想也不會,從小到大,你從沒什麼事情瞞過娘。來吧,到娘這兒來告訴娘,也陪娘聊聊。”
德俊騏又遲疑了一下,然後恭聲答應:“是。”
他又看了李姑娘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紗帳一重重,德俊騏出來以後,往另一個方向走,那正方的石壁上,同樣的旋開一扇石門。
不過,石門後不是通道,而是一道石階,往上升的石階,石階兩旁的石壁上,隔不遠就是一盞琉璃燈,形式、大小跟那圓形石室裡,平頂上掛著的那盞一模一樣。
石階共有八級,走完石階,兩扇石門擋路,石門上,還有一對雕著虎頭的黑門環。德俊騏站在石門前恭聲發話:“孩兒告進。”
那女子話聲從石門的那一邊傳來:“進來吧。”
話聲方落,兩扇石門似是有人控制,緩緩向內打開,寬窄能容一人進出時,停止不動。
德俊騏邁步走了進去,兩扇石門仍開著,並沒有關上。
眼前,是間方形的石室,上下四方一般的光亮石塊鋪砌,相當大,約摸四丈見方,三面石壁上,各掛著四盞琉璃燈,共是一十二盞,比那圓形石室裡亮多了。
一道,共是七層紗幕,將這方形石室一分為二,前面,也就是德俊騏站立處,面前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朱紅繡花,其圓如鼓的錦墊,紗幕後席地坐著一個人,由於前面燈光亮,後面光亮暗,只能看見一個黑影。
從那個黑影看,可以看出,那個人是個女子,長長的頭髮披散著,一直垂到了腰際。別的,就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德俊騏走過去,在錦墊前躬下身去,叫了聲:“娘,孩兒到了。”
紗幕後女子道:“坐吧。”
“謝謝娘。”
德俊騏舉步跨過錦墊,然後坐了下去,盤膝,而且是正襟危坐。
紗幕後女子道:“現在你已到了娘的跟前了,告訴娘吧!”
德俊騏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道:“他先問‘血滴子’——”
“問什麼?”
“問‘血滴子’是不是可以派上用場了。”
“你怎麼答覆他的?”
“孩兒說,‘血滴子’隨時可以派用場。”
“既然這是先問,當然也有後問了!”
“是的,他後來問她的情形。”
“你又是怎麼答覆的?”
“孩兒說,仍讓她睡著。”
“我想,他不會平白無故這麼問!”
“是的,他——”
德俊騏倏然住口不言。
“他怎麼樣?”
德俊騏沒馬上回答,沉默了一下才道:“他以為,孩兒所以讓她長睡不醒,是因為孩兒害怕。”
“害怕,怕什麼?”
德俊騏口齒啟動了一下,但是沒說出話來。
“娘明白了,告訴娘,你怕麼?”
“孩兒不怕。”
“那是他料錯了?”
“是的,他自作聰明。”
“騏兒,咱們母子相依為命近二十年,也等於隔絕了人世,雖然你是個男孩子,但是咱們母子一直是無話不談,現在告訴娘,你想麼?”
“孩兒不想。”
“曾經想過沒有?”
“也沒有。”
“他一定還有後話,是不是?”
“是,他認為古來沒有人能過這一關,他也不相信孩兒能過這一關,他要跟孩兒賭上一賭。”
“賭什麼?怎麼個賭法?”
“他認為,孩兒能一直沒有動她,是因為她一直睡著。所以,他讓孩兒讓她醒過來,如果在一個月內孩兒仍能不動她,他就認為孩兒是古今第一人,唯—的一個。”
紗幕後的女子沉默了片刻,然後道:“好孩子,娘相信你不會動她,你絕不會,沒有人能比娘更瞭解你。但是,娘不希望你試,也就是不希望你跟他賭。”
德俊騏微一怔:“娘,您不希望我跟他賭?”
紗幕後女子道:“孩子,他是個心智深沉,極富心機的人。對他,娘知道的要比你多。”
德俊騏雙眉微揚:“論心智,孩兒——”
紗幕後女子截口道:“娘知道,論你的聰明才智你絕不比他差,甚至你還超越了他,但是,孩子,你卻大不如他的深沉。這半由天賦,半由多年經驗的磨練,是絲毫無法強求的,也由於他遠比你深沉,所以,凡事你猜不透他,看不到他的心裡深處去,而他卻輕易猜透了你,也一眼就看穿了你。”
德俊騏一雙眉梢兒揚高了三分:“娘——”
“你是不服氣他,還是不相信娘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