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〇
德俊騏毅然道:“孩兒不服氣他,由是,孩兒也不能相信您的話。”
“孩子,先皇帝這麼多位阿哥,他原來連被立儲的資格都不夠,竟能一一擊敗角逐對手,如今身登九五,貴為一國之君,這豈是幸致!”
“孩兒知這不是幸致,但是孩兒也知道,當年他身為阿哥的時候,文武兩方面,有多少人為他流血流汗。”
“這就對了,騏兒,知人之能、用人之明,是一門大學問,憑這一點,他就配君臨天下。”
德俊騏陰冷—笑:“倘若當年,他的角逐對手之中有孩兒,只怕情勢就要改觀。”
“他當年從不敢說這種話,也從不說這種話,這就是你不如他的地方。”
“您是孩子的娘,在您面前,孩兒不必虛假隱瞞。”
“同樣的,當年他身邊有些人,關係也不淺,隆科多更是他的舅舅。”
“這……”
“騏兒,記住娘常說的一句話,做娘的只有為你好,絕不會害你。”
“那麼,娘,孩兒跟他賭一賭,於孩兒又有何傷?”
“孩子,即便你賭贏了,古今唯一的一個,那不過是個虛名,別的你還能得到什麼?”
“孩兒什麼都不缺,想要什麼,垂手可得,人到了這時候,追求的也只有萬世名了,何況他是出自皇帝之口?”
“孩子,我不願意說,你也未必願意聽。但是,現在你是逼我非說不可。”
“孩兒不敢,也不明白您何指?”
“娘就再說一遍,即便你贏了,不過贏個虛名,但是你要是輸了,你輸的會多得無法估計。”
德俊騏目光陡凝:“您是說,孩兒必輸?”
“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的娘,對你,我不必顧忌,也無須客氣,我就是這意思,孩子。”
德俊騏臉色倏變,道:“娘,您剛還說相信孩兒……”
“孩子,做娘的相信是一回事,做兒子的你怎麼做,又是一回事,世上每一個做母親的,都相信自己的兒子,但是做兒女的怎麼做,並由不得她,甚至也由不得做兒女的自己。這,我有過親身的體驗。——”
“娘……”
“騏兒,不要強辯,在他沒跟你提這些事之前,你或許可以把持,可是在他跟你提了這件事之後,你一定無法把持。剛才你回來之後的情形,娘在這兒看的很清楚,你可以自問,你想要幹什麼,心裡又是什麼感受。”
德俊騏神情一震,微微低下了頭。
“孩子,有一點,他錯了,古來沒有人能逃過這一關,至少我知道有人能,而且還會有。但是,孩子,娘知道你,你絕不在這少數人之中。逃不過這一關,未必就不好,人畢竟有血有肉有靈性,可是你犯不著跟他賭,你也不能賠上這重大的損失。”
德俊騏抬起了頭:“娘說孩兒會有損失?”
“孩子,這件事,從頭至尾你沒有弄明白,所以你想不到損失,現在讓娘來告訴你,你馬上就能想到那種難以估計的重大損失了——”
頓了一頓,接道:“在他來說,這原是一場十拿九穩的賭,你知道麼?”
德俊騏自然還是不服:“娘——”
“孩子,他看透了你,也知道,只一跟你提過這件事,你定然不服,定然要試一試,結果你定然難以抑持,你輸定了,所以他才跟你賭。“孩子,你先不要急著說話,平心靜氣的想一想,然後自問,是不是這樣,娘說對了沒有?”
德俊騏真沒有馬上說話。但是,那蒼白、森冷的玉面上,卻浮現了驚容。
只聽紗幕後女子又道:“孩子,你要是想過了,自問過了,那麼你可以說話了。”
德俊騏口齒啟動再三,才說出話來:“孩子不敢隱瞞,也不敢不承認。”
“那麼,娘剛才說,論深沉,你遠不如他,他一眼就看透了你,而你直到片刻之前還茫無所覺,你相信了麼、服氣了麼?”
德俊騏忽然低下了頭:“孩兒不敢再不相信您——”
他卻沒用承認服氣。突然,他又抬起了頭:“可是,他這麼做,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還有,娘雖然已經是再世為人,已經脫離宗籍,但卻不能不承認他是君王,所以我若准許你這麼做,就是弒君,你、我,跟你我有關的每一個人,天地難容。”
“照您這麼說,難道就罷了不成?”
“不是罷,是忍,而且唯一的辦法是把她放了,但是現在也已經遲了,也沒有這個必要,因為娘心裡畢竟還有恨在。”
德俊騏沒說話,臉色更見蒼白,煞氣也越發盛得懍人,身軀泛起了輕顫。
“孩子,用不著這樣,這一點,你該學—學他,不動聲色。”
“是,娘。”
話雖這麼說,他的臉色未見好轉,煞氣未見消減,身軀的輕顫也未見停止。
“孩子,我再告訴你—件事——”
“孩兒聽著呢。”
“她家的人找來了。”
德俊騏一怔:“真的?”
“應該不會錯!”
“您怎麼知道?”
“你不是說,他問過你,‘血滴子’何時可派上用場麼?”
“您是說他是打算動用‘血滴子’對付——”
“不一定馬上動用,只要隨時可以派用場,至少他能安心。”
德俊騏眉又揚起:“好——”
“好,好什麼?”
“孩兒就是要她家人找來——”
“不是你要,是他要。”
“難道咱們不是——”
“咱們要是咱們要,他要是他要,不要混為一談,這正是他所希望的。”
“那麼您的意思——”
“讓他先去應付。”
“可是這麼一來,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