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火熱冬夜
方寧倒也沒有對圓寧急赤白臉的發難,她只是雲淡風輕的笑著,慢慢走過來,用平靜的口吻對她解釋道:「你方才的話大多都是無中生有、捕風捉影,我實在想不明白你做這種損人不利已的事情有什麽用?」
宋柳俏皮地一笑,瞥了圓寧一眼,憐憫地輕嘆道:「我早給你說過,你腦子不够用,別總想著別人的事,多操心自己吧。那畢竟是我大哥,我手指縫裡漏點聰明,也足够看穿你了。你說是吧?」
小木頭點頭附和妹妹:「可不光你能漏,我也能漏點聰明。」
方寧聽著兄妹倆的對話,臉上的笑意不覺加深了。
圓寧的臉色由白變紅再轉青,一時之間轉換了數種顔色,她此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想爲自己辯解却又無從開口。
方寧很有氣度地說道:「你先回去吧。好自爲止吧。」圓寧的眼泪在眼眶裡打著轉兒,極爲複雜的看了一眼方寧,捂著臉狼狽地奔出菜園。
宋喬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方寧的臉色,目光像水一樣柔和,他心中似有千言萬語,却又不知從何說起。
最後隻乾巴巴地問道:「你怎麽也在這裡?」
小木頭搶答道:「方寧來抱麥秸引火,我跟柳柳進來玩。」
小木頭這回終於不再嫌弃自家大哥,很真誠地誇道:「大哥你果然是第三聰明的,文曲星比蛐蛐星也差不了多少的,真的。」
宋喬:「……」受到這種誇獎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衆人說了一會兒話,方寧想起自己的正事還沒幹呢,連忙折回去抱了一堆麥秸去灶房。小木頭和宋柳也各拿了一些,跟在後面。
方寧忙活完手上的活,趕緊進屋換了身衣裳,帶著宋柳去幫夏寧梳妝打扮。描眉、點唇、擦面脂、抹胭脂、撲粉,她一樣樣的如行雲流水般的做下來,將夏寧打扮得鮮亮耀眼。她的臉上帶著新嫁娘特有的嬌羞幸福的笑容,既對未來充滿期待,又有些緊張和不捨。
方寧專撿喜慶的話說:「二姐,你真好看。」
夏寧嬌嗔道:「你那嘴跟抹蜜了一樣。」接著她的語氣一轉,多少有些感傷:「可惜以後不能常聽到了。我真捨不得你們……」說著說著眼圈竟紅了,方寧忙勸道:「二姐,別這樣,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可別掉泪。我好容易給你上好了妝,你可別哭花了,你嫁得又不遠,可以時常回來嘛。」
秋寧和宋柳也跟著勸了幾句,夏寧很快就破泣爲笑,她稍一平靜又開始拿著姐姐的架子教誨方寧,「要不了多久就該輪到你了,你的性子要改改,針綫活要多練練。否則……」她本想說宋老財肯定不是個好相與的,突然想到宋柳正在旁邊,忙險險地打住。
宋柳冰雪聰明,豈能聽不出她的未盡之意,她很大方的笑了笑,對方寧眨眨眼睛:「其實我爹還不錯,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爹。」方寧笑而不語,暗道,對於親生兒女那自然是好的。
宋柳用羡慕的口吻說道:「其實我挺羡慕你的,——你能當上我嫂子,難道不值得羡慕嗎?」
方寧學著她的口吻接道:「我也同樣羡慕你。」
姐妹幾個不約而同的笑起來,屋裡的氣氛又恢復了方才的溫馨歡樂。
吉時很快就到了,因爲縣城離南山村有些遠,做轎子有些不方便,錢家就派了幾輛馬車來接。村民看著那一排排豪華馬車,嘴裡嘖嘖稱嘆。這其實跟現代結婚借奔馳一樣,應該是租來的或是借來的。但這不幷妨礙人們的羡慕和贊嘆。
穿得大紅喜服、打扮得光彩奪目的夏寧被秋寧和方寧扶著上了馬車。
抬嫁妝的隊伍在後面浩浩蕩蕩的跟著。這裡頭不但有方牛子出錢買的成套家什,還有杜朝南親手打制的小物件,然後還有七八隻箱籠,既有親戚添箱的布匹枕巾等物,還有方氏和春寧親自做的十多床新棉被新衣等物。一路吹吹打打出了村子,方寧一家以及衆多看熱鬧的人一直到送到村口還在掂足懸望。
上車時方氏一直憋著,回到家後終於忍不住掉起了眼泪。幾個閨女連忙一起上前勸著。
方氏擦擦眼泪,嘴裡埋怨道:「生閨女就是不好,好容易養大了,都到別人家去了。」
靜寧笑道:「娘,二姐又不是遠嫁,都在身邊,想回來就回來。還有四姐就在一個村,來往多方便啊。」
春寧和秋寧也在旁邊開解,幾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方氏慢慢地就排解開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總這麽掉眼泪也不好。她稍一休息就開始起身去招待客人。
吃了中午飯後,大多數人都散去了,只有關係近些的留下來幫忙打掃。方牛子方滿子以及方寧的兩個堂哥去了縣城押送嫁妝。到了明天才能回來。
宋老財一家也留到了最後。晚上,方氏折了幾個好些的剩菜,又讓方寧做了幾道清淡可口的小菜,杜朝南和劉大同陪著宋老財在堂屋喝酒。
喝著喝著,不知怎地就談到了閨女嫁妝的事。
宋老財一語雙關地說道:「閨女的嫁妝要又多好又多,這可是傍身用的,我準備將來給我家柳柳陪上一百畝地還有一間大鋪子還有……」
劉大同一臉羡慕:「我家窮,我閨女能陪些首飾就不錯了。」
宋喬有些尷尬,連連清咳三聲提醒父親,宋老財根本不予理會,繼續旁敲側擊道:「這孩子嘛是得一碗水端平了不假,可那些聰明能幹的爲家裡出力多的就當多給些,別人也說不出啥來。」
宋喬見父親越說越露骨,不得已只好出聲阻攔:「爹,你喝酒吃菜。你嘗嘗這個菜最好吃。」
杜朝南似乎聽懂了宋老財話中的暗示,臉上流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宋喬生怕杜朝南誤會,忙笑著解釋:「三伯,你別見怪,我爹喝多了。」說罷,他又追加了一句:「就算沒有一點嫁妝,我也……樂意。」宋老財聞言橫了兒子一眼,無聲的譴責著。宋喬也學父親的做派假裝看不見他的暗示,繼續跟杜朝南說話。父子之間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僵硬。
好在劉大同趕緊轉移了話題,接著又說起兩家的婚事。按他的意思是,想明年秋收過後辦喜事。杜朝南自然同意,秋寧明年也十七了。宋喬心裡直癢癢,他極想讓父親也順著話頭提出來,乾脆兩家一起辦喜事算了。這次宋老財報復了兒子一次,他愜意的喝酒吃菜,對宋喬的暗示視而不見。宋喬心底哀嘆,跟父親鬥一般討不了好。
方氏領著幾個女兒和宋柳在另一桌上吃完飯,吃完飯後,方氏起身說道:「你們接著吃,我去東院喂鶏鴨去。」方寧忙搶著站起來:「娘,你忙了一天了,挺累的,還是我去吧。」秋寧也想爭著去,却被靜寧悄悄拉住了。靜寧用手指指宋喬,他這會兒正竪著耳朵聽這邊的動靜呢。
方寧拿著風燈,披上棉披風走了出去。宋喬磨蹭片刻,向杜朝南和劉大同道:「我出去醒醒酒。」
方寧來到院中剛推開角門,身後就閃出了一條黑影。宋喬果然跟過來了。
夜風中,方寧的聲音顯得有些飄渺:「你怎麽又跟來了?」
宋喬早想好了藉口:「我出來醒醒酒。」
方寧低聲一笑,提燈便走,宋喬亦步亦趨。
進了東院以後,兩人站住了。
「你……」
「我……」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
方寧無奈的道:「好吧,你先說。」
「我想……」宋喬覺得自己肚裡的話就像茶壺裡的餃子一樣乾著急倒不出來。
宋喬支吾了一會兒,終於理清了思路:「我想說中午那事,我真的不信圓寧的話。」
方寧默然片刻,輕聲作答:「我知道。」
「不過,」她頓了一下,轉而用憂慮的口吻說道:「不過,有一點她說對了,我的性格有時候真不太好,有時太急躁,不能吃虧。我希望你別對我寄予太多期望。」省得將來後悔。
宋喬低低笑了一聲:「我從來不曾對你有過期望,每回你打架駡人時都會碰上我,咳咳,我原本沒打算找你這樣的,誰知道……」
方寧聽他這麽說,忍不住賭氣道:「我原本也沒打算找你這樣的,都怪我一時眼花。」
宋喬生怕再惹惱她,搜腸刮肚的憋了一句:「以前那麽想,是我太笨。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美女如雲,匪我思存。」
方寧撲哧一聲笑出了聲,這傢伙難道是被瓊瑤附體了,說話酸溜溜粘糊糊的。
宋喬見她笑了,心裡愈發覺得有底氣了,又把自己積攢的好詞好句一古腦的全倒出來。
方寧的聲音中帶著笑意:「你別一下子說那麽多,這次說完了下回就沒得說了。「
宋喬被迷得暈暈乎乎,脫口而出道:「我備了一小本,够說半月了。」
方寧:「……」
方寧把燈籠往他手裡一塞,不言不語的開始往圈裡撒谷子。宋喬心裡暗自懊悔,他早打算好了,這些好聽話要裝作脫口而出的樣子,結果一下子就交底了。太不謹慎了!
可是爲什麽那些男人在女人面前就能游刃有餘、左右逢源呢。怎麽輪到自己就不行了。是自己太笨,還是方寧太聰明?他當然不承認自己笨,那就是方寧太聰明了。
二十月的傍晚是極冷的,只一會兒功夫,兩人就手脚冰凉瑟瑟發抖。方寧道:「走吧,回去吧。」
宋喬一臉不捨,他舉著昏黃的燈籠向灶房照了一照,發現裡面果然還剩下一些材火。
他從腰裡摸出早已備好的火石,連擦了幾下,用麥秸生了火,燃上幾根木柴。在跳躍的火光中,他笑著招呼方寧:「快進來,烤烤火。」
方寧再次驚嘆於他準備的充分和周到。她離他不遠不近的坐下了,宋喬一寸一寸的往她身邊挪去。
「……我爹的話你別往心裡去,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他,反正他有時候挺讓人尷尬的。」
方寧看著火光答道:「我知道他的爲人。」
兩人一邊說話,宋喬繼續向她移動,很快兩人就緊靠在一起。
方寧出聲責怪:「你最近怎麽臉皮越來越厚了,見了人就往上靠。」
宋喬此時此刻腦子出奇的活絡,聽到這話,反而倒打一耙:「都怪你,怪你那天讓我開了頭……反正從那次以後這種念頭就像野草似的,拔了還長,念佛都沒用。」
方寧瞠目結舌,他還念佛呢。
「這還不算,你每晚都闖進我的夢裡來,趕都趕不走。」
「你做夢也能怪我嗎?」
「就怪你,誰讓你讓我夢到你。我怎麽不夢到別人?」
「你還想夢到誰?」方寧凶狠地順手揪著他的耳朵,動作自然得像擰門把似的。宋喬先是一怔,接著傻笑起來,他的心裡像是有一塊化不完的糖似的,甜蜜的笑意永不消歇地往外涌。他一邊齜牙一邊傻笑。同時,他的動作也跟著大膽起來,伸開雙臂將她攬在懷中。
兩人依偎在一起,劈材在火裡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紅紅的火光溫暖著他們的身和心。
宋喬趁機提起在宴席上沒敢說的話:「明年等我鄉試以後咱們能不能成親?」不等方寧拒絕,他又提出另一個意見:「或者後年春天也行,不一定非得年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