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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退休日記》第53章
第 53 章

  安錦南這一夜亦是不曾安睡的一夜。

  嘉毅侯府的司刑處, 自午後便哀嚎聲不斷,司刑官趙躍眉頭都未挑一下,從容伸出素白纖長的手, 替自己斟了杯梨花白慢吞吞地飲了。

  坐在他對面的崔寧面色有些急切,湊過來小心翼翼堆滿笑道:「趙大人, 您看這回多久能有結果?」

  上回嫌犯致死不曾吐口, 害自己在侯爺面前沒臉, 還給當眾賞了五十鞭, 擼了官銜, 至今想來崔寧都覺不甘。

  這回有機會將功折罪,他可不希望那些個刺客又自絕了, 侯爺要動應家,手底下的證據可得足足的才好。

  那些個御史言官,個個難纏的緊,你但凡給他一絲喘息機會,他都能用他一張巧嘴, 和滿朝彎彎繞繞的同門、師生關係扭轉乾坤。

  趙躍飲盡了酒, 從懷中取了一塵不染的絹帕,將嘴角抹了,方抬起頭來,冷哼道:「你急什麼?」

  崔寧拍了拍大腿, 道:「我能不急麼?趙大人, 上回挨五十鞭的是我不是你, 你當然不知道滋味!這回再套不出消息, 侯爺能把我腦袋摘了踢著玩兒。」

  說著不免又覺委屈起來:「論起這問訊的事兒,可是你趙大人的職責,憑什麼回回是我們這些在侯爺跟前的人待你們受過?趙大人,我看這回不管結果如何,您親自去回侯爺,也免侯爺一生氣,平白牽連我。」

  趙躍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將手帕折得方方正正,沾過酒的一面朝裡,小心放回懷中。

  一連串動作看得崔寧牙酸。誰想到鐵面無情能把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司刑官趙躍,是這樣一個秀氣文弱還有些潔癖的人?

  看他那副白嫩文秀的樣子,任誰看了不想欺負欺負?崔甯不由順著這思路想像了一下他若是戲弄欺辱了趙躍之後……

  猛地打了個哆嗦,崔寧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眼前這人比地獄閻羅還陰狠,誰惹他誰倒黴,自己還是掂量著,將人好生供著吧。說不準哄得人高興,下回侯爺再賞鞭賞棍,他手下能留點情……

  正胡亂想著,裡頭一個行刑手走了出來,朝趙躍抱拳:「頭兒,有個熬不住的,招了!另有兩個受他影響,一併吐了口。三人的口供屬下分別試探過,基本一致,約莫是實情。」

  崔寧騰地站了起來:「真的?」

  踏步就朝刑房走。

  那行刑手勉強堆出笑來:「崔領衛,您最好別進去,裡頭……不大好……」

  說這話時崔寧已經走到那刑房門口,隻瞧了一眼,差點嘔了出來,他綠著臉回過頭,驚恐地望著趙躍:「我說趙六兒!你心肝得黑成什麼樣能想出這種刑罰?」

  趙躍並不答話,緩緩站起身來,理了理袍角,與那行刑手低語幾句,就朝外走。

  崔寧在後喊他:「你幹什麼去?」

  趙躍半回過頭,淡淡一笑:「回話。」

  崔寧怔了下,旋即明白過來。自己適才說的是審不出結果,才讓他司刑大人自己去回話,可沒說審出了結果也叫他去啊。這等好事不該他崔領衛沾光麼?

  崔寧連忙追上,笑嘻嘻摟住趙躍肩膀,「一起,一起。」

  趙躍冷睨他一眼,知道肩上那手自己推不開,也便隨他去了。

  屋中,安錦南剛剛沐浴罷,黃昏的日暮是清冷的淡黃,從窗外照進來,將雕花窗格的影映在地上。

  安錦南換了件銀白色鑲寶藍團花的袍子,髮絲上還滴著水,靠在書架旁的立柱上,手裡拿本冊子在看。

  崔寧注意到,他這時瞧的不是兵書。像是一本禮單,約莫百十張紙頁。

  不知誰人如此大的手筆,難不成哪個鹽上的富商贈了半副身家籠絡侯爺?

  那頭趙躍躬身將審出的結果與安錦南說了。

  才晴了一會兒的天,又陰陰的下起雪來。安錦南披件紫貂氅,沒有打傘,冒雪走上鳳棲山的小道。

  荒莽中有座極簡陋的小觀。

  昔年安家曾有女眷在此修行,香火都由安家供應。幾十年後,那女眷病逝,這間道觀就隨周邊的雜草一併荒涼起來。因那主持與安家算有幾分交情,因此一直不曾被驅趕。

  安錦南這是第一回走入這清風觀。

  往常他憑弔親人,便在觀前不遠的陵園,這座小觀裡面住著何人,有何心思目的,他從未想過。

  而此刻,他特來見識,那個傳說中傾城貌美,引至他嘉毅侯當街殺其夫也要強奪回府的佳人,究竟是何等模樣。

  內外的人等早被一一地拎出來,垂頭跪了滿院。

  崔寧上前回道:「侯爺,這位是楊主持,其餘皆是她弟子。左後方那位便是侯爺要找的人,姓莫。」

  安錦南目光掃去,望見一個身材嬌小、十分羸弱,垂頭不住輕咳的女人。

  崔寧打個眼色,就有人上前將那女人拖出來,推到安錦南面前。

  階上擺了椅子,炭盆等物,安錦南漫步走上去坐了。莫千言跪在階下,仰頭望著安錦南,眸子裡盡是委屈的淚水,「敢問……我……我做錯了什麼……」

  她生就一張芙蓉面,肌膚吹彈可破,縱在這昏暗的雪夜中,也瞧得清他肌膚的瑩潤光澤。

  簷下燈籠微弱的光線打在她臉上,在她眼底投下熠熠波動的光芒,像揉碎了星子和寶石在其間,璀璨明亮得令人讚歎。

  她紅唇極小巧,說話的聲音有些虛弱,一句短短的話語咳了數回才勉強說完,然後就用那潔白的貝齒咬住下唇,楚楚可憐地等待安錦南答話。

  她是那樣柔弱,那樣美麗,任誰看了這樣的她,都要生氣憐愛之心,生怕她將自己的嘴唇咬得痛了,要將她摟在懷中,好生哄一哄……

  安錦南下巴微揚,目光落在她臉上,然後向下掃去,將她上下打量。

  莫千言縮了縮身子,覺得他這樣甚是無禮,因匆忙被人強行從後園請出,她連披風都來不及披上,此刻手腳冰冷,給凍得微微發抖。她抱緊自己,撫了撫手臂,然後朝安錦南遞去嬌嬌軟軟的一眼……

  安錦南唇邊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低沉醇厚的聲音出口。

  「你丈夫去世多久了?」

  莫千言眸中似有一抹光彩閃動了一瞬。

  憑往日經驗來看,傳說中不近女色的嘉毅侯,明顯對她有些不同……

  但想及從前所受屈辱,她焉敢輕敵?

  當即怯怯地道:「回……回大人,外子已逝去兩載……」

  是早該除服了……完全可以再嫁。可她這樣深情敦厚,寧願將自己珍貴的韶華,為逝去的人死死安守在這冷寂的荒觀中。

  「應瀾生是你什麼人?」

  安錦南問了第二句,有從人遞了熱茶過來,他接在手裡,摩挲那稍嫌粗糙的杯沿,問得似漫不經心。

  可這名字一出,足以叫莫千言驚顫。

  嘉毅侯知道應瀾生?難怪……難怪她突然被帶來嘉毅侯面前,是那蠢貨事敗,連累了她麼?

  莫千言心中冷笑,面上卻是梨花帶雨般盈了兩汪清泉,「認得的。我未嫁前,便住在他府上。他……是我養父母的長子……」

  到來之前,想必嘉毅侯已將該知道的都摸清了,這種明顯不能蒙混的地方,她不會胡亂撒謊。同時她亦篤定,可把自己摘清。

  安錦南聞言嗤笑了聲。

  「想不到……」他抬腕捏了捏下巴,有些玩味的想道,應瀾生這是對家中寄養的少女生情?礙於兄妹名分,不敢外揚,眼睜睜瞧著她嫁與旁人,而自己卻一直未娶?

  倒也是個情種啊……

  他不免又打量了那女人一遍。

  美是極美,窈窕纖細得便如那畫中仙娥般,寬寬大大的道袍穿在身上,風一吹,似要淩風踏雲而去。也難怪應瀾生著迷成這般。

  可……安錦南不由將她和自己腦海中另一個人比較了一番。

  他還是覺著那種觸上去有些內容的身材,更好些……

  莫千言想不到他的思緒已經透過自己飄遠,見他怔怔地盯著自己瞧,不由臊得臉頰生霞,狠狠將頭垂了下去,羞澀道:「不知……不知大人尚有什麼要問的?」

  時隔兩年,安錦南似乎不認得她了?

  可是不要緊,這兩年她素衣寬袍,越發生得嬌豔,比之從前在那死鬼丈夫的虐待下活著,如今不知快活多少。人人以為她清貧難捱,殊不知她才是最懂得享樂的那個……

  安錦南收回視線,朝崔寧淡淡點一點頭,「人已驗明正身,帶回去吧。」

  輕飄飄的一句話,叫莫千言猛地顫了兩下。

  嘉毅侯的意思,是要帶她回府?

  兩年不見,他如今終於肯欣賞她的好了麼?

  可……真的這麼簡單?在應瀾生事敗後,他來此,不是該來質問責罰自己的麼?

  心念電轉,莫千言睜大一雙淚眸抬起頭來:「不知大人……要帶小女子去何處?」

  安錦南已從座中站起,高大的身軀挺拔威嚴如神像一般。

  崔甯步下臺階,朝莫千言客氣地笑笑:「莫居士,男女有別,不便攙扶,還請你配合一二,隨我等走趟嘉毅侯府。」

  莫千言睜大了眼睛,揪住自己的前襟,搖頭道:「這……這怎麼行?我乃方外之人,這一生,都不會離開道觀……」

  她話沒說完,安錦南已到近前,他身軀微傾,靠近她,距她隻半臂之遠,莫千言聽他低低緩緩地道:「你不是說,當年本侯擄你入府,折辱三日?」

  莫千言抿了抿嘴唇,未及辯解,聽安錦南含笑道:「如今便將你所言之事,坐實罷了,何苦本侯擔個虛名,豈不損失?」

  「大人……」莫千言已經打好腹稿,如何應對事敗後的情況,可她萬萬不曾想過,安錦南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崔寧收了面上溫和的笑,肅顏涼涼地道:「莫居士,走吧?」

  **

  從鳳棲山上下來,天色已亮了。

  安錦南上了馬,轉頭吩咐崔寧,「將人交給趙躍,你去趟隔壁院子,請二太太出來。」

  崔寧怔了下:「二太太?」審訊莫氏,尋二太太作甚?

  安錦南已經打馬走在前頭,丟下叫他目瞪口呆的一句,「莫忘了尋鄭管事拿了禮冊,給二太太一併帶著去豐家。」

  崔寧半晌才轉過彎來,侯爺這是,準備納娶那豐大姑娘?

  他突然有些雀躍。

  太好了!侯爺這株萬年鐵樹,終於要開花了?

  怎麼他突然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這種激動得心臟快要跳出胸腔的喜悅是怎麼回事?

  若是五姑娘知道,鐵定也會十分歡喜吧?

  只是將來豐大姑娘進門,庫房的鑰匙,不能再給五姑娘帶著了吧?那之後他再想見她,只怕……

  崔寧才綻開的笑,緩緩地冷了下去。最終化作嘴邊一抹輕嘲。

  想什麼呢?五姑娘如何,與他有何干係?

  他不過是她兄長手下的一個從人罷了……侯府的姑娘,將來是要嫁入高門,做宗婦的。他算什麼?戰場上掙命,血水裡打滾,隨時可能要獻出這條命給侯爺,哪能給什麼人幸福,又怎配得上她?

  崔寧搖搖頭,快馬追隨安錦南去了。

  **

  豐鈺無法用言語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安錦南想一出是一出,貿然就上門提親,問過她意思了麼?

  尋中人上門問意向了麼?

  直接帶了長輩過來,她就得乖乖去給人端詳、挑揀?

  豐郢捏著袍角,手心全是汗:「大妹妹,侯爺今日要來提親,你怎不早和家裡說,也好有個準備,這會子連伯父都沒在前院,侯爺會不會覺著咱們怠慢?」

  豐鈺抬眸看著豐郢,嘴角掛了冰冷的弧度,「哥哥覺得此事我該預先知道?外頭的流言,哥哥盡數是信的?」

  見她這樣子頗有幾分不快,豐郢連忙擺手:「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鈺兒,你昨兒不是見過侯爺麼?我是以為,這件事是你們商量好的。若……若你不知情,算我失言,你別生氣,好嗎?」

  豐鈺冷笑了聲:「生氣?」他們在乎她如何想嗎?如今安錦南上門,他們一個個急吼吼的樣子,她實在沒眼看。

  豐郢覺著有些尷尬,轉念又想到他還不曾知會爹娘,扶額歎道:「瞧我!才剛大嫂說讓我來知會你,我就趕緊來了,如今爹爹還不知此事,我得先稟告父母親去!」

  他轉身就走,幾步走到門前,忽然心念一動,轉過頭來,「鈺兒,你是個有福氣的,能嫁,便儘早嫁了吧。」

  他知道如今他說什麼,豐鈺都不會聽了。

  可他心底還是希望他好,希望她得到幸福。

  放眼盛城內外,誰又及得過安侯爺?他能護她,最好。

  這個家中的不堪,他已經看得太多。她早早嫁過去侯府,也算是件好事。

  豐鈺如何聽不出這話裡的在意和關懷?可是,他這樣急於將她送出去,真的只是為她好麼?

  「哥……」豐鈺心裡何嘗不酸,但她面上帶著笑,眼底一片冰寒,「你記得麼?安錦南乃是天煞孤星。」

  她看著豐郢面上的表情急速變換,一字一句地道:「他身邊至親,父母兄弟、妻子兒女,一個個地,不得善終……」

  豐郢臉色蒼白,嘴唇有些發顫:「傳、傳言不可盡信……」

  是了,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嘉毅侯的位高權重,卻忘了,為何他獨身至今。

  他是天犯煞命,刑妻克子的啊!

  他怎麼忘了這茬……如今可怎麼辦?

  他張皇地看著豐鈺,嘴唇囁喏著,希望她說出什麼能讓他心中稍安的話,豐鈺朝他燦然一笑,扭頭就往內室去了。

  豐郢說不出心裡是個什麼滋味。他又難過,又沮喪,又遺憾,又可惜。

  這樣一門好親事,偏又有這樣不祥的命數之論。旁人可以不在乎妹妹的死活,只求攀上高枝替族中謀福,可他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哥哥!他怎能眼睜睜瞧著她去送死?

  豐郢腳步虛浮,手腳冰涼,一出壽寧軒的院子,就跌坐在假山石上,捂著胸口沉沉地喘息。

  怎麼辦,怎麼辦……

  **

  豐凱和豐大太太在西府處理了一晚上的事,乍聽人來傳報,說嘉毅侯上門,均是吃了一驚,匆匆洗漱畢,就快步朝東院走。一路商議對策,要如何瞞住客氏和豐慶的事.

  如今再沒有比與嘉毅侯訂親更重要的,待定了婚事,其他事慢慢詳議就是,以免夜長夢多。

  豐大太太才走到院外,就見小環和豐鈺屋裡的另一個侍婢小阮都站在門前。

  她唇角勾了笑,心道,這鈺丫頭瞧挺穩重的,原來對自己的親事也是這樣的急。

  扶著翡翠的手緩緩走入屋中,才打好腹稿想著要如何與安二太太攀談,就見安二太太神色頗為尷尬地坐在那兒,豐鈺和周氏陪在下首,一個用帕子輕抹眼睛,一個滿臉的為難。

  豐大太太心中咯噔一下,像從百尺高處墜了下去,果就聽那安二太太頗猶豫地道:「實是我們不周,沒事先問好貴府的意思。」

  聽下人傳報說太太來了,安二太太轉過臉來,神色有幾分不耐,「既然貴府如今正忙,我亦不好多耽,此事容我與錦南商量一二,另尋個黃道吉日再來不遲。」

  她在屋中候了許久,早已有些不虞,當即不顧周氏和豐大太太挽留,扶著侍婢的手就朝外走。

  豐鈺起身輕輕啜泣一聲,福身恭送她出去。

  豐大太太追到門外再三相留不成,回到屋中,不免沉了臉色,「鈺丫頭,你這是什麼意思?」

  豐鈺低低地道:「大伯母還想瞞著我麼?爹爹生了重病,如今滿院子的人都知道,單瞞著我和哥哥。我還未曾去爹爹床前侍疾,如何有閒工夫理會旁的?更不可能丟下爹爹不管,自己去歡歡喜喜備嫁。」

  一句話哽得豐大太太無言。總不能明著說,叫她不顧她爹,只管速速出嫁。

  可侯爺那邊……萬一說辭與跟二太太說的不一樣,侯爺會否覺得他們是有意敷衍?當即忙遣了翡翠親自過去傳話,和豐凱通報這邊的情形。

  好在豐凱等人尚在垂手與安錦南討論政事,提親納娶,向是後宅婦人們去議。

  安錦南就注意到原本眼角眉梢都站了喜氣的豐凱神色變得怏怏的,又聞下人傳報,說二太太已經出來了。他亦非蠢笨之輩,略略一想,就知此事有了波折。當即不動聲色,端著慣常八風不動的面容,朝門外守著的崔寧打個手勢。

  一上馬車,安二太太就垮了臉。

  此事她是一百個一千個不願,只是沒法子做安錦南的主,又不好不聽他安排,唯有強出這個頭。

  她寡居多年,早已不與外頭的人家往來,平素身邊不過三五個牌搭子陪著說話解悶,來來回回聽過關於豐家這姑娘和他們侯爺間的不少傳言。

  原還以為是個多麼絕色的狐媚子,今兒一見,不過是個裝扮老氣的大齡姑娘,半點不像傳說中那般嬌俏惑人。

  偏就這樣的,還敢婉拒了侯府的提親。

  堂堂嘉毅侯,許她妻房之位,是她祖上十八輩積德,方有此福氣。

  安二太太直覺她父親這病來的太突然,多半只是場風寒小病,給她拿來做了藉口?可……這世道敢空口白牙當著外人詛咒親爹的,想必也是鳳毛麟角,難不成豐慶當真病得不成了?

  前院豐凱見安錦南一直靜靜地聽他和豐允說話,隻垂目捋著手上的香囊穗子,半句話都未曾答,一炷香時間過去,父子倆已經說得口幹,侯爺一直不曾表態,叫他摸不准是該繼續還是不該繼續。不免有些訕訕地堆笑道:「侯爺貴降,家裡備了薄酒,不知侯爺可否賞光……」

  話未說完,安錦南站了起來:「善!」

  這是,應了?

  也是了,如今侯爺明顯的喜愛那鈺丫頭,一心求娶回家,可不願意借著這光明正大的機會,與那丫頭說會子私話?

  當即給豐允打個眼色,命他先去打點,自己在前親自引路,領著安錦南往後園而去。

  這是安錦南第二回走入豐家內院。上一回,她乍知親娘故去詳情,痛哭不已。這回……

  崔寧已悄聲回到他身側,沉默地隨他前行。

  安錦南依舊只點了豐郢作陪,面容雖冷,卻是破天荒在豐凱面前自稱了「晚輩」,豐凱心頭狂喜,已是按捺不住,適才內院發生的事,他雖已知曉,可到底只是那鈺丫頭的任性妄為,婚事從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她一個晚輩自己做主的道理?

  且侯爺這樣子,分明是不肯放手的,禮單都送了過來,下回再上門,便是官媒前來下聘了吧?

  豐凱忙朝豐允打手勢,命他快去請豐郢過來。那孩子也是,怎在這關鍵時刻沒了蹤影,倒叫侯爺等他?

  豐府眾人的神色動作,一一落在安錦南眼底。

  很快,豐郢無精打採地來了,面上猶有淚痕,豐慶突然病重,一夜之間無法起身,他為人子,卻是今晨方知情由。豐凱拍了拍他肩膀,低聲囑咐兩句,不外乎「要以侯爺為重」,「其他事暫放一時」等等。

  豐郢知道安錦南想見的並不是自己,回回只當他是個幌子,有個名頭喊豐鈺過來會面罷了。想及清晨豐鈺之語,妹妹那樣害怕安錦南的孤煞之名,恐懼嫁與他為妻,自己這個當兄長的,該不該為她說句話?

  如今父親不能起身,長兄如父,該不該替妹妹做主?

  眼前便是百盛閣,這處廳堂明亮溫暖,又僻靜,是個私下說話的極佳場所。可見伯父和兄嫂們處處用心,早在打算著安錦南的想頭,要促成他的心願。

  豐郢心頭百般煎熬,垂頭走進去行了禮。

  安錦南淡淡瞥他一眼,坐在上首嵌和田玉的紫檀雕花椅上,指尖若有似無的輕輕敲擊著扶手。

  崔甯卓鳴一左一右立在側旁,整個廳中只聽得到豐郢自己的呼吸聲。

  何為威儀懾人,何為威壓深重?

  豐郢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侯、侯爺……家父抱恙,舍妹如今在家父床前侍疾……」

  侯爺他,總不能強行將侍疾的人喊來陪他飲酒吧?

  安錦南眉頭挑了挑,低沉的嗓音從上首傳來。

  「聽聞豐大人有恙,身為晚輩,原該前去探望。」

  豐郢訝異地抬起頭來,正對上崔寧似笑非笑的臉,「豐三爺,煩請帶路?」

  豐郢心下一涼,這怎麼好,侯爺這幅樣子,是非要與妹妹見面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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