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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退休日記》第11章
第 11 章

  安錦南今兒穿的是套鴉青色繡金線纏枝團花的袍服,立領箭袖,玄色青紋敝膝。頭髮整整齊齊的梳起,用墨色玉冠束著。

  他神色淡淡地朝豐鈺略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豐鈺垂頭等他越過自己,等了兩息,卻見那石墨色素靴停在了她兩步之外。

  豐鈺微訝,強忍住沒有抬頭去看安錦南。

  只聽頭頂一個溫潤的聲音道:「上回舍妹莽撞,還不曾正式上門致歉。」

  轉頭沉沉喚了聲:「雪柔。」

  冷雪柔面上甜甜的蜜意霎時冷凝成結。她有沒有聽錯?姐夫的意思是讓她給別人道歉?那天驚馬失魂,損傷最大的是她,馬匹又不曾撞上那駕馬車,是他們自己非要逞強避讓才致馬車搖晃,她有什麼對不起他們的?

  豐鈺無奈堆了笑在臉上:「區區小事,侯爺無需掛心。」肇事之人明顯一副不忿模樣,自己若受了這聲致歉,還不知要給人如何記恨。

  安錦南沒有答話,只用眸子淡淡瞥了眼身側的冷雪柔。

  巨大的壓力兜頭傾覆而來,冷雪柔清晰察覺到安錦南那張波瀾不驚的面容背後不容抗拒的堅持和威壓。只得撇撇嘴唇,眼睛斜剜向別處,言不由衷地說了聲「對不住」。

  豐鈺輕輕一笑,道:「沒關係。」

  安錦南不再多言,神色一緩提步邁入殿中。豐鈺斂裙告辭,扶著小環的手才下臺階,就聽階上冷雪柔低低的一喝。

  「你站住!」

  豐鈺回頭,廊下冷雪柔居高臨下抱臂立在那裡,寬大輕盈的裙擺迎風翻飛,似淩雲仙姬般美貌惑人。

  豐鈺無緣得見已過身八年餘的嘉毅侯夫人冷氏。她心中暗忖,能襯得上安錦南那般人物的女人,大抵就應是冷雪柔這般容貌的吧?

  「你是段淑寶的那個宮女表姐?你從前便認得我姐夫?」冷雪柔問這話時,語氣頗為輕慢。

  當日在官道上她所馭的馬匹受驚發狂,姐夫曾回頭與段淩和說話,當時她人在車裡,越過車簾看向那邊。當日這女人未曾下車,更未與姐夫說話,姐夫今日卻一眼就認出她是當日之人,憑她身份姿色,憑什麼被姐夫記住?

  豐鈺心中輕歎了一聲。冷家的家教真是令她大開眼界。上回在段家,她這位冷二姑娘就是這般無禮,找上門來,一句客氣寒暄都沒有,張口就是理所應當的質問。

  在段家她是表妹淑寶的客人,年紀又小,豐鈺不願與她一般見識。可如今……

  豐鈺並不想委屈自己。朝冷雪柔輕輕笑了下,轉頭,默然以對。

  冷雪柔愕了一瞬。對方這是……不想理她?

  「喂!我在問你話呢!你怎會認得我姐夫?你在宮中見過他?」

  一句話說完,豐鈺已經走出十幾步遠。

  冷雪柔登時漲紅了一張臉:「喂!你是聾子不成?」自小她長在京城的姐姐家裡,被侯府上下當成寶貝疙瘩般捧著,她姐夫是堂堂一品侯爵,姐姐是嘉毅侯嫡妻,父母皆是官門出身,就在京城她貴女圈圈裡也沒幾個和她過不去,何況這只是在小小的盛城!豐鈺只是個宮裡的奴婢,怎敢把她的問話當成耳邊風!

  冷雪柔氣得跺了跺腳,提起裙子步下臺階幾步追上前,將豐鈺去路攔住。

  「你這人怎麼這樣無禮?在宮裡沒人教你規矩麼?人家問話為什麼不答?你可知道我是誰?可知道我姐夫……」

  豐鈺淡淡開口,語調聽不出起伏,「律法曰,凡面見朝官命婦,視情形施跪拜禮或福禮,有問不得不答,有命不得不遵。姑娘要我答話,還請示下,姑娘可有朝廷封賞的職級,或是誥命在身?」

  冷雪柔被她一噎,臉色更顯潮紅,伸手指著豐鈺鼻尖:「你……你狂什麼?你算什麼東西?一個宮裡出來的奴婢罷了,在我姐姐姐夫面前,只有給他們跪下擦鞋的份!」

  豐鈺眉頭一挑,神色冷了幾分。

  冷雪柔高高揚起下巴:「怎麼,你瞪著我做什麼?難道我說錯了?」

  豐鈺輕輕扯了下唇角,「久聞嘉毅侯夫人清雅高貴,嫻淑端方,品貌德行俱是貴女典範。」

  她每說一句,那冷雪柔的神色就越發高傲幾分,眸子裡頭漫過的濃濃得意,顯是在說「虧你還有幾分眼力。」

  豐鈺頓了頓,上下打量冷雪柔一遍,方淺笑續道:「今日一見姑娘,方知同樣的米一樣養得出百樣人。還請姑娘讓讓,有事在身,不便多耽。」

  她這話說得緩慢而輕柔,神色也不見一點兒擠兌的意思。冷雪柔聽得怔了一怔,待豐鈺自她身旁越過,方回過其意,霎時大惱,氣得一張俏臉漲紅,嘴唇發顫。

  「你!你是說我不如我姐姐?」

  豐鈺扶著小環的手,不急不緩地前行。清風掠過她鬢髮側旁,吹得頭上流蘇輕擺。

  冷雪柔氣得心肝脾肺腎都移了位,恨不得追上前去揪住豐鈺的頭髮抓花她的臉,好生問一問她自己究竟哪裡比不上姐姐。

  冷雪柔轉頭望望身後的大殿,她姐夫還在裡頭……終是暗暗咬了咬牙,暫忍下這口氣。

  「小姐,那是什麼人?好生無禮。」小環適才一直不敢多言,尋常在家裡,所見的各家小姐可沒一個見人就橫眉豎眼的。多數閨秀都是文文靜靜,說起話來不說輕和柔婉,也至少不會咄咄逼人。便是心裡有什麼不快,也甚少見這樣當面咒駡人的。何況被她羞辱的還是自家小姐。

  「不必理會。」盛城和臨城雖隔不遠,可對未出閣的女子來說,能時常在外的日子能有幾何。便是今後再在外祖家與這人著面,當她是個透明人便是。且,這姑娘明顯是個被寵壞的孩子,逞逞唇舌上的厲害還可,真要對上,並無必要忌她。

  這事豐鈺沒放在心上,可被她氣歪了鼻子的冷雪柔卻沒那麼容易消氣。

  安錦南在內室與元一法師對談,她就候在殿外氣鼓鼓地折玩手中的線香。

  還從沒有人敢當著她面給她這樣的難堪。不答她的問話,擠兌她沒封沒賞沒誥命,還直斥她的教養不如她姐姐。這樣的委屈她怎麼忍?

  安錦南手捧一隻黑漆木盒從裡面出來時,就看到冷雪柔一臉憤憤不平嘟嘴靠在柱上,腳底下踩了一地被折碎的香屑。

  他深沉的眸子黯了黯,嘴唇輕抿,默了片刻才啟唇問道:「怎麼了?」

  聽見他的聲音,冷雪柔像寒冬裡凍僵的小獸,霎時有了可堪依靠的熱源。

  她眸子噙了一汪淚,兩手攥成拳,可憐兮兮地道:「姐夫,剛才那個奴才她、她敢欺負我!」

  奴才?安錦南眉頭微微一挑,剛才的奴才?是說芷蘭姑娘?

  「她膽敢對我無禮,還說我不如姐姐!」

  「……」

  見安錦南沒什麼反應,冷雪柔委屈地直抽鼻子,「姐夫,你……」正想撒嬌請姐夫替自己出頭,一抬頭,驀然撞進一對深不見底的瞳仁。

  下一秒,他開了口。冷雪柔被那話語驚得止住了眼淚,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安錦南。

  「她有說錯麼?」頭頂那聲音輕緩、柔和,說出的卻是這樣冰冷、不近人情的五個字。

  他默默收回視線,眼簾半垂,指尖輕輕撫在掌心的盒子上面。

  「你今日非要纏著跟來,我以為你是因為記得這個日子。原來不是。」

  他悵然一歎,周身籠罩著濃濃的蕭索孤寒。

  「明日,你便回家去吧。」

  安錦南不再理會已經僵傻掉的冷雪柔,他提起腳步,很快走出大殿。

  冷雪柔整顆心皆被恐懼忐忑揪住。

  今天是什麼日子?什麼日子?

  今天……丙辰年八月十四……

  冷雪柔猛地色變。

  八月十四,姐姐的忌日!!

  她張了張口,想喚住前方頭也不回的男人,可就在那瞬,似有一團棉花堵在口中,嚼不爛咽不下含不化,讓她一個字也說不出。

  腳步似灌了鉛,怎麼也提不起步子去追逐。

  她犯了大忌!姐夫能容她撒嬌撒賴裝病胡鬧,卻絕不會原諒她遺忘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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