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黃雲龍將江大當庭釋放, 且吩咐道:「你們只管寫信與家中親族, 若俱孫家報復, 只管來亭州城, 我會遣衙役陪他們登記往豐安而去, 豐安的政策你們是曉得的,哪怕一窮二白的前來, 只要肯幹活, 也定能吃飽穿暖和。(搜索格格党小說每天得最快最好的更新網)」
底下百姓登時歡聲雷動,葛王一家非但打消先前的顧慮,更是向郭懷軍感激連連:「此次真是多虧來了亭州城!」「司州大人護著咱哩!」「俺回去就帶口信給鄉親,叫他們也來豐安!這可不比賃著人的田、看著人的臉、還要跪著給人磕頭强上千百倍!」
郭懷軍一邊笑著給他們出主意如何帶消息, 一邊思忖,司州大人今日這番話要不了數日,必會一傳十、十傳百,叫整個亭州的百姓都曉得,似江家、這葛王這樣的, 定會想方設法通知他們的親族來豐安投靠。
這一場看似衝著都護府來的抹黑,似乎最後又成了給都護府宣揚功績了,也不知那孫大人到底是怎生謀劃的, 竟選了江大一家,路德明與江父江母俱在司州大人手中, 可見司州大人早知道了他的謀算, 掐得他死死的……這當中, 怕還有緣故。
在孫勇痛苦的大叫與百姓痛快的叫好聲中, 這場叫人啼笑皆非的訴訟才算告一段落。
而都護府廳堂內,又是另一番景象,才下了衙的岳欣然客氣笑道:「勞您久候,事情很順利,還要多謝您此番相助,時辰也不早了,一道用個餐罷?」
端坐客座上的人雍容起身回了一禮,行動間自有雅致風韵:「皆是司州大人籌謀得當,我不敢居功。今日家中還有事,不敢叨擾司州大人。」
那一張臉抬起來,不施粉黛,却極美麗端莊,竟是孫洵之妻林氏。
林氏拒了岳欣然的邀請,一雙眼眸却是向一旁的姬瀾滄睇去,場中不論是岳欣然,還是姬瀾滄,都是何等眼明心亮之輩,林氏這一個眼神,誰都曉得是什麽意思。
岳欣然聞弦歌知雅意,見林氏去意甚堅,便也不勉强,隻爽快地道:「既然夫人家中有事,我也不强留您了,來人,取筆墨。」
這架勢,她竟是要親自下筆寫這封公文了。
林氏欠身再度一禮,口氣中終於有了點誠意:「今日家中老爺怕是『病』得厲害,要不了幾日,怕是雍陽那頭太爺也定會親自過問,我必是要歸家去伺候著的。」
孫洵到底是什麽「病」,孫家太爺孫之銘又爲什麽會過問兒子的「病」,在場這三人,人人心知肚明。
從泄露孫洵選定江大的計謀、到乾脆將江父江母痛快交給都護府,林氏這一次將孫洵實是賣得徹底,直接導致孫洵偷鶏不成倒蝕一把米,令孫氏最看重的聲譽蒙羞,孫之銘是定會親自過問的。
林氏要回去準備應對,也是應有之意。
二十年夫妻,這是林氏第一次背弃孫洵,却拋弃得這樣痛快淋漓,想必定然會叫孫洵永世難忘。
姬瀾滄笑道:「夫人秀外慧中、足智多謀,這點小事,算不得什麽。」
林氏禮貌一笑,幷不多說什麽沒有意義的謙詞,早在做出這樣的選擇之時,她就早已經想好今日應對,確實算不得什麽。
岳欣然下筆極快,一紙公函不多時已經寫好,甚至已經蓋好了司州的大印。
這是一封人事任命的公函,撤掉原本的雍安郡守齊修文,換上了新的郡守。
看著這封連官印都蓋好了,却偏偏在新郡守的名字位置一片空白的公函,林氏不由蹙眉,諸多念頭一閃而過,此番交易難道這陸岳氏臨頭還要反悔不成!這也未免太過小看他們林家了!
就是一旁的姬瀾滄亦是疑惑不解,林氏之弟林紹容,把這個名字寫在這封公函上,是早就商議好的交易內容。
林氏向孫洵捅的這一刀,又怎麽可能只是林氏一人之想?這對夫妻的姓氏早就注定夫妻二人之間不可能只是二人的事情,更是整個亭州最大的兩個世族間的事情。
若沒有林家在背後的支持與授意,林氏也絕不可能有這樣的底氣處置今日觸怒婆家惹來的麻煩。
林家所圖的,當然也不只是一張寫上林紹容姓名的任命公函。
以今時今日鎮北都護府在三雍之郡的影響力,實是微弱得有限,這張任命公函上寫其他名字,就算公函能送到雍安,也和一張廢紙差別不大,但是,上面寫了一個「林」字,便意味大不相同。
林家有能力叫這張紙成爲現實,也有能力叫這張紙發揮最大的影響力。
在孫林兩家微妙的平衡中,鎮北都護府哪怕在三雍之地只有一張紙的重量,也足以微妙地改變某些局勢的走向。
這才是林家的圖謀——與孫氏在三雍之地奪取主動權,畢竟,孫之銘自大魏朝堂中心退下來的時日也足够久,林氏處處謙和的姿態也足够久啦。
可是現在,岳欣然竟在這張公函最關鍵的位置空了下來。
林氏心中再如何念頭閃動,也隻不動聲色問道:「司州大人,你這是何意?」
岳欣然却是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寫上一個「林」字,然後竟索性就此擱筆。
不論是林氏還是姬瀾滄,心中却是加倍疑惑起來。
二人皆是聰明人,見岳欣然寫了一個林字便知,這新任雍安郡守還是落在林家頭上,但若要說岳欣然會忘記林紹容的全名……那簡直是笑話,似他們這樣一日千謀的人,蛛絲馬迹皆不會錯過,何况是名字這樣關鍵的信息。
林氏更在心中思忖,難道六弟曾有什麽地方開罪過陸氏夫婦?
果然,只聽岳欣然笑著問道:「我幷無與林家毀約之意。」
雍安之地,如今鎮北都護府的手暫時還伸不了那麽長,岳欣然素來心懷高遠、脚踏實地,她不至於捨不得一個雍安郡守的虛名之位,更何况,這一步棋,能在孫林二氏之間穩穩撬出一道裂縫,她怎麽可能錯過?
「只是,令弟就是林府最合適之人嗎?」
林氏蹙眉:「六弟敏而好學,素有才幹,亦曾於州府中任職……」
不待林氏將林紹容的這些場面話說完,岳欣然已經一口打斷她道:「我如今身爲鎮北都護府司州,大魏朝廷正四品官員,有任命亭州境內所有文官之權。」
然後她看向林氏,意味深長地道:「……夫人,我亦是女子。夫人,你,也姓林。」
林紹雲的心驀然激烈地躍動起來,這幾個字,仿佛就激活了久遠到她都徹底忘却的回憶,幼年時,六弟所習經吏還是她開的蒙……他們雖年歲仿佛,可她却樣樣學得比六弟更快,甚至連名字亦與姊妹不同,與兄弟們一般序了一個「紹」字,直到漸漸長大,嫁給了孫洵爲妻,她才終於徹底懂得了彼時父親眼中的惋惜。
林紹雲的視綫不由落在眼前這位司州大人身上,她年輕的面龐上看不出多少光陰痕迹,眉宇間却有高官亦少見的光明坦率,令人見之心折……她,也是一個女子啊。
姬瀾滄的視綫隻驚异了一刹,隨即不知他想到了什麽,又恢復了平靜。
林紹雲面上神情變幻掙扎,半晌之後,她才深深看了岳欣然一眼,收斂了情緒,淡淡問道:「司州大人,此番合作,您就這麽敢相信我嗎?若是我與老爺再設下計中計,比如江父江母亦被我暗中叮囑拿捏,您就不怕功虧一簣,今日結果顛倒?」
岳欣然爽快地道:「不是相信,只是不懼而已。」
就算今天孫洵這些陰謀詭計得懲,她也全無畏懼。要說轉移關注焦點,模糊百姓視綫,她難道還會輸給這孫氏夫妻嗎?
這些動搖百姓意志的謠言詭計,歸根到底效用不過一時,天長日久,百姓還是要看鎮北都護府到底做得如何。
然後,岳欣然看向林紹雲,微微一笑,仿佛意有所指:「正道而行,何懼鬼蜮?」
林紹雲不由一頓,半晌,才向岳欣然再度一禮,只說道:「我代六弟謝過司州大人。」
聞言,姬瀾滄看了林紹雲一眼,惋惜地搖頭。
岳欣然也不再多言,爽快地將林紹容的名字寫在了那封公函上。
林紹雲接過公函,却是對岳欣然道:「司州大人,世間女子,或父,或夫,總要倚靠一頭,誰也不得例外,只是,世間幷非每個女子都有您這般的幸運罷了。」
你能對我說這番話……你我之間的差距,不過所嫁的夫婿罷了。
岳欣然抬頭與她對視,却是微微一笑:「夫人,鎮北都護府轄下,未來所有人皆能自立自强,不必仰賴他人。」
林紹雲嘴角露出一個略微嘲諷的弧度,岳欣然道:「至於都護府能不能辦到,或者說,我今日這番提議值不值得您相信,您大可拭目以待。我今日的提議,三年有效,三年之內,您可隨時來尋我。」
送走神情有些怔楞的林氏,姬瀾滄才哈哈大笑:「恭喜司州大人,三雍計成大半!」
岳欣然也笑了起來:「此番皆是瞻陵先生之功!」
門外的馮賁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聽完了全過程,却依舊一頭霧水,深深覺得司州大人和這位姬先生一定同他們的腦子生得極不一樣……
姬瀾滄却搖頭:「便無我相助,司州大人要不了多久也會發現孫林二氏之間的微妙情形,便是另行設局,也不過舉手之勞罷了,在下可不敢居功。」
岳欣然却極願意肯定姬瀾滄的功績,笑道:「瞻陵先生又說笑了,如今都護府什麽都缺,尤其最缺時間哪,若真等到我發現其中有機會,哪裡有現下順水推舟來得□□無縫?」
姬瀾滄聽到「順水推舟」與「□□無縫」八個字,再想到今後孫林二氏之間的情形,林氏拉上鎮北都護府,勢必是要與孫氏隱約別一別苗頭的,孫之銘那老兒必是要暴跳如雷的……姬瀾滄不覺放聲大笑,這次的計策他自己也甚是滿意,果然,遇到一個聰明的主家,事情辦起來便是全不費力。
姬瀾滄道:「司州大人給這位孫夫人的提議當真是神來一筆,好吧,若司州大人定要分配功勞,今日這臨場配合之功,我定是不會推却的。」
岳欣然知道姬瀾滄的意思,却是收斂了一點笑容,嘆道:「我倒全非是場面話,也幷非只是爲了撩動這位孫夫人的情緒,叫她對林家另生想法。至少,不全是。」
姬瀾滄微笑道:「若是這位夫人當場答應要當這郡守,她不只是個女子,更是個出嫁女,只怕林家不會樂見,届時孫家她已經開罪了,豈非進退兩難?她算是個聰明人,最後知難而退了。也足叫她心神」
岳欣然一句「正道而行」的指點,便是在說林氏曾經的行事,隱約有「如果你將來當了郡守,還是要多行正道少走陰謀」的勸誡,而林氏回復的那一句「代六弟謝過司州大人」,很明顯,便是拒絕了岳欣然的提議。
姬瀾滄道:「司州大人那三年之約,我看她神色間亦有動搖之色,我觀她行事,若是今後孫林二氏穩當也還罷了,若是不穩……司州大人現在也大可不必惋惜,也許第一位女郡守也還是要出自您麾下哈哈哈哈哈哈……」
這位瞻陵先生行事任誕,沒有太多的世俗定見,却是這一次岳欣然的額外收穫了。
不多時,黃雲龍進來回禀,岳欣然笑道:「三雍那頭,我們的子已經落了,便看那兩家自己怎麽折騰,大可放上一放,現在嘛,是該收另一頭的網了。」
姬瀾滄爲了聯絡林家,跑了一趟雍如,還不知這頭的安排,待他聽完,也忍不住拍案:「我那聲恭喜,還是說早了哇!」
堂中登時又是笑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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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亭州城門合上許久,夜深人靜之時,亭州城北的太平倉忽然亮起一點火光,火光閃動之中,不多時便化爲熊熊烈焰,仿佛一頭火龍躥天而起,黃雲龍仿佛是夢中被人搖醒喚去,急急派人去喚都官上下的人來救火,可這半夜的功夫,除了幾個當值的,一時間又哪裡能喚得齊人!
此時,整個亭州城,除去城外大營,只有三處有人可用,一便是都官上下,二是城頭防軍,三便是都護府中護衛。
黃雲龍神情中極爲猶豫,旁邊的衙役不由催促道:「大人!得找人幫忙快快滅火!這可是太平倉!如今正是青黃不接,咱們亭州可沒有多少糧,縱再運來不知是猴年馬月了!再燒了太平倉,百姓必是一場大亂!」
先到的那幾家商戶,韓薛白,他們的絕大部分米糧可都在這太平倉中啊!
黃雲龍糾結:「這場火來得蹊蹺……都護大人離去前再三叮囑過,務要護司州大人周全,來人,去都護府,就說這場火有我們在,叫馮都衛加强府中守衛,萬不能叫司州大人過來!」
立時有衙役去都護府報信,暗影中,自有人恨恨磨牙,這黃雲龍當真可恨!
「去城頭,傳信給華大人,請他速派人馬過來救火!你們其餘的人,快去徵調城中各處的井眼、水桶、馬車!快!快去!」
不多時,亭州城頭便亮起火把,原本正在巡邏的黃金騎集結之後便匆匆下了城墻。
城外,領著兩千精兵的劉靖宇等候多時,看到城頭守衛終於撤離之時,冷笑一聲:「走,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