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老比丘微微搖頭道:“所幸胎氣震動得不太厲害,否則這母女二人……”
突然一聲輕嘆,接道:“冤冤相報,血腥廝殺綿延,武林中何曾安寧過一日?這一日又要等到何時才能到來?……”
頓了頓,又接道:“三姑,等仲孫夫人彌月後,即刻將她母女送往華山!”
“師父!”白髮黑衣老婦人神情一震,道:“您老人家決意不收留他們母女?”
老比丘面色冷漠,未予答理。
白髮黑衣老婦人似有所懼,欲言又止,但終於又鼓足了勇氣,抬眼望著老尼那冰冷側面,道:“師父,您老人家當真忍心送她母女他去?可憐仲孫奇身遭仇殺而死,她母女又無端遭此橫禍,如今幕容夫人下落不明,華山不過一房遠親,您怎好……”
“不要說了!”老尼倏發沉喝,說道:“一念不忍將遺無窮後禍,我可憐她們,誰可憐天下蒼生,宇內武林?”
白髮黑衣老婦人雙眉微聳,脫口說道:“那些令人髮指的邪魔本該殺……”
觸及老尼那兩道冷電般懾人目光,一懍住口。
老尼想必面冷心慧,倏斂威態,喟然嘆道:“三姑,非我忍心,別人不知,你難道也不知我?出家人慈悲為懷,消弭魔劫殺孽猶恐未及,我怎能反為武林帶來厄運,種下災禍?”
白髮黑衣老婦人低下了頭,又抬起了頭,道:“您老人家一定認為……”
老尼點頭說道:“此女大異常嬰,落地不啼,眉宇間隱透重煞,殺孽情孽兩重,我非不肯收留,實乃不敢收留!”
“師父!”白髮黑衣老婦人毅然說道:“我說句話,您可別生氣,我就不相信……”
老尼冷然截口說道:“冥冥天定,你敢不信!”
“三姑不敢!”白髮黑衣老婦人道:“既是冥冥天定,那足證乃是天意,天意如此,您老人家又有什麼可顧慮的?再說您老人家修為高深,佛法無邊,所及,頑石點頭,我不相信渡化不了她!”
老尼默然不語,良久才道:“你不必多說,我心意已決……”
“師父!”白髮黑衣老婦人肅然說道:“恕三姑大膽,既有今日之不收留,當初您老人家就不該救她,更不該將媳母女帶來避塵庵!”
老尼勃然色變,陡挑白眉,但,剎那間卻又變得無限黯然,呆了半晌,突然一嘆說道:“你說得對,既有今日之不收留,何必當初多那一舉?既來之,則安之,萬般皆天定,半點不由人,看來我只有再添罪孽,自誤正果了!”
話聲至此一頓,臉色忽沉,雙目暴射冷電,凝注白髮黑衣老婦人,威嚴無比地沉聲又道:“三姑,勸我留她母女的是你,他年她母女惹出禍端,你可不許置身事外,不聞不問!”
白髮黑衣老婦人大喜過望,慨然說道:“您老人家放心,小師妹惹來滔天禍,閔三姑自願雙肩擔,縱使血流屍橫,白頭落地也絕無怨言!”
老尼雙目異彩飛閃,凝注良久,突然搖頭輕嘆:“三姑,你不但使我今後不得清淨,也為你自己餘生惹來無窮煩惱,看來,你前生欠她良多,合該今生報還!”
白髮黑衣老婦人笑了笑,道:“也許真讓您老人家說著了,不知為了什麼,我第一眼看見小師妹,就覺得跟她十分投緣!”
老尼淡談一笑,未再答言。
這一年,正值丹桂飄香,楓葉紅遍的季節。
洞庭朔濱,白葭如霜,一望無垠。
日暮時分,水天一色,鴉背夕陽,帆影點點。
這裡的秋色,不見蕭條,反顯得美得脫俗,美得出奇!
血紅的晚霞灑照,更為這八百里煙波浩瀚的洞庭水光山色,抹上了一層淡淡燦爛金光。
暮色裡,湖濱出現了一個身披風氅,頭戴寬沿大帽的黑衣長髯老者,他,踏著暮色,由東邊緩步而來。
那頂寬沿的大帽,遮住了他大半個臉,令人難見他全部面容,但由那未被遮去的海口,根根見肉的粗髯,可以想像到,此人相貌必然極為英武!
他走到洞庭湖邊,駐步停身,面對水天相接處及那瀲灩波光上的點點帆影呆呆出神。
看來,他似乎是來欣賞這其美如畫的洞庭秋景的!
漸漸地,他把頭偏向嗣庭彼岸青翠的那一點;那是君山,帽沿陰影下,突然暴射兩道懾人冷電,緊緊凝注,一眨不眨。
良久,良久,他方始長吁一口大氣,帽沿陰影下的兩道冷電寒芒,也隨之隱斂不見。
然後,緩緩舉步,向十餘丈外那橫靠湖邊的兩艘漁舟行去。
漁舟上,三兩漁人正在收網提簍,準備登岸返家。
長髯老者走近,迎著一名已登上湖岸的黝黑壯漢一拱手:“這位老哥,請問一聲,君山可有座‘軒轅廟’?”
黝黑壯漢一怔住步,向長髯老者投以詫異目光,細細打量一遍,搖搖頭,又要走。
真和氣!連嘴都懶得張!
還好,漁舟上一名年紀較長的漢子,插口說道:“他才搬來洞庭沒多久,不知道,君山是有座軒轄廟,蓋了還不到一年,這位,有什麼事兒?”
“找人!”長髯老者轉向了他,道:“再請問一聲,軒轅廟是不是一個瘦老頭斥資興建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年長漢子道:“我只知道這廟蓋了不到一年,是誰蓋的卻不清楚!”
長髯老者點了點頭,又問:“廟裡可住著這個瘦老頭?”
“沒有!”年長漢子搖頭首家:“我到廟裡還過兩次願,只見到一個和尚,可沒見過什麼瘦老頭!”
長髯老者沉吟半晌,隨又說道:“哪位有空,勞煩渡我一趟?”
年長漢子道:“對不起,現在正是回家吃晚飯的時候,誰都沒空!”
說罷,又復頭收網。
長髯老者淡淡一笑,道:“這樣好不?船資,我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