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在乎
屋外哐當一聲響,繼而傳來悶悶的梆子聲。
唱戲的咿呀聲飄到賀六爺的耳朵裡,竟是《思凡》他靜靜地聽了會兒,無聲地笑了。
“冤家,怎能夠成就了姻緣,死在閻王殿前由他。
把那碾來春,鋸來解,把磨來挨,放在油鍋裡去炸,啊呀,由他!
賀六爺穿鞋走到屋外,廊下的燈籠已然點上了,萬祿借著月光坐在院兒裡劈柴,循聲回頭:“喲, 六爺起來了?”
他不答,卻問:“又不是晴天亮響的,誰在聽戲呢?”
“啥,還能是誰啊?咱家老爺子唄。
“我爹啊。” 賀作舟倚在門邊把煙點了,眯著眼睛抽,“他也就這時候利索。
“六爺,話可不能這麼講。’
“甭跟我貧。”賀作舟還是笑,“今兒我心情好,不跟你計較,但你也給我記住略,現在賀家……
“得嘞,不用您說。”萬祿嚇了一跳,哆嗦著打斷六爺的話,像是想起什麼可怕的事兒,“我就是個下人,不瞎摻和主子家的家事兒。
賀作舟滿意地哼了聲,又道:“登報的事兒明天別忘了。”
“哦對,登報。”萬祿哐當又劈了一根柴,忽然蹦起來,“剛剛報社的人來過,我嘴快透了底兒,您猜怎麼著?人家打包票,明早消息就登報,一整頁紙都是您的呢!
“已經說了?”賀作舟微微一怔。
“可不嗎?”萬祿起了邀功的心,“我尋思著您要是明早去說,婚訊上報至少再過一天,可要是今兒說了,明天全城的人就都能看見!
“操了。”萬祿話音剛落,賀作舟就把嘴裡的煙屁股吐了,“你動作怎麼就那麼快呢!
“六……六爺”
“我也媽還想加句話呢!
“啊……啊”萬祿傻了眼,“加什麼啊?”
賀六爺卻已經摔門回了房,一口氣走到床邊,直勾勾地瞧著熟睡的方伊池,片刻後又莫名地笑起來。
“得,不加。”賀作舟俯身與他額頭相抵,“要不,他們還以為咱家小鳳凰是奉子成婚呢。
方伊池在睡夢中無聲蹙眉,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北廂房的門冷不丁被人敲響。
“六爺,”萬福來了,“有人找您。
“是胡同口的藥鋪掌櫃,王浮生。
賀作舟溫柔的神情瞬間被冷意取代:“這可不能怠慢。你們先去前面照應著,我馬上就來。”說完,拎了掛在衣架子上的軍裝,站在穿衣鏡前慢條斯理地系紐扣,好不容易系好,走之前又回頭看了眼蜷縮在被子裡的方伊池。
他家賀太太還做著美夢呢!
方伊池可沒做美夢,他夢見六爺去飯店點他,一 進門就動手動腳,最後還拿出了香煙,作勢要往他腿根兒上燙。
方伊池疼得渾身發抖,又隱約覺得疼的不是腿根,而是更隱秘的地方。於是場景一變,他被賀六爺壓在床上,雙腿抬得老高,露出半拉白花花的小瓣兒,夾縫裡有什麼東西來回鋸似的插。
謔,六爺把他給睡咯。
這一事實把方伊池直接嚇醒了,他“啊”的一 聲從床上彈起來,又悶聲栽回去,扶著酸澀的腰掉眼淚。
記憶全回來了,甭管他樂不樂意,一絲不落地在腦海裡浮現。
方伊池哭的不是被六爺睡了——他哭自己竟然是個能生的。
這世道,能生的男人不多。大戶人家的孩子出生時便做檢查,若是能生,左不過是嫁進富貴人家裡做小;可像方伊池這樣的窮苦出身,別說做檢查了,就是正規醫院的門兒都沒進去過。所以直到不久前,上了賀六爺的床,他才知道自己的身子比尋常男人多了個器官。
窮人的孩子連嫁給旁人做小的機會都沒有。以前阿清和他聊天時提過一嘴,說是飯店裡的服務生都沒做過檢查,但是但凡上過床、發現不對勁兒的,都被客人帶走了。
至於下場如何……當時的阿清用纖長的手指夾著煙,悶頭抽了好幾口:“誰知道呢?死了吧。”
方伊池打了個寒戰,摸索著抓到了自己的旗袍,他費力地扭過去,拖著兩條完全沒力氣的腿,靠在了床頭。
六爺的煙還在一旁擱著。
方伊池拿了一根,做賊般點著了。他不抽煙,除非有客人逼,但今兒他實在是太害怕了。
床的另一側早已沒了溫度,也不知道六爺走了多久。方伊池抽著抽著,嗆著了,咳嗽的當口,瞥見門外閃過一道光。
賀作舟推開了屋門,原本以為方伊池還沒醒,誰知漆黑的房間裡竟然亮著一點暗淡的星火。
方伊池的臉在昏暗的光裡若隱若現,含水的眸子裡盛著六爺讀不懂的驚恐與絕望。
“醒了?”賀作舟不懂歸不懂,人還是往床邊去了,“餓了吧,我讓人煮了點雞湯,馬上就給你端來。”
他不吭聲,叼著煙的牙微微顫抖,不等六爺靠近,忽而將旗袍抱住,胡亂擋在身前。
“遮個屁……” 賀作舟前一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聲音小,後一句才是說給他聽的,“你還有哪裡是我沒見過的?”
這話說得沒毛病,他倆該做的不該做的,幾個小時前全做了,方伊池擋得完全沒有意義。
可他固執地捏著旗袍,低著頭愣是不肯撒手。
賀六爺瞧了會兒,伸手把方伊池嘴邊的煙搶了過來,也不嫌棄,直接塞嘴裡吸了一口。
小鳳凰抽過的煙是甜的。
賀作舟在他身邊坐下,伸出去的手還沒落到地兒,方伊池就躲開了。
“弄疼你了?”賀作舟臉上的表情僵住一瞬,手還是落在了他的肩頭,“小祖宗,那時候怎麼可能控制得住?”
言罷,覺得這話是在給自己找藉口,聽上去不地道,於是又道“你這樣,我可就不落忍了。”
“六爺說的是什麼話?”方伊池淒然一笑, 擋在身前的手跌落在被單上,露出滿脖頸的吻痕。
卻也不是那麼淫靡,單單讓人心疼。
好在屋裡沒點燈,誰也看不大清誰,賀六爺把手擱在他的後頸邊:“怎麼講?”
“我是什麼樣的人,六爺又不是不知道。”方伊池往被子裡縮了一縮,心道:六爺睡他前,還說他在別人床上浪呢!
“您……您有什麼好不落忍的?”方伊池說著說著發起抖,生怕賀作舟真的因為他多出的器官,把他鎖在家裡玩兒死,“今兒不早了,我想……”
“想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想回家。”
賀六爺沒說話。
方伊池的心沉了沉,也知道六爺不是他想的那種“正人君子”了,乾脆擺明瞭講:“六爺,您玩兒也玩兒過了,我是不是第一次,您也該嚼出味兒了。”
方伊池其實更想說的是,賀家家大業大, 他區區一個服務生,動過攀高枝兒的心思,卻沒膽大妄為到讓賀作舟把他帶回家的地步。
人活著就是要有自知之明,方伊池不是沒有心氣兒,而是知道自己這樣的人活著,心氣兒更像是催命符。
賀六爺想對他下手,誰都攔不住,連平安飯店到時候都要倒楣。
別看皇城根兒腳下,人人張口閉口都是“理兒”,可四九城裡,有些“人”, 並不算“人”。
屋裡一時靜得可怕,方伊池懷念那根波賀作舟搶走的煙,沒了煙味兒,他後知後覺地發現床尾的香爐裡點著茉莉香片。
挺清新的,不像是六爺會用的味兒。
不過話說回來,方伊池想起賀作舟從床頭摸出來的精油,嘴角不知怎麼的就掛上一抹自嘲的笑。
也不知道六爺用那張頂好騙人的臉唬了多少人上床。
這回費盡周折騙他一個小小的服務生,也不嫌丟面!
方伊池心裡想的,估計賀作舟怎麼也猜不到。他伸捏了人的下巴湊過去細看,雖然覺得方伊池在抗拒,也僅僅覺得是自己弄疼了他的緣故。
只有一句話, 六爺不能忍:“玩兒玩兒?”
賀作舟無聲地笑起來:“你覺得我在乎?”
在乎自然是在乎的,自己的太太在飯店幹了這麼些年的服務生,賀作舟怎麼可能不在平? 可他在乎的是方伊池吃的苦、受的累、遭受的委屈,和那些夜深人靜時掉的淚。
哪裡是他的第一次。
當然,方伊池全須全尾兒地成了自個兒的人,六爺還是很高興的,畢竟他家小鳳凰打眼、招人疼,或許再遲些日子下手,說不準王浮生就真的橫插一腳了。
賀作舟念及此,想起先前王浮生說的話,還氣得想笑。
什麼“你們賀家怎麼會讓一個服務生過門”“您就不怕我把這事兒捅到老爺子面前”……
當時賀作舟吊兒郎當地坐在太師椅上,瞧著王浮生,就像看一隻蹦韃不了幾天的螞蚱,戲謔地端著茶碗,把浮在水面的茶葉沫子吹得一乾二淨:“怎麼的,聽不懂人話?”
“方伊池是我賀作舟的太太,你就算捅到天上去,他也是我賀家的人。”
方伊池忽然咳嗽了一聲。
他被賀作舟欺負得渾身酸痛,嗓子嘶啞,咳的時候牽動了不知道哪兒的筋,登時蜷縮起來,可憐得不得了。
賀作舟歎了口氣,走到屏風後,拿了先前泡好的茶“別嗆著,涼。”
方伊池哪裡聽,就著賀作舟的手囫圇喝了一碗,還想要。
“不成。”賀作舟順手幫他把被子披在肩頭,“我讓他們再去燒點熱水,仔細著點,小心胃疼。
方伊池心說習慣了,數九隆冬穿著旗袍受凍也是常有的事兒,再說,就算是冬天,來的客人點了酒,也都學著洋人的樣子加冰塊,然後自己不喝,逼著服務生喝。
但是話到嘴邊,愣是咽了回去。
像什麼樣兒?
又不能跟六爺撒嬌,說多無益。
賀作舟囑咐萬祿燒熱水,雞湯倒是先來了。
小小一盅湯,漂著油星,剛掀開蓋子,方伊池的肚子就開始咕嚕咕嚕響。
為了給妹妹治病,他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吃過肉了,雖然心裡擔心著一堆事兒,還是沒忍住夠著脖子往賀六爺手裡看了一眼。
賀作舟心裡明鏡兒似的,知道方伊池想喝,把勺子遞到他唇邊喂了幾口,勾起他肚子裡的饞蟲,才道:“真疼?”
“什麼?”
“還有什麼?”賀作舟把胳膊一抬,不讓方伊池繼續喝,目光落在他被被子擋起來的胯間,眉毛一挑,“喲,擋什麼?”
“小鳳凰,把屁股撅起來給我瞧瞧。”
作者有話說:還是解釋一下吧,這個生理構造類似於ABO,裡面有個生殖腔,小鳳凰自己是不知道的,直到六爺那麼粗,那麼長的()嗶——進去,他倆才同時反應過來。 感謝大家的打賞!愛你們!哦對了,因為這一周更新的量差點沒夠榜單要求的字數,我決定明天加更。大家記得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