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he版)
重重疊疊的迷霧把林忘包裹起來,晃過的是謝肖珩變幻莫測的神情,謝肖珩把他攬進懷裡,神色溫柔的喊他的名字,下一刻,又變成青面獠牙的怪物將他吞噬,耳邊驟然響起淒厲的喊叫,鼻尖竄進了濃濃的血腥味,令人作嘔。忽的一道白光閃現,林忘腦袋仿若被人敲打般的疼痛,又似有千萬只螞蟻在啃食他身上的血肉,他痛得嗚咽出聲,甚至在喉嚨底嘗到了血腥味。
過往與現今交疊在一起,叫他分不清,他嗚咽痛叫出聲,與此同時瞪大了雙眼,胸膛劇烈起伏,滿身但是冷汗,有一隻溫熱的手握住了他,繼而是謝肖珩擔憂至極的聲音,林忘心口像捅進了一把刀,把他刺得鮮血淋灕,他僵硬著脖子極慢的扭過頭,只見謝肖珩正用一種柔情萬分的眼神看著他,他只覺渾身血液沸騰著,叫他無法平靜下來。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來了——半年多在皇宮里受的屈辱,逃出生天的欣喜,醒來後的失憶,一樁樁一件件走馬觀花般在他眼前閃現,他痛得幾乎要落下淚來,又看向謝肖珩握緊他的手,是那樣有力和溫暖。
林忘靜靜看著謝肖珩,看得謝肖珩心慌,「太醫說你受到驚嚇,現在有沒有感覺好一些?」
林忘依舊無言,淡漠的眼不復光芒,謝肖珩心裡一驚,握著他的手驟然緊了,喑啞道,「你想起來了?」
林忘微微使力將手從謝肖珩溫熱的掌心裡抽出來,疲憊的合上了眼。
謝肖珩心中大亂,卻不敢再抓住林忘的手,語氣顫抖,「林忘,朕......」
他方一開口,林忘便冷冷的打斷了他,「陛下,我累了,想歇息。」
謝肖珩臉色變了又變,看著林忘淡漠的臉,到底不敢再留在此處,林忘會記起過往令他方寸大亂,他沒有料到林延會闖進宮里來見林忘。
「那朕,再來看你。」他感到無力,明明人就在眼前,卻無法抓緊。
林忘等著他離開才緩緩睜開眼,看著謝肖珩有些落寞的背影,露出一個哭笑來,他出宮未成反失憶,可失憶期間發生的事情卻都記得清清楚楚,造化弄人,為何不把他和謝肖珩相處的時刻都一一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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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忘的病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兩日,熱就退了,但他素來虛弱,又有舊疾在身,到底還是難受得緊,連著下了好幾場大雪,外頭冰天雪地,屋裡燒著炭,林忘卻冷得不住的打抖,宮人給他裹了幾床被子都無濟於事,原以為這熱退下去了便好,結果第三日又忽然發起了高燒,太醫連忙來看,很是束手無策。
自林忘醒後,謝肖珩來看他也是遠遠在殿外看一眼,不敢進屋裡,可這次林忘病得實在厲害,他心急如焚,也顧不得其他,只好跟著太醫進來了。
林忘半夢半醒,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太醫一番把脈後,將謝肖珩請出了殿外,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謝肖珩知曉事態嚴重,眉心突突的跳,「有話直說。」
太醫嘆氣道,「公子郁結於心,倘若再是這樣鬱鬱寡歡,怕是挨不過今年的冬。」
謝肖珩眼前一黑,幾乎控制不住自己,聲音難聽至極,「宮里有那麼多名貴的藥材,朕不信醫治不了他。」
太醫把頭埋下去,壯著膽子道,「陛下,恕臣直言,公子如今情形,縱然是華佗在世也未必能妙手回春,微臣醫術拙劣,實在是束手無策了。」他頓了頓,「況且這身體醫得,心卻醫不得,公子恢復記憶,實則是意料之中。」
謝肖珩雙目狠狠一縮,幾乎要站不穩了,半晌才聽見自己艱澀的聲音,「如何才能醫好他?」
醫者父母心,太醫也不願意見到林忘就這樣隕世,冒著殺頭的危險,直言道,「若能完成公子的心願,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林忘的心願,林忘的心願......謝肖珩反復咀嚼著這五個字,繼而輕輕而苦澀至極的笑出了聲,林忘的心願向來都是遠離他,可要他如何才能甘心放手。
他在這宮里已經舉步維艱,若連林忘都不在了,他要如何度過往後的日子?
謝肖珩面寒心苦,許久許久,才用力的閉上了通紅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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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忘是半夜醒來的,屋裡只留了一盞燈,很是昏暗,他扭頭,只見得屋裡站著個身影,只是一眼,他便認出了這個背影的主人,林忘沈默的看著他,謝肖珩慢慢從黑暗裡走出來,對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林忘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謝肖珩周身彷彿被哀愁籠罩住,雖是笑著,但看著卻有些可憐,但林忘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林忘,他不會同情謝肖珩,只是凝眉看著他,冷言道,「這麼晚了,陛下還不回去?」
「朕睡不著,來看看你。」謝肖珩說著,走至床邊,不顧林忘戒備的眼神,在床沿坐了下來。
林忘往里挪了挪,裹緊了被子,一雙眼睛在夜裡顯得很是明亮,含著的卻全是對謝肖珩的排斥。
謝肖珩心口驟痛,苦笑道,「你還是這麼怕朕。」
林忘沈著臉不說話,藏在被子里的手發著抖,他不是在怕謝肖珩,只是謝肖珩一接近,他便不可自控的往後退。
「林忘,」謝肖珩垂眸,再睜開眼時,雙眼有些發紅,他似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艱難的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朕放你走。」
輕輕的四個字,掀起驚濤駭浪,林忘不可置信的看著謝肖珩,死死抓住了被褥,自由來得太過於突然,他甚至覺得這是個夢,謝肖珩肯放他走?他狐疑的看著謝肖珩,不敢確信。
「朕在你心裡就這麼點信任都沒有,」謝肖珩舌尖嘗到了點苦味,又自嘲的笑了笑,「也是,你這般恨朕,又怎麼會相信朕呢?」
林忘一顆心被人猛地揪緊似的,疼得他呼吸微促,半晌,他開口問道,「為何?」
謝肖珩避開他的眼睛,沈聲道,「朕說過了,朕不愛你,自然也不再留著你。」
林忘眼睛閃了閃,張了張唇,什麼都沒有說,但想到即將到來的自由,到底輕聲說,「如此便好......」
他對謝肖珩的感情太複雜,二人糾糾纏纏,早已經不是單單一個恨字這樣簡單。
謝肖珩忽然站起了身,身形似乎有些搖晃,他快速而沈沈道,「明日朕會派人護送你出宮。」
竟是怎樣快要送他走,林忘抿緊了唇,想要言謝,謝肖珩卻依舊逃也一般出了殿外,彷彿再慢一步,他就會反悔。
窗外寒風呼嘯,大雪紛飛,雪似乎下得沒有個盡頭。
屋裡讓徹夜未再入眠,而屋外人跌跌撞撞踏入雪地,終究是再也忍不住,不似個帝王無聲落淚,只有謝肖珩知曉,不是不愛,而是他太怕了,連世間最後一點溫暖都離他而去。
他要留住這點溫暖,就只有讓林忘遠走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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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江南。
街巷里有人替人寫信的先生,穿一身素衫,長得俊秀,為人溫和,左鄰右舍需要寫信的都往他的攤子去,他是兩年前來到此處的,說自己姓林,只讓人叫他林先生。
春日一來,林先生擺攤的時辰便也提早了。
林先生身體似乎不大好,時常臉色蒼白,街道的婦人心疼他,沒有少給他塞雞蛋豬腳,美名其曰給他補身子。
這日,街道里來了個錦衣男子,氣勢非凡,一雙丹鳳眼使得人看都不敢看,眾人只見得他徑直走向了林先生的位子,林先生正給一個老婦寫寄給當兵的兒子的信,等寫好了,老婦起身,錦衣男子把一頁宣紙擺在他面前,音色清朗,「就勞煩林先生為我做一幅畫吧。」
林先生一怔,眾人只見得他抬起頭來與錦衣男子對視著,半晌,露出一個淺單至極的笑來,「你想畫什麼?」
「就畫,踏雪尋梅圖。」
江南好風光,柳絮飄飄迷人亂。
許久,林先生接過宣紙,溫聲道,「梅花已落,不如畫一幅春日百花圖。」
錦衣男子忽的眼圈泛紅,一個好字散在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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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書有記,新皇謝肖珩登基三年退位平成王,從此不知所蹤。
野史記載眾說紛紜,有人道是平成王奪位弒君,有人道謝肖珩病死宮里,亦有人道,在三月江南見到一錦衣男子與一素衣男子並肩而行,前者像極了畫冊里的謝肖珩......
但究竟如何,到底是無人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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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