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窮孩子

　　1.

　　如今當老師是一個比較吃香的工作，基本工資雖不高，賺的外快卻隨時是工資的好幾倍，還不用交稅，當然，體育老師例外。

　　陸之明上年任教的學生裡出了個單科成績全市第一，學校因此給了他十萬塊獎金，今年帶的學生暫時不用應付升大學的壓力，他自己也鬆了口氣。但年級共分六個班，一班是這其中的重中之重，實際上每天都有鋪天蓋地的試卷測驗題等待著這群需要重點培育的對象。

　　大多數人認為壞學生可以分很多種，好學生卻都是一種形象，實質上越聰明的人心思越複雜，細膩敏感，隱藏頗深，自然也就更難以理解。作為班導師，陸之明一般只關心學生的成績和身體狀況，其他諸如心理方面的問題，他則從不過問。說到底，「老師」這兩個字在現今社會只代表著一種職業，是否選擇要為學生赴湯蹈火，全憑個人意願。

　　“陸老師，這次小考的年級排名出來了，”坐隔壁的人遞給他一份名單，笑著道：“第一名又是你們班的許梧，我看這孩子明年極有可能為校增光。”

　　他接過名單看了幾眼，預料之內的第一名暫且不提，他所教的班在前五十名之內只占了二十個名額，這樣不理想的數據使他不太滿意。

　　“李老師，上次的交換試題發下去了嗎？”

　　“哦，都數好了，放在那邊，”對面的人邊整理資料邊說：“現在的學生真是越來越大膽了，聽說昨天陳主任收到一份學生聯名抗議晚自習的信，看得他臉都黑了。”

　　“還說呢，我們班幾乎所有人都簽了名，我都不知道他們私底下在搞這些東西。”

　　“哎，拿現在的學生沒辦法啊~”對面的人感嘆一句，站起身捧著資料走出了辦公室門口。

　　預備鈴響，大家走的走散的散，陸之明聽到有人輕敲了兩下門，他抬起頭，看見許梧站在外面，便開口道：“進來吧。”

　　許梧點點頭，快步走到他面前，小聲說：“老師，我來拿試題。”

　　“嗯，在那邊的桌子上，”陸之明用筆指了指斜對面，然後扭頭看著許梧的背影問：“最近生活上有沒有什麼困難？”

　　許梧頓了頓，抱著一疊試題轉過身，輕輕的搖頭回應：“沒有，謝謝老師。”

　　“如果有的話記得告訴我，不要客氣，我會儘量幫忙。”

　　“好的……”許梧臉頰微紅，有點緊張的道：“老師，那我出去了。”

　　“去吧，待會下課順便把作業收一下。”

　　上課鈴響，原本不太喧嘩的教室變得更為安靜，許梧把試題分發完便坐回自己的位子上開始答題，這時，後面的女生戳了戳他的肩膀，低聲道：“班長，昨天的數學作業借我抄一下好嗎？”

　　許梧沒回答，卻從自己的書包裡抽出練習冊遞給她，女生感激的接過，用口型說了聲謝謝。

　　將近下課，坐在最後一排的兩男生突然玩鬧起來，聲音令人煩躁，剛抄完作業的女生不禁扭頭白了他兩一眼，厭惡的道：“你們能不能閉嘴？自己成績差就算了，別連累其他同學好嗎？”

　　“切，你很了不起哦？”其中一個男生挑釁般瞪著她。

　　“至少比你好。”女生收回目光，冷淡的轉過身，一直到下課前，後面的噪音果然收斂不少。

　　下課後，許梧把收齊的作業交到辦公室，回教室坐下時又聽到附近的女生在聊八卦。

　　“我一定要向老師申請調位，梁傑那人簡直煩死了！”

　　“他當初是怎麼進這個班的？”

　　“八成是靠關係啦，就他那豬腦，老是全班倒數第一。”

　　“他上次還說他老爸準備送兩百萬讓他進X大。”

　　“他那種人就算進X大也沒用，何況錄取分數線擺在那，又不是靠錢能搞定的。”

　　“就是！”

　　許梧放下筆，忽然沒了做題的興致，對於他來說，勤奮讀書的最終目的從來都只有一個，就是找一份高薪水的工作。

　　許梧家裡很窮，非常窮，他們一家三口是從鄉下搬來的，因為父母想讓兒子考取好的學校，出人頭地，於是，他們拼了命的幹些粗活，想在這城市裡找到一塊小小的遮瓦之地，也好繼續供兒子上學。也許這種想法聽上去實在很俗不可耐，但許梧的父母讀書不多，唯一深信的就是名牌大學的畢業文憑不僅能光宗耀祖，還能讓他們的兒子從此走上一條康莊大道，告別那種專屬於社會低下層的、成天為柴米油鹽斤斤計較的生活。

　　能賺錢的門路其實很多，許梧並不是那種天生就熱愛學習的孩子，他曾經想過去當一個建築工水泥工之類的，結果想法一說出口，他差點被老爸揍個半死。

　　很長一段時間他始終沒有搞明白，他們家最缺的就是錢，只要能賺錢，做什麼不都一樣麼？

　　讀書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十幾年的苦讀卻不一定能換來想要的結果，現在連不少研究生都找不著工作，許梧覺得，如果他出生在一個非常富裕的家庭，那他肯定會成為一個標準的富二代，至於讀書什麼的，讓它見鬼去吧。

　　幸運的是，班導師幫他申請了學校的特困生補助，每年還能拿到一份獎學金，每逢這種時候，他的老爸都會喜滋滋的說：“你瞧，會讀書就是不一樣，看學校和老師對你多好！”

　　會讀書也就只有在學校的時候有點用，出了校門那都得靠關係講人情，誰還理你數理化考過多少分，許梧當時在心裡默默的反駁。

　　“星期六去燒烤吧？”身後的女生們商量著放假的活動。

　　“好啊！把小燕和曉韻都叫上吧，再叫幾個男生給我們當苦力！”說完一陣大笑。

　　班上幾乎從來沒人主動去邀請許梧參加同學間的聚會，並不是他有多討人厭，恰恰是因為他和別人都相處得很好，而他申請特困生補助的事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出去玩必定是AA制，大家都有默契的不想讓他難堪。

　　在鄉下，家家戶戶的基本情況差距不大，出來之後才瞭解這個城市的兩極分化到底有多嚴重，儘管許梧的父母每天過著起早貪黑的日子，但人畢竟不是鐵打的，半年前，許媽由於無法負荷工廠的工作而生了一場大病，身子骨大不如前，在那之後，許爸便挑起全家重擔，一人做三人吃的生活，清苦程度可想而知。家裡除了節衣縮食，為了省電還不看電視，不用洗衣機，甚至連夜裡都不開燈。

　　許梧在這樣日復一日的窘迫環境下根本料不到自己會有什麼光明的前景，生活是很艱辛的，與其奢望遙遠的未來，不如先思考該怎麼去解決眼下三餐溫飽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