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聖獸宮 下卷

第六十三章 燈塔

　瓶子小巧清透，依稀發著微弱的藍光。

　打開軟木塞後，顧聽語將瓶底翻過來，封存在裡面的一小捲紙便順勢滑出瓶口。出乎意料的，巴掌大的一張紙面，竟然塗滿了異常鮮艷的色彩。

　冰藍色的純淨海底，大片血紅的珊瑚如燃燒的火焰濃烈綻放，數不清的橙色金色小魚排著隊列前行，那畫面彷彿是活的，顧聽語好像看到他們快速的游動，聽到魚尾波動海水的“咕咚”聲……

　這幅畫的特別之處在於，在魚群隊伍的前端，有一隻帶著翅膀的紅色小魚。

　那雙翅膀彆扭的插在小魚身上，不同於鳥類的羽毛，翅膀的結構更像蝙蝠的雙翼。

　顧聽語抬頭看看天空，萬里無雲，天幕盡頭與海平線連為一體……片刻後，再度低下頭看著畫卷。

　是誰畫的？

　他想表達什麼？

　顧聽語將畫卷小心放回瓶子裡，然後隨身帶著往前走去。從來到這裡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天時間，顧聽語一直坐在原地發呆，沒有注意到自己所處的竟是一個孤島。

　島嶼不大，只是沿著沙灘將小島環繞一圈後，夜幕如約降臨。顧聽語沒找別的人類或動物，但日落潮汐的海浪聲卻並沒有讓這世界顯得異常孤寂。

　他不斷在海邊撿到漂流而來的小瓶子，每打開一個，裡面就畫滿了瑰麗鮮活的海底世界。那如夢如幻的光線陰影、首位相連的魚群，以及一隻帶著小小翅膀的怪異小魚全部活生生的躍然紙上。

　黑夜來臨後，顧聽語在島嶼的另一頭發現了一點光亮。

　那是立在水天交接的一座燈塔。

　燈塔……燈塔……不知為何，顧聽語遙望遠方那一抹微光，忽然有種錯覺——這裡是黑夜的盡頭了。他坐了下來，六七個小瓶子丁零噹啷作響。

　夜風，海浪，燈塔，內心漸漸寧靜下來。

　顧聽語忽然很慶幸，他曾經很懼怕孤獨，但是現在他卻感激著它。一個人，靜下來後可以想想曾經，可以想想接下來。又或者，乾脆什麼都不想。

　只是望著夜幕的微光，看到眼眶模糊……

　他在不知不覺中昏睡過去，夢中燈塔的微光即將隱去，他在黑夜中不停的前行，究竟何時才能達到終點……懷揣著不安和恐懼，卻又強迫自己意志堅定。

　小時候，媽媽曾經問過顧聽語，“如果只用一個詞語來形容你，你希望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印象裡自己回答了一個詞，不是堅強，不是深度，也不是強大……

　“我希望自己是一個……”

　顧聽語睜開眼睛。

　天色剛剛破曉，他呆坐在沙灘仰望晨星，淡青色，一點一點的撐開深邃濃重。每次看到黎明來臨，他都會覺得自己正感受著人間甦醒的脈象。

　身體有些酸，昨夜風大，顧聽語此時手腳冰涼，如果不是鳴淚護體，他估計要被海風吹出毛病了。

　他站起來，活動了下身體，忽然瞄到一個小瓶子安靜的躺在幾步之遙的沙灘。顧聽語將它撿起來，低頭數了數已撿到的瓶子，然後確定這個瓶子是新飄來的一隻。

　習慣性的打開瓶塞，等他看到那幅畫後，忽然渾身顫慄起來，他吃驚的四處探望，然而除了海水和孤島外，周圍毫無異常。

　“……巧合麼……”

　連自己的語氣都帶著懷疑，只見那張小小畫捲上，第一次畫了海底之外的景色。那是靜謐的夜色中，一個男人遙望燈塔的樣子——男人刻畫的並不細緻，只是隱約勾勒起輪廓，但是男人腳邊的瓶子數量，以及男人衣服的顏色，與現在的顧聽語一摸一樣。

　——是誰，在昨夜將顧聽語印入畫卷。

　又是什麼力量，將小瓶子漂流到他的腳邊。

　顧聽語再度將島嶼細細搜尋了一遍，但是島上除了稀疏的熱帶植物以及零零散散的碎石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動物生存的跡象。

　這一天在焦灼與尋覓中匆匆而過，傍晚之時，燈塔亮起微光，顧聽語隱隱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麼，直到他望向海天交接的燈塔時，突然茅塞頓開——

　白天，燈塔的光亮熄滅；臨近傍晚，燈塔又再度開啟……

　那麼燈塔裡必定有人存在！

　*

　海面隆起晨霧，遠處點點微光指引著方向。

　顧聽語很久沒有游這麼長的距離了。只是體內有一股溫暖的力量源源不斷支撐著他，他不能在中途停下，只能一口氣游到燈塔。

　鳴淚的力量溫潤柔和，顧聽語還弄不清鳴淚究竟有什麼用，但是他能感覺身體異常熟悉這股力量，它融入了自己的骨髓和血液，簡直就像與自己血脈相通的守護者。

　燈塔是一座白色錐形建築。塔的下方有一塊很小的四方平台，待顧聽語游到燈塔之下，他費力的爬上平台，全身呈大字型平躺喘息。

　好不容易，濕漉漉的顧聽語緩緩爬起來，他做好心理準備，甚至預想要和幻想中的惡龍鬼獸決一死戰時，出現在他視線的，竟只是那種既普通又熟悉的小瓶子。

　顧聽語仰頭望瞭望塔尖，然後俯身撿起瓶子，這一次，瓶子沒有畫，僅僅是一把帶有銅鏽鑰匙。

　顧聽語圍著燈塔轉了一圈，總算找到一個小小的鑰匙孔，白色的門與白色的牆壁溶為一體，很難察覺這裡藏著一個入口。顧聽語將鑰匙插進孔裡，扭動鑰匙——

　“喀擦”——門開了。

　進入燈塔，第一眼望去是滿目鬱鬱藍色，窄小的圓形牆壁上，密密麻麻畫滿了海底的世界。抬頭仰視一眼望不到頭的樓梯，盤旋而上的大理石階梯一直通到塔頂，每上一步，眼前的壁畫又帶來新的景色。

　憂鬱的藍色，在這人的畫下變得濃烈和炙熱。眼前細膩的畫風，這濃烈的用色，這渾然天成的筆觸，都是誰一筆一筆的畫上去的呢。

　顧聽語忽然產生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這個人的畫，他見過——不是之前漂流瓶裡的畫卷，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忽然，顧聽語愣住了，畫面上出現了一群嬉鬧追逐的人魚，飄逸的秀髮，空靈的眼神，還有他們快樂的笑容……

　人魚的影像一下子將顧聽語的記憶向後拖拉，一直後退到來到異世之前的那個夜晚——

　當他在古代神話博物館時，曾看到一幅古老的畫卷，畫中一個人類男子周圍聚攏著十二隻聖獸……其中一隻，就是有著人類上半身和魚類的下半身的人魚。而那副古卷的畫風，正好與眼前的壁畫吻合。

　“噗通……噗通……”顧聽語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他終於找到了迷途的線索。

　拔腿衝向塔尖，藍色的壁畫呼嘯而過，模糊中有一種在海底狂奔的感覺。

　越往上走錐形燈塔就越狹窄，終於，顧聽語來到最頂端，有一個白色小門正靜靜等待著他。

　門把出掛著一隻漂流瓶，和之前見過的一摸一樣，顧聽語氣喘吁吁，他思忖片刻，將瓶子拿下來打開了塞在裡面的畫卷。

　畫中是自己正蒙著眼睛進入房間的樣子。

　……什麼意思？

　顧聽語轉動門把，白色的小門靜止不動，過了一會，從門底的夾縫裡塞出一塊黑色的布條。

　“如果我要進去，必須蒙上眼睛，對嗎？”

　很久的沉默，最後從門的另一邊傳來一聲淡淡的“恩。”

　顧聽語用黑布碰上眼睛，“好了。”

　……然而門還是打不開。顧聽語開始敲門：“我已經矇住眼睛了，請你開門，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問你。”

　“你保證不會看我。”

　顧聽語點點頭，儘管隔著門板對方看不見。

　門輕輕打開，撲面而來的海洋味道，並不是那種魚腥氣味，而是那種猶如置身滿地白色鹽沙的淡淡鹹味。乾淨而舒服。

　顧聽語覺得口很乾，他想問他是誰，他想問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他想問他究竟知道些什麼……

　然而，在他還未說出口時，伴隨著一聲痛呼，顧聽語聽到有什麼東西撞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