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顧月息的中秋節是在封莊過的。
距離七月二十九日事發,距今已經過去半個月, 但是六扇門的公務還沒有完。
那一日, 顧月息將晏清都和他的鴉羽衛一眾人送至封莊山下, 目送那個人走遠,然後便孤身一人擋在那裡, 不叫任何一個人追上去。
直至,再也沒有人試圖從這條路上過去。
顧月息靜靜地看著遠處,他知道,前路等待著晏清都的是無盡的追殺。
不論那個人是因為什麼, 寧願背叛旭王也要站在封莊人這一邊,救那個孩子。至少這一刻,那個人選擇了和他站在一邊,並肩作戰。而不是, 拔刀相向,互為敵人。
只這一點,便是雲開雨霽。
這一路搏殺之下, 塵埃血色, 便也不算什麼了。
顧月息原路返回山頂,回到陪陵入口。
因為當初晏清都及時的出現澄清,將一盤散沙摸不著頭腦的旭王部下拉攏起來, 共同抵抗神秘刺客勢力,又有他緊接著說出的皇孫慕容辰羲的下落,隨後吸引走絕大多數刺殺勢力,那些人炸燬陪陵的計劃重心偏移, 陪陵這裡的壓力才驟然減少。
等顧月息回來的時候,山上的戰況已經結束,只剩下眾人警覺地清掃現場,救助傷患。
六扇門人少,旭王的部下以防守為主,傷亡慘重的無疑是封莊本來的守護勢力白家軍。
儘管如此,木天河還是組織人手,將陪陵裡的廢太子棺槨運了出來。
雖然吉時是八月初一,但彼時眾人已經顧不得了,誰也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還有後手,當真炸燬陪陵。
顧月息站在那裡,第一眼看到的是一身血污的風劍破。
他站得筆直,如一柄沉默的寒劍,默默站在那群運送棺材的人當中,替他們警戒著來自周圍的危險。敏銳地直覺叫他瞬間便朝顧月息看來。
遠遠地沉默地看著自己的風劍破,叫顧月息不禁眉宇微動,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那一刻的風劍破極為陌生。
顧月息走了過去。
那棺材上有不少劈砍的痕跡,棺蓋一角都被削去。
見顧月息來了,立刻有查錄現場痕跡的捕快低聲匯報。
顧月息便聽到,陪陵裡有打鬥的痕跡,發現了十數具屍體,無疑,最後這些人皆是死在風劍破手中。
叫捕快這般急著匯報的原因是:「……那群亡命徒竟然毀了廢太子的靈柩,棺材蓋都劈成柴燒了。真是不要命啊。顧大人,這可怎麼辦?」
顧月息聞言,看了看棺材上的痕跡,又看了眼一旁神情冷峻毫無表情的風劍破,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接過燈盞,獨自走進了陪陵。
出來後,風劍破還站在那裡沒有走。尤為沉默,像雲霧籠罩的險峻山崖。
顧月息看著他,風劍破的捕快外衣無疑是被晏清都穿走了,身上只有黑白相間的武服,只是這武服也被塵埃血污染成灰色。只有執劍的右手是乾淨的。
顧月息的記性很好,所以他記得很清楚,風劍破自從上次回來,一直在練習左手劍。因為他的右手似乎被人打斷過,對於風劍破這種程度的劍客而言,只要傷過手,就算痊癒,也再難以回到巔峰,想要超越,只有破而後立。
但現在,風劍破右手執劍。
顧月息還記得,晏清都穿走了風劍破的衣服,所以,本該有一件晏清都的外衣不見了。
什麼時候晏清都那種人會脫去外衣?尤其是在黑暗寒冷的墓道里?有一種情況最可能,比如說烤火的時候,想要坐下來休息,用外衣來鋪墊。
晏清都只是講究,但顧月息是愛潔,所以他立刻就能想到發生過什麼。
顧月息看向風劍破的左手,那隻手被他負到身後。
雖然知曉墓室裡發生了什麼,但顧月息還是想不明白,以晏清都的性格或許做得出砍了太子棺材板當柴燒的事,風劍破怎麼會跟他一起?
他不會錯認,削去棺材蓋一角的那凌厲極快的一劍,是出自風劍破的劍招和他手中的那柄劍。
顧月息並沒有揭穿,只是對風劍破平靜地說:「這裡交給我善後,回去休息吧。」
風劍破臉色蒼白,眉眼過分沉默,像是在墓道里關了幾百年一般,無損銳利,有種黑暗遲緩的鐵銹,讓人不舒服。
低啞的聲音突然說道:「那群人是崔家的殺手。有冥靈之稱的無名殺手組織,崔家就是他們背後的主人。」
這話即便是顧月息都眸光一冷,他聲音冷靜:「怎麼發現的?」
風劍破只是看了他一眼,眸光幽暗深遠,如同白骨眶中的冥火。
即便是顧月息,在那一眼中,心底都微微一寒。
風劍破什麼也沒有解釋,就這麼沉默地離開了。
雖然風劍破自從在清苑縣消失之後回來,一味懷疑諸葛霄隱瞞會武功,性情就一直有些變化,但自那次陪陵出來之後,這種變化則尤為明顯。
這段時間顧月息一直忙著處理封莊之事,無暇他顧,等到血書陳奏御前,晏清都和慕容辰羲安全歸京,他才稍稍抽身。
然而緊接著便接到新任務,不但要追查這伙神秘叛亂勢力的真身,還要追查廢太子巫蠱案和廢太子之死。哪一個都是麻煩又危險,碰不得的陳年懸案。
而他身邊,諸葛霄重傷未癒,風劍破孤僻古怪。
說好委派來助他的高小樓、烏夜啼,遲遲未到。
昨夜中秋,只顧月息一人對月酌酒,那兩個人都沒有出現。
清晨起來,顧月息便收到汴京來的消息。
與此同時,一直臥病在床,半步不出的諸葛霄,出現在了他的院子裡。
「看來你也收到消息了。」諸葛霄神色從容,臉上的病容幾乎不見,只是行動間難掩虛弱。
顧月息與他入座,示意無關的人下去。
「如果你說的,是旭王被嘉賞之事。」
諸葛霄頜首,眉宇神情微凜:「你我都知道,封莊此事是旭王始作,被人黃雀在後。他本該就此獲罪,偏偏晏清都死心塌地幫他。咬死了他是奉旭王之令保下皇孫。如此一來,對旭王的指控便毫無立場。」
顧月息面無表情,眸光冷清:「我也沒想到。」
「現在你還不信,晏清都打從一開始就是旭王的人嗎?」
顧月息靜默不語,從他波瀾不起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
諸葛霄手指似是無意識地輕敲,眸光忽然一轉,理智冷靜。
「有一件事,不知道我有沒有跟你提過。紅葉之所以突然醒悟,好像是因為看見了什麼人。」
顧月息抬眼看向他。
諸葛霄把紅葉死前,揚言看見鬼的反應說給他聽:「這些天養病時候,我一直在想,這封莊之中,叫紅葉害怕的鬼是誰?又是誰,見過了紅葉,轉頭就殺她滅口?直到我無意收到一個,關於晏清都的無傷大雅的小情報。」
顧月息眸光一動:「晏清都?」
諸葛霄抵唇咳嗽幾聲,眉間微微凝重:「有人看到過,晏清都剛來封莊的時候,便和旭王身邊的一個寵妾私下幽會。」
顧月息神情紋絲不動,靜靜地看著他,片刻,清冷聲音淡淡:「他再輕佻風流,也不應該那麼快就動旭王的女人。所以,很可能兩個人是舊識。」
諸葛霄露出一絲笑意,只是很快便消失無蹤,他點頭:「我也這麼想。所以,我立刻就想到一個紅葉和晏清都都認識的女人,你還記得消失不見的宋筱嗎?」
顧月息眼眸微鎖,平靜說道:「你懷疑紅葉看到了宋筱,宋筱是旭王身邊的寵妾?」
「是。不排除這種可能。只是那女人很快就隨旭王離開,我現在這樣也無法求證。」
顧月息頜首:「我會去查。」
「那就交給你了。」諸葛霄又咳嗽幾聲,目光平靜,「關於我和風劍破的調查,你得出結論了嗎?」
顧月息靜默,迎著他的目光,冷情冷性的面容,無動於衷。
諸葛霄自嘲一笑,神情淡然:「看來還沒有。雖然理應避嫌,但我還是給你一條線索。這段時間以來,風劍破的反常你應該也已經發現了。但有一點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關注晏清都的消息。」
顧月息自然是發現了。
風劍破開始比任何時候都更獨來獨往,行蹤神秘。除了更加毫無顧忌地盯著諸葛霄調查,就是不斷複查跟晏清都有關的事。
「他剛回來時候,咬定焚蓮和孤禪寺一案無關,我們查錯了人。但現在卻好像又變了,開始極為維護晏清都,對焚蓮抱有敵意。重點調查焚蓮在晏清都身邊的過往,似乎極其不信任這個人。就像是,爭風吃醋。」
諸葛霄在六扇門同僚這裡一向沒有外人面前的溫潤無害,說話甚是直接尖銳。但顧月息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冷靜的嘲諷。
「我知道,他對我提了指控,我應該三緘其口,避嫌。但是,時間久了我就在想,他為什麼要獨獨盯著我,用這樣一個拙劣的藉口將我排斥出案子中心。於是,我也調查了一下他。」
諸葛霄冷冷一笑,稍顯虛弱的臉上一絲銳利:「結果,我在風劍破那裡,翻到了這個東西。」
他自袖中拿出一個被一塊昂貴的布料細細包好的東西。
顧月息看了眼,小心打開,很快眼皮微跳,看到那昂貴雪綢之中露出的一角衣衫,正是晏清都那件失蹤的鴉首外衣。
諸葛霄聲音冷涼,有一絲因為咳嗽引起的微沙:「風神捕難得情深。就不知道,到底是出自他本心,還是中了別人的計。」
顧月息眉睫一動不動,緩緩抬起,眼中清明沉靜:「什麼計,誰的計?」
諸葛霄沒有笑,靜靜地看著他:「我不確定,但是,他性情大變,對晏清都態度反常,這一點像極了之前你告訴我的,焚蓮的反常。之前我一直不能確定,到底是我一時失手,晏清都無意與焚蓮結下契約,還是在我下手之前,晏清都就已經與焚蓮結契。但現在,有機會證實我的答案了。」
顧月息喜怒不顯,平靜地說:「你懷疑風劍破也中了雨霖鈴?」
諸葛霄頜首:「這不難核實,中了雨霖鈴的人月光下流血受傷,身上會長出半透明的籐蔓。如果那個宋筱果真就是旭王的寵妾。如果除了焚蓮,風劍破身上也有雨霖鈴。結合晏清都對旭王死心塌地的維護,那這個人打從一開始就騙了我們所有人。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你要小心……」
匡!
正在這時,整扇門都忽然碎裂開。
塵埃落下,話題正中的風劍破劍歸鞘中,冷峻漠然走來。
他徑直走到這兩個人面前,自顧月息手中抽走那雪綢包裹的衣物,小心撫平,放進內襟貼著心口的地方。
顧月息眉宇冷靜端莊,紋絲不動看著他。
諸葛霄神情平靜,從容說道:「不過是一件衣物,這麼生氣?既然你來了,應該也聽到了我的話,你敢證明嗎?」
風劍破漠然的眼珠這才轉了一下,看向他,那眸光的冷不帶絲毫銳氣和防備,像是隔著層層累積的冰川。
「不用證明了。你諸葛霄說出的話,假的也能變成真的。我應該是中了雨霖鈴,但下藥的不會是晏清都,只會是你諸葛霄。」
諸葛霄猶帶幾分蒼白虛弱,那張優雅清俊的面容,縱使沒什麼表情,也不會叫人覺得威脅。只會覺得文人風骨,百折不摧。
聽到風劍破的指控,他也沒有任何訝然,從容不迫,淡然自若,甚至沒有看旁邊的顧月息的表情。
「風劍破,你在六扇門做了這麼久神捕,應該知道張口亂說一時可以迷惑人,但六扇門是講證據的。」
風劍破靜靜地看著諸葛霄,並沒有過去的少年銳氣,一言不合便劍指仇敵,他平靜地說:「你說得對。所以,就算大家發現了你的真面目,也沒有人能奈何你。製造證據和銷毀證據,無人能出你左右。」
「但是,現在我在盯著你,你不會有機會再害他。晏清都,是我要保護的人。你和你的那些拿不出手的詭譎戲碼,他說,他不感興趣了。」
諸葛霄從容平靜的面容微微一動,那雙清潤的眼眸深處,一絲殺意浮動,如同鯨鯊之鰭劃破深海。
只有風劍破捕捉到了,他緩緩笑了。
原來你也會憤怒,不急,這只是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獵犬擋在狐狸面前,打掉了狐狸準備給啾啾貓的,帶毒的新玩具。
獵犬:這種拿不出手的東西,你自己玩吧。
狐狸殺心頓起,垂下耳朵和光鮮的尾巴。
狐狸:我被霸凌了~嗚嗚,啾啾~
代表智慧和公正的靈鹿站在一旁看著,沉思了一下。
靈鹿:你們鎖了,鑰匙我保管。
獵犬:……
狐狸:……
啾啾貓:怎麼還沒有來找我玩的,好無聊哦。
惡犬偽薩摩:來玩猜猜我是誰嗎?是惡犬,還是薩摩。
啾啾貓:唔,猜對了,你會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