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晏無咎氣得口不擇言,冷笑著說:「大師的心胸可真是開闊啊,看在下不順眼直說便是,何苦這般迂迴?搞得在下差點以為,大師其實是心悅愛慕於無咎,因愛生恨,這才非要每日里拉著無咎一起看星星看月亮。」
不就是噁心人嗎?誰不會啊。
焚蓮這次沒有吭聲,半響似是嘲弄地笑了笑,淡漠地說:「啊,你發現了啊。」
晏無咎更氣了,氣到想掐死他,但這次他沒有表露,反而微笑淡淡地說:「呵,忍不住了,終於露出真面目了?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人。」
話了嗤笑一聲,拂袖離去,回房間的時候把門推得差點散了架。
然而,為了忍辱負重報仇,第二日還是得臭著臉早起去練武。
焚蓮站在黑暗裡,望向燈火燃起又熄滅的房間,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冷非冷,古怪至極。
和往常一樣,他靠在廊柱上,閉上眼睛。
運轉了內功,就能清晰聽到,那人罵著禿驢、神經病,漸漸進入了夢鄉。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啊。你不該是最清楚的嗎?」和尚輕輕地低語,垂首把《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默念了數遍,直到他蠢蠢欲動的妄念能沉下去。
……
晏無咎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一條河,他身後的岸上著了火,滔天的烈焰步步緊逼。可是河水又寬又廣,既看不到岸,也沒有能渡他的船。
退無可退的時候,那些火焰燒到了河邊卻停止了蔓延。
艷紅的火如天國之花,不斷竄起,便一朵朵飄上天空。
他回頭看向河面,漫天都是紅色青色的蓮花,水面顯得極為黝黑。
這時候,身後有一雙手輕輕推了他一把,他就掉進了這黑暗的河裡。
冰冷沁涼的河水浸過口鼻,一點點溺死他。
他沒有掙扎一下就沉入水底了,隔著遙遙遠去的水面看著漫天朱紅,不知道為什麼,又看到了汜水河畔。
不,應該說,他又一次回到了汜水河畔。
槐花樹幹粗糙的紋路硌得他難受,更難受的卻是脊背直竄大腦的失控的顫慄迷茫。
河水潺潺流動的聲音很大,卻蓋不住他喉嚨急促的呼吸和氣悶的哽咽。
頭頂的槐花樹不斷搖曳,星白的花和水露一起掉落,在虛晃的視野裡,彷彿一段不真切的螢火流光。
那個人的手乾燥有力,嘴唇微涼,俯身輾轉溫柔地吻他,強勢得沒有絲毫意亂情迷的旖旎,反而理智又冷漠。
就像是在做一件莊嚴鄭重的儀式,聖潔無情也頹麗糜爛。
晏無咎伸手顫抖地抓住那人的衣襟,用力推開,想要把他看清。
卻看到穿著姜紅色僧衣,眉宇氣息禁慾冷漠的焚蓮。
他的瞳孔不由驟縮,繼而雙眼緩緩睜大。
意識到和自己如此親密的人是焚蓮,比起羞恥惱怒來,那種打破禁忌的褻瀆感,更讓晏無咎驚愕刺激。
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惡意轟然湧上腦海,他張嘴咬住焚蓮的手臂不鬆口,挑釁似得眼尾上挑睨著他。陰狠靡麗的笑容,彷彿被鎮壓的嗜血精魅。
焚蓮好像沒有任何感覺一樣,垂眸認真地凝望著他。
縱使面前的情景曖昧凌亂,這個人也沒有顯得絲毫狼狽。
那張線條凌厲淡漠的臉,從容冷靜,無慾無情,唯有那雙眼睛暗湧深沉,專注地看著他,彷彿蘊藏著漫不見底的深淵執妄:「阿彌陀佛。無咎……如果我救不了你,我會親手殺了你。」
醒來的時候,晏無咎還記得自己那一刻驚愕、惱怒和氣悶。
但等睜開眼再回憶,殘留的關於夢境的記憶,就潮水般退去不見了。
只剩最後,焚蓮斂眸低下頭來,輕輕吻他的畫面。
大約即便是夢裡的他,也覺得這畫面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了,所以才格外的印象深刻。
晏無咎呆坐在床上,大腦不由自主把那個畫面循環播放了好幾遍,才漸漸回過神來。
之所以會做這麼喪心病狂的夢,顯然是因為昨天半夜睡前,他和焚蓮口不擇言的互懟。
不過是隨口噁心那和尚一句,才嘲諷說他不會是暗戀自己,因愛生恨。
哪裡知道會現世報,當晚就做夢被和尚強按著親。
晏無咎把那光怪陸離的夢境碎片努力撿回拼湊了一下,恍惚想起了什麼,整個人都不好了。
好像,不止是被按著親……
晏無咎面無表情。
他素來知道自己沒什麼下限,早已是被一群人渣蓋過章的渣中典範。但是也不曾想到,連這種冷硬如石的禿驢他都能下得了嘴。
而且,還是個跟他有仇,相看兩相厭的禿驢。
雖然詭異的是,這個夢裡他是被下嘴的那個,但是這是晏無咎做的夢,自然默認是他的潛意識主導出這樣的結果。所以,還是他下的嘴。
不過,想起夢裡那雙專注凝視的雙眼,晏無咎心不在焉地想,和尚生得好像還真的挺好看的。低頭斂眸親下來的時候,乍然看去,還有那麼點冷情撩人的性感。
這一日,晏無咎自然是遲到了。
雖然做了這樣破廉恥的夢,但是晏無咎見到另一個當事人時,卻還是一貫的面無表情淡定自若。沒有一絲羞恥尷尬,和因此導致的惱怒迴避。
相反,或許是因為夢裡那個長鏡頭特寫,晏無咎反而忍不住多看了焚蓮許多眼。
昨晚之前他雖然一直知道這和尚生得英俊,但那就只是知道罷了,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感覺。做了這個夢後,他忽然就開始真切意識到,這樣的英俊到底是什麼程度。
至少,讓他夢醒以後想起來,不至於覺得吃了大虧。
但也就是這樣而已。
夢境本就是荒誕不羈的,夢到和死對頭做這樣事固然詭異,但也不是唯獨晏無咎一人做過這樣的夢。
心理學上可以解釋為,這是外界壓力在夢裡的具象映射。
周公解夢上,也可以說是……呃,周公沒有解過這種夢。
總之,上午都還沒結束,晏無咎就已經將這件事完全拋諸腦後了。
若不是很快發生的那件事,晏無咎恐怕永遠也不會把這個夢境拉出來,再回想第二次。
就在這天中午,晏無咎午睡前那段時間,縣衙突然噪亂起來。
因為,太平已久的清苑縣發生了一起案件。
具體是什麼案件,知情人皆諱莫如深,只看到晏縣令的臉色極為嚴肅難看,匆匆離去。
下午的時候,消息才在小範圍傳開——清苑縣出了個採花賊!
遭殃的不是本地人,是來清苑縣探親的官宦家眷。麻煩的是,那位家眷和晏縣令的頂頭上司沾親帶故。
事關女眷清譽,受害者的信息被模糊處理,對外隱藏。但為了防止出現更多案件,晏縣令下令全縣張貼告示,讓所有人進出嚴查,尤其是那些面生的男子。
此事原本跟晏無咎關係不大,可是,過不多久,縣衙內卻來了一個面生的捕快,說晏縣令傳喚晏無咎前去問話。
這話背後的意思,身為縣令的兒子,晏無咎不可能不明白。
只有兩種人才會有這個待遇,嫌疑犯,還有證人。
來帶話的是個面生的人,不是清苑縣的捕快,看來這案子有外來的人插手其中。那麼,前者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晏無咎神情淡淡,在對方的公服和腰刀上不著痕跡看了一眼,確定了心中的猜測。他什麼也沒有說,也沒有驚動任何人,跟著對方出了門。
府邸和縣衙就隔了一條街,不遠。
案情真相未明前,歷來不會在大堂上公開審訊過程,晏無咎熟門熟路走向內院正堂。
剛進了中堂院子,就看到大門敞開的堂內,一排太師椅上坐著的幾個分外扎眼的存在。
晏縣令正襟危坐主位之上,整個人身體微微前傾,像是隨時準備站起來回話。
右手邊第一位是一個白衣貴公子。白衣不是純粹的素白,而是泛著銀線暗繡的雪色錦衣。遠遠看去,便覺得滿目清貴高華,宛如高高在上的雲端仙君蒞臨。
第二順位是個一身玄衣的男人,跟那位一比就有些不修邊幅的落拓。奇怪的是他懷抱著一柄劍,那身黑衣乾淨利落,袖口很窄,腰帶卻很寬,顯得他坐在那裡就像一柄修長出鞘的利劍。
最後一位跟前面兩個格格不入,像是個走錯了地方的文人儒士。穿著的青色衣服也好,週身優雅謙遜的氣息也罷,都顯得恰到好處的溫雅和煦,並無特別的稜角尖銳之處。
但是,晏無咎一路走來,卻是離門口最近的那個文士先一步看到了他。
不知道是此人過於敏銳,還是誤打誤撞恰好回頭看見的他。
那人的目光溫潤含笑,帶著一點漫無目的的純粹好奇。撞見晏無咎的目光時,稍微停頓了一下,緊接著便自然而然對他微微一笑,風度翩翩地點頭示意。
然而,面無表情的晏無咎,無情地移開了目光,對他視而不見。
他目不斜視走進堂內,耳聽那些晏縣令單方面寒暄的話語,因為他的出現而暫告一段落。自顧自地走到左側最前方那把椅子前,直接落了座。
晏縣令見他來,下意識就想站起來,見所有人都坐著,抬起一點的動作就又落了下去。滿臉恰到好處的笑容說道:「無咎,這幾位都是六扇門來的大人,你這孩子莫要失了禮數,快給諸位大人見禮……」
「不必多禮。」說話的是晏無咎對面那個一身雪色錦衣,孤高清雅的貴公子。
他顯然不是個喜歡把時間浪費在無關緊要的寒暄上的人,那般冷情冷性,也不是個喜愛交際的性格。
「晏公子,請問三日前酉時這段時間,你在何處?與何人在一起?可有人證物證?」
那白衣公子面色清冷,並沒有絲毫尖銳敵意,彷彿只是例行公事的問話。但他整個人卻如同皎皎明月從雲端傾下,任何人站在這輝光旁,都免不了因此而自慚形穢。
晏無咎沒有回答,目光從他臉上移到旁邊玄衣抱劍一言不發的劍客身上,又移到門口那個青衣溫雅的書生身上,很快收回來,重新看向晏縣令。
就像是性情內斂不喜交際的孩子,面對外人的主動搭話,對信賴的父母無聲的徵詢,獲得點頭允許後,才決定如何說話做事。無辜又乖巧。
作者有話要說:對於沒什麼節操下限,渣中典範西門?無咎?大官人而言,被迫滾床單固然會記仇,但不值得他要死要活,他更在意的是讓他當眾丟臉,真是要追殺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的。
痛心疾首劃重點~
某大師慘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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