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莫得感情的太醫
自認大公無私地把關鍵點告知對方, 在魏蘇慎目光的幾經變化中, 方杉再度開口:“一起去面聖?”
魏蘇慎點頭。
方杉:“會不會引起承元帝的懷疑?”
太子和太醫交好,總會讓人往別的方面聯想。
魏蘇慎:“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方杉佯裝不解。
“你不是省油的燈。”魏蘇慎口吻冰冷地闡述事實,繼而補充道:“我也不是。”
哪怕各打算盤, 最後也會攪和到一處去, 既然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扯掉這層遮羞布。
方杉略一思忖:“也好。主動兜出或許會打消猜忌。”
皇宮很大, 但每個角落都會有人經過,魏蘇慎不方便和方杉多說, 一個恢復高傲冷漠的神情, 另一個又扮作低眉順眼的太醫, 朝著禦書房走去。
隔著一扇厚重的雕花門,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
在宮中當值的太監, 很多湯藥都是經過他們手,所以嗅覺要比其他人靈敏一些。此刻兩個守在門口的小太監臉色都不大好,那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正刺激著他們的神經。
見到魏蘇慎,連忙請安,魏蘇慎點頭後,方才誠惶誠恐地通傳。
禦書房內,承元帝面前站著一名高大的男子,他的輪廓有些類似異域人, 精壯的身軀具有一種極致爆發的力量。
看到魏蘇慎的一刻, 他的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皺。
承元帝注意到這一點, 輕咳一聲道:“太子最近在修閉口禪。”
陳嚴目中閃過一絲不信任的色彩, 太子的廢話連篇,他領教過一次。毫不誇張的說,寧願領百騎去偷襲敵人後營,也不想和太子來一次近距離交流。
承元帝也不指望一時半刻陳嚴能對太子改觀,目光放在站在魏蘇慎旁邊的方杉身上:“朕記得沒有傳喚你。”
“兒臣讓他來的。”
承元帝挑眉:“哦?”
魏蘇慎面無表情說著瞎話:“兒臣與張太醫一見如故,加之近來身體不適,就讓他隨行,以便應對突發狀況。”
編撰的理由很不走心,可以說是毫無邏輯。
承元帝斥責一句‘胡鬧。’
魏蘇慎:“張太醫醫術高明,有他跟著,兒臣很放心。”
承元帝思索是不是溺水事件把太子嚇著了,內心歎息一聲後決定放縱這不大不小的一次不合規矩。
“張太醫的醫術很好,”魏蘇慎的口吻不帶絲毫玩笑:“不如讓他幫將軍也看看。”
承元帝皺眉。
陳嚴則一句話回絕這份‘好意’:“不牢太子殿下費心。”
“將軍是國之棟樑,若是有個偏差,豈不是合了那些不安分的小國心意?還望將軍保重身體,對自己的士兵負責,對父皇負責,對……”
一系列排比句砸下來,陳嚴臉部一抽,望著承元帝的眼神很有深意……不是說在修閉口禪?
被當眾打臉,承元帝略微尷尬,方杉適時道:“太子所言有理。”
一句話讓魏蘇慎瞬間閉嘴。
承元帝覺得空氣都流暢了,一瞬間有想要給太醫加官進爵的想法。
方杉這才繼續道:“還望將軍考慮。”
倘若一開始他說這句話肯定會很突兀,在魏蘇慎的一番廢話後,這個要求就變成了給除太子外的所有人臺階下。
承元帝也不想聽兒子嗶嗶,發話道:“看看也好。”
“父皇說的是,將軍需知……”
魏蘇慎一開口,陳嚴主動把手伸到方杉面前,同時嫌棄地離太子遠一些。
方杉假模假樣地開始診脈,說著籠統的言語:“體內暗疾不少,年輕時還好,老了少不得會受些苦痛。”
陳嚴聽後毫無波動,語氣冰冷地撂下一句將軍百戰死。
陳家世代忠烈,既然被太醫點出,承元帝自然不會放任不管,皺眉問:“可有辦法解決?”
陳嚴討厭湯藥的味道,在方杉開口前已經回絕不需要。
承元帝冷著臉:“一旦你出事,士兵萎靡。萬一出現戰事,又該如何?”
陳嚴淡淡道:“陛下可留下傳位詔書,後御駕親征,士氣必定大振。”
“……”
從方杉的角度,清楚地看見承元帝額頭青筋隱現,不由對陳嚴升起幾分欣賞,平靜無波地說出大逆不道之語,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承元帝不是一個暴君,目光閃爍幾次,最後狠狠閉了閉眼,心態才重新恢復平和,爾後視線猛地朝方杉掠來:“不惜一切代價讓他恢復,否則朕先治你的罪。”
方杉中規中矩地回答:“微臣定當竭盡全力。”
承元帝又冷眼睥睨著陳嚴:“將軍可要好好愛惜身體,朕聽聞前朝曾有一員虎將,七十歲高齡仍馳聘沙場,朕希望你能堅持到九十九。”
陳嚴:“定不辜負陛下厚望。”
作為旁觀者,方杉沖魏蘇慎挑了挑眉,藏在寬大袖袍下的手指了指承元帝,露出一絲同情。
別說他,魏蘇慎也有幾分憐憫,兒子是個話癆,倚仗的朝臣也有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承元帝這個皇帝當得的確不省心。
承元帝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全部可以請安退下。
魏蘇慎剛退到門檻處,承元帝像是想到了什麼,囑咐道:“賞花宴定在十六號。”
魏蘇慎頷首:“兒臣有分寸。”
賞花宴就是定下未來的太子妃人選,他以為回去後方杉必定好一番鬧騰,然而路上方杉笑容不減,像是完全沒放在心上。
一連兩日,魏蘇慎仔細觀察方杉的狀態,都沒有發現異常,內心隱約升起一抹不安。
他並沒有掩飾懷疑,方杉不甚在意道:“賞花宴而已,又不是真的成婚。”
魏蘇慎想想覺得也是,並未再關注這件事。
陳嚴回朝本來是這段時間宮內談論最多的事情,然而一夜之間,張太醫就頂替了陳嚴的熱度。
受太子看重隨行左右,平日裡還要出宮為將軍診治,基本每日在太醫院就看不見他的人。
有大臣上書說是于理不合,然而承元帝很快被輕飄飄的一句‘莫非愛卿是見不得將軍身體康健’壓了下去。
這日方杉照例出宮去將軍府為陳嚴診治,守門的侍衛早就已經眼熟他,道了聲張太醫辛苦。
在他們眼裡,張太醫就是太子眼前的紅人,多討好幾句沒有壞處。
除了被診治的當事人,其餘人的態度基本可以參照這幾個侍衛。
陳嚴冷著一張臉坐在院中,忍住把太醫扔出去的衝動。
方杉仿佛全然沒有看出他的不耐煩,全程扯著虎皮,故作高冷矜持。
太子突如其來的示好引起過陳嚴的懷疑,每日方杉開出的藥他也命專人檢查過,確定都是固本培元之效。拿捏不准對方的主意,他便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想看看東宮的這位究竟想要圖某些什麼。
“已經好了許多。”方杉收起藥盒:“之前的藥按時服用就好。”
說罷,起身離開。
陳嚴望著他的背影眯了眯眼,今日的診療時間比往常少了一炷香,也並未針灸。
街道上人來人往,百姓為生活奔波,方杉背著個藥箱走在人流中,偶爾會因為攤子上的玩意駐足一二,最後轉了個彎,拐到巷子裡去。
即便是夏日,這種陽光曬不到的地方依舊是陰冷的。
方杉給了靠在竹竿下睡覺的小乞丐幾兩銀子,打發人離開,雙手抱臂靠在牆上,望著空蕩蕩的巷子開口:“躲躲藏藏可不像是將軍的風格。”
陳嚴的身影出現在巷子口,整個人像是籠罩著一層陰影。
“你是誰?”問出這三個字的時候,他的眼底,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將軍儘管可以查,但我保證,結果只有一個。”
陳嚴皺了皺眉,行軍打仗,不是沒有敵軍的奸細潛伏到陣營的事情,為此當年他還特意找人學習過易容。但張太醫的皮膚顏色均勻,神情豐富,如果真的易容過,斷然做不出如此豐富的面部表情。
方杉:“和將軍不同,我效忠的只是太子。”
陳嚴聲音冷厲,警告道:“陛下正值壯年,張太醫還是別想太多。”
方杉搖頭:“我要保證的是太子坐穩東宮的位置,可不是要當亂臣賊子。”
見陳嚴目光仍舊有狐疑,方杉直白道:“陛下若是身體有恙,太醫院難辭其咎,且行醫是為了救人不是害人。
陳嚴閉口不言,等著他說下去,料定了對方自爆不軌之心,必定是有所求。
方杉:“越秀國表面俯首稱臣,暗地裡的動作確實不少,陛下之所以沒有出兵,不過是顧慮毒物。”
越秀雖是小國,但十個百姓中有九個都是巫醫,很是難纏。
“我或許有辦法解決。”
陳嚴看他的目光更是冰冷:“你所求什麼?”
方杉:“一個身份。”頓了頓道:“當下最有可能成為太子妃的是戶部尚書的女兒劉文靜,但據我所知,劉家之前和麗妃的母家交好。”
陳嚴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但只有一瞬間,試圖去捕捉的時候就聽方杉道:“這樣的人,留在太子身邊早晚是個隱患。麗妃敢設計太子落水,保不齊下次就會唆使某個人下毒。”
陳嚴眉間溝壑越來越深。
“太子無意選妃,卻又不想違逆陛下的意思。”方杉低低笑了一聲,驟然抬眼去看陳嚴:“將軍——”
道出的兩個字十分輕柔,帶著一種柔腸百轉。
陳嚴心裡卻是猛地一個激靈,下一刻,就聽方杉用這種語調道:“老天爺其實一直欠你一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