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伏龍之地的上方環繞著一層迷霧，地面上則遍佈龍的骨刺。楚思不慎吸入了一點霧氣，只感覺頭昏眼花，眼前一黑。巨龍帶著昏迷的楚思衝過霧氣，渾然不覺進入了陷阱之中。

　　傅一諾看它飛到計劃的區域，啟動了設置好的陷阱，帶鉤的鐵鏈從四周發射，其中的兩根勾住了龍脖子上的鏈子，剩下的則紮入了它的皮肉之中。龍哀鳴一聲，鬆嘴將楚思甩到了一邊，側頭想要咬斷束縛它的鐵鏈。

　　傅一諾用力拉著鐵鏈，想要借助陷阱的力量讓龍撞上地面的骨刺。巨龍咆哮著揮動羽翼，奮力地向上掙扎，它掙斷了幾根鐵鏈，隨後憤怒地衝向了傅一諾。傅一諾沒有機甲，只能在山石間躲藏。

　　龍看他身手敏捷，乾脆直直地撞上山石，它恨極了這個人類！山石被巨力破壞，砸下不少石塊，徹底地將傅一諾掩埋。巨龍在空中盤繞了一會兒，地面上一片狼藉，再也沒發出其他聲音。它這才滿意地飛走，打算先去治療自己的傷口，然後再來處理仇人的屍身。

　　楚思醒來的第一反應是頭疼欲裂。

　　她掙扎著想要爬起，卻感覺渾身沉甸甸的，這是龍的毒液和霧氣的雙重效果。她勉強睜開眼，發覺自己躺在碎石之中，巨大的白色骨刺佇立在地面上，像是一片白骨森林。

　　龍的毒液似乎會致死？

　　楚思回憶著焚夜課上的內容，慢慢地挪動自己沉重的身體。她發現不遠處縫隙裡帶刺的小草，費力挪到了那裡，拔下一把放進嘴裡嚼了嚼。清涼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讓她清醒了一點，她將周圍的帶刺草嚼完，這才感覺緩了過來。

　　帶刺草對龍的毒液無效，但是可以解除霧氣的效果。楚思並不知道如何解除龍毒，龍已經消失很多年了，焚夜沒有教太多相關的知識。除了歷史，楚思對別的課程都還算認真，不然現在只能趴在地上等死了。

　　她站起身來，環顧四周，地面上散落著破裂的山石，剛剛似乎經歷了一場惡戰。她在地上發現了一些斷開的鐵鏈，有些奇怪地撿起了一根，上面還沾染著血。

　　霧氣的昏迷效果漸漸過去，楚思的感官知覺恢復了一點，她察覺到了一個熟悉的氣息，往山石堆積的方向走去。楚思挪開上方較小的石塊，聞到了血的味道，她將碎石扒開，身著黑色戰鬥服的人露了出來。

　　傅一諾的半邊身體被巨石壓著，只露出一隻胳膊，側著頭似乎昏了過去。

　　楚思心情復雜，果然是這個人類。

　　要救嗎？

　　楚思有些糾結，她先看了看傅一諾身上的巨石，獨自挪開的可能性似乎不大。她在心裡做自我寬慰，不是自己不救他，實在是沒有力量啊。她站起身，想要爬到山崖上去看一看伏龍之地，只是不知道為何有一點心虛。

　　楚思作為人類時的記憶早已隨著時間淡去，但她還保留著對善和惡的判斷。

　　他是一個好人，同時也是一個討厭的人類。

　　別救了，反正他活過來，還是會和自己作對，就這樣少掉一個對手不好嗎？

　　那是勝之不武，他跟流放城裡的其他人不太一樣，他沒有想傷害誰。

　　但是立場不一樣，好人活不長，也許這就是宿命呢？

　　楚思咬咬牙，心緒有些混亂，她第一次痛恨自己擁有著人類的意識，就當一個純粹的汙妖不好嗎？沒有善，沒有惡，就像是普通妖獸一樣活著，不去思考自己的存在，預言讓她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像是聽著大自然指揮而活的草木禽獸。

　　忘掉屬於人類的那部分。

　　她下定決心，轉身離開，在心中不斷地催眠著自己。巨石下的人傳來喃喃細語，楚思一驚，以為傅一諾醒了過來，回頭卻發現他只是無意識地說著胡話。

　　汙妖出色的聽覺清晰地將那細語傳入了楚思的耳中，他小聲地喃喃，「媽媽……」

　　楚思爬到高處看了看，伏龍之地不愧是龍族的棲息地，迷霧環繞在上空遮擋住視線，高聳的山壁極難爬上。她現在帶傷，沒有辦法飛行太長時間，還要度過那片迷霧，著實不太現實。

　　唯一的辦法就是攀爬翻過山壁，不過她需要工具才行。

　　楚思在戈壁上找了些帶刺草，她將它們碾碎，先敷在傷口處消炎。龍毒雖然沒有解除，但是傷口卻不能繼續拖延下去了，她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剩下的帶刺草也被碾碎，楚思將它敷在了傅一諾的傷口上，同時在他鼻下放了一點。

　　她挪不開巨石，但首先讓他先恢復意識，不然必死無疑。

　　楚思做完這一切，蹲在離他稍遠的地方默默等待，她不知道結果是好是壞，或許他不會醒，直接死掉了？

　　過了一會兒，傅一諾緩緩地睜開眼，楚思注意到了這一幕，靜靜地在旁邊看著。

　　傅一諾是在藥草清涼的味道中清醒，他先觀察了一下自己周圍的環境，隨後看到了蹲坐在一邊面無表情的小汙妖王。她長長的黑髮垂著，黑袍上沾滿了血和塵土，那雙紫色的眼睛冰涼地注視著他。

　　她的眼神很復雜。

　　傅一諾感到半邊身體都沒有知覺，或許是疼痛太過，已經超過了神經承受的範圍？他看了看壓住自己的巨石，大致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對著旁邊的楚思啞聲道，「把手環給我。」

　　楚思聽到他嘶啞的聲音，撒謊道，「沒帶。」

　　傅一諾看了她一眼，他沒有說話，只是用露出的那隻手費力地衝她招招手，示意她過來。楚思看著巨石下狼狽的傅一諾，他的眼神有些疲憊，眼中的光彩要比往日黯淡了一點。她輕輕道，「你要死了。」

　　她說不出什麼感覺，但她突然意識到這一點，她救不了他。

　　傅一諾身體虛弱，聽到這句話卻輕輕地笑了。這是楚思第一次看到他笑，她其實看不到他的表情，因為臉被衣領擋著，但她能看到他微微眯起的眼睛，似乎是笑了。他輕飄飄道，「我知道。」

　　那感覺反而像是鬆了一口氣。

　　楚思慢慢地靠近了他，心中突然有一種淡淡的悲傷，像是兔死狐悲。她取出了那枚銀色的手環，遞到了他的手中，悶聲道，「我不要了，還給你。」

　　傅一諾的眼睛微微眯起，楚思鬼使神差地伸手拉下了他的衣領，他確實是在笑，笑得很淡卻很溫和。他的年紀並不大，還帶著少年的純粹感，但注視著楚思的眼神卻像是在看一個鬧脾氣的孩子。他打開了手環的空間，從中取出一枚藥劑，單手打開了它的蓋子，看向楚思，「伸手。」

　　楚思看著他面色慘白，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了手，她感到手腕一疼。傅一諾將針管紮入，把藥劑完全地推了進去，這才拔出了空管。他看楚思表情微愣，以為自己動作不當，「很疼？」

　　楚思沒有答話，她甩了甩手腕，感到身上疼痛麻痹的感覺在慢慢緩解。這是解毒劑，而且藥效快得驚人。

　　傅一諾解除了手環的限制，將它遞給了楚思。楚思下意識地接住，她正感到奇怪，突然發現自己可以打開手環的空間了，裡面放著半人機甲。

　　傅一諾平和地看著她，「穿上機甲，從西北方向的山壁翻上去就可以到森林。」

　　楚思的聲音有點發顫，「你……什麼意思？」

　　傅一諾失血過多，連唇色都有些發白。他似乎有些疲累了，隨時都要閉上眼睛。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呼吸好像越來越淺，「如果你離開了這裡，請幫我把雷安帶回迦爾星，它會自己回家的。」

　　「做不到的話，就算了……」他喃喃道，聲音越來越弱，緩緩地閉上眼。

　　楚思心中一刺，她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將手環丟回他身上，咬牙惱怒道，「這種事你自己去做！我不要！」

　　「我才不管呢！少用這種托孤的語氣說話！你以為你是誰？！」

　　傅一諾聽到她的聲音，睜開了眼。他的眼神平靜，像是秋天裡無聲的夜，「這是你第一次直面死亡嗎？」

　　他看著她略有些驚慌的樣子，淡淡地笑了，語帶愧疚，「對不起。」

　　他很清楚，每個人第一次清晰地看著生命的消逝，總會是惶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