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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愛容氏子[穿書]》第27章
第27章

  濛山縣城外, 縣令沈誼,攜衙內眾吏, 於城門口迎風而立。

  寒風吹拂而過, 眾人瑟瑟發抖。

  不久, 一行車馬由遠及近,沈誼頓時面色肅然, 昂首挺立,目視前方。

  一人高坐馬背, 著玄色常服,玉冠束髮,面容俊美,只神色冷峻寒冽, 沖淡幾分姝色, 卻更彰顯天家貴儀。

  秦郡王之母,為先帝親姐,與當今聖上乃表親, 身具皇家血脈,貴氣威儀自非常人可比。

  只令人詫異的是,其身旁除一騎馬隨侍外,還牽一匹神駿, 其色為白,與他自身赤色神駿, 不分上下。

  為何要牽一匹多餘的馬?沈誼不懂秦恪心思,也不敢多問, 連忙領眾吏躬身行禮,以示尊敬。

  除秦郡王外,身後還有幾輛馬車,其內均為工部官員。

  街市被衙門皂隸清道,百姓偷摸躲在家中窺探,見郡王風姿,頓被俘獲。

  誰能想,大魏戰神竟如此美姿儀呢?

  至縣衙,沈誼長舒一口氣。雖此前他曾歷秦郡王在縣衙抓捕曹縣尉一事,然當時不比現在。

  當時是秘密進行,如今卻是儀仗整齊森嚴。

  「郡王,諸位上官,請入座。」沈誼頭一次見數位京官,頗有幾分拘謹。

  幾人依次入座,秦恪為上首。

  「聖上此次令我等至濛山,是為學習匠人技藝。」秦恪淺飲一口茶水,「沈明府應知玻璃窯爐在何處,我等欲往觀之。」

  沈誼問:「郡王及諸位上官舟車勞頓,不如明日再去?」

  現快及申時,晚膳將至,窯工也都歸家,窯爐無人,沒有前去的必要。

  工部數人頷首,均看向秦恪。

  秦恪忽起身,對眾人道:「那便明日。我有事在身,晚膳諸位共享。」

  言畢,徑直離席。陳川谷自然隨他一起。

  兩人並騎,牽白色神駿,同往臨溪方向。

  「你我至容宅,大郎定已用過晚膳,」陳川谷朗聲笑道,「見到不速之客,神情定相當有趣。」

  秦恪聞言,思及容奚素來恬淡平和,若見到曾經丟失之物,神情一定更為有趣。

  眸中笑意一閃而逝,馬鞭高高揚起,塵土飛揚,直接將陳川谷遠遠拋下。

  容宅。

  晚膳方歇,燈火初明。

  一陣敲門聲突兀響起,劉和前來開門,借昏暗天色,看清門外兩人,忙道:「原來是二位郎君,快請進!」

  他側身讓行,並高聲吩咐院中劉子實:「速去稟郎君。」

  劉子實應聲而去。

  兩人至正堂,容奚急步而來,見果真是兩人,神色微訝,道:「肆之兄,陳兄,怎會突然前來?」

  劉和奉茶置案,陳川谷笑道:「大郎,肆之兄與我剛至濛山,便來尋你,未曾進食,如今腹中空鳴,該如何是好?」

  兩人此舉,極不合規矩。可正因兩人不將容奚當外人,才會如此開玩笑。

  容奚聞言,立刻起身,「二位兄長稍待,奚去洗手做羹。」

  須臾,兩份膳食入案。

  秦恪低首瞧去,漆盤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鮮湯麵,嗅之口舌生津。湯為筒骨湯,熬製已有一天,極為香濃。面條筋道滑軟,入口即化。

  旁邊碗碟內,幾塊蝦餅陳列,與湯麵相得益彰。

  「二位兄長來得巧,骨湯恰好熬製一日,」容奚笑道,「奚恐肆之兄與陳兄久等,便自作主張以面待客,還望二位見諒。」

  秦恪正要回應,就聽陳川谷誇張道:「大郎,你這一碗麵,幾塊餅,抵得上好些名貴菜餚,我甚是喜愛!」

  陳某人話音剛落,便覺脖頸一涼,他不禁轉首瞧秦恪,見他悶頭吃麵啃餅,暗嘆自己過於多思。

  美美用完晚膳,劉和祖孫拾掇碗碟。

  秦恪至院中,見門窗皆為玻璃,的確通透明亮,遂道:「明日我欲領工部數眾,前往玻璃窯爐學習技藝,大郎可願陪同,為我等釋惑?」

  「肆之兄客氣了,不過舉手之勞,奚自當前往。」

  屋內燭光明亮,映射而出,容奚半側面頰被照亮,另一側隱於暗處,朦朧中,俊俏輪廓盡顯。

  雖依舊微胖,然其周身氣質,安寧祥和,讓人輕易忘卻容貌。

  更何況,容大郎之貌,本就不俗。

  陳川谷忽朗笑出聲,「大郎,幾日不見,你越發清減了,假以時日,定是位俊俏郎君,引得小娘子們芳心大動。」

  大魏民風開放,擲果盈車等風流之事,不在少數。

  容奚謙道,「陳兄說笑,若論俊朗,當陳兄更勝幾分。」

  他並不太敢開秦恪玩笑,雖秦恪容貌之盛是他生平僅見。

  「此前大郎傳信於我,將馬蹄鐵與玻璃悉數告知,我不勝感激,」秦恪忽然打斷兩人,神色冷淡道,「不知大郎喜愛何物,我便自作主張,挑選一馬,作代步之用。」

  魏人喜馬,出行皆愛騎之。

  然馬匹市價頗高,良駒神駿更不必說。有資格且有資本騎馬者,少之又少。

  故,贈馬為重禮,示意贈馬之人對受贈之人相當看重。

  容奚受寵若驚,雙目圓瞪,一時失語。

  見他如此,陳川谷毫不客氣大笑起來,秦恪亦唇角上揚,眸光柔軟。

  「大郎,馬在宅外,可願同往觀之?」

  容奚回神,感激道:「多謝肆之兄贈馬。」遂與兩人一同出宅,借宅中燈火,見到白色神駿。

  前世,男人以豪車為榮,在大魏,男子則以座駕相互攀比。

  容奚雖不懂馬,卻也能看出,此馬絕對可遇不可求。

  「大郎可擅馬術?」秦恪忽問。

  他方才觀察容奚神情,見其雖感激讚嘆,卻無躍躍欲試之態。

  若是擅馬之人,見到良馬,定忍耐不住,騎上過過癮。

  「奚慚愧,」容奚似有赧色,「未曾習過馬術。」

  馬術在世家子弟必學之列,而原身確實未曾習過馬術。

  容奚垂眸,腦海記憶浮現,眸中暗色一閃而過。

  確切而言,原身習過一次。然恰是那一次,被人故意摔下馬背,心生陰影,便再也沒學過。

  罪魁禍首依舊是容四郎。

  陳川谷詫異,「學堂設騎射課程,大郎竟未學過?」

  「既得肆之兄厚贈神駿,奚定努力習得馬術。」容奚淺淡一笑,不著痕跡轉移話題。

  秦恪瞧他神情,若有所思。

  夜幕深沉,風寒欺人,容奚驀然抖了個寒顫,些許嬰兒肥的下頷縮進衣領內,襯得臉頰越發稚嫩。

  他不過十六,與司文同歲。

  秦恪神色微柔,輕聲道:「天冷,回屋罷。」

  言畢,利落上馬,與陳川谷同離。

  容奚目送二人遠去,回身與白馬對上,四目互瞪,白馬委屈地打了個響鼻。

  他倏然笑出聲來。

  牽馬進宅後,容奚囑咐劉和明日備些上等飼料,他要開始養寵馬的日子了。

  「阿兄,方才家中來客了?」容連忽行至,見到白馬,神色略顯驚訝。

  他讀書入迷,不知家中有客,剛剛停歇,聽洗硯稟告,方才知曉,特來詢問一二。

  「故友來訪。」容奚嘴角噙絲笑意,猶顯溫柔。

  容連見狀,遂不再多言,自發回屋繼續讀書。

  翌日,天公作美,陽光普照。

  沈誼親自引秦恪等人,至城郊玻璃窯爐。容奚與胡玉林早已於外等候。

  見車馬至,容奚迎光抬首望去,恰與秦恪目光對上。

  兩人怔愣幾息,均移開目光。

  待沈誼眼神示意,容奚與胡玉林向官員們行禮。

  此次工部派遣數人至濛山討教經驗,工部侍郎程皓就在其中。

  他自小熱衷造器,不願讀書。經家中長輩教育之後,便只能割捨愛好,投入學業。

  後科舉入仕,他憑藉自身能力,躋身工部官吏之列。

  此次濛山之行,他本不應前來,索性軟磨硬泡,工部尚書楊千牧只好將名額予他。

  「郡王,此處便是窯爐。」沈誼在旁解說。

  秦恪冷淡頷首,後目光看向容奚,「既容小郎君在此,便由你替我等釋明玻璃製法,如何?」

  一書吏備好紙筆,於旁記述。

  郡王發話,其餘人自然不敢反駁,只在心中困惑,為何郡王會與一匠人相識。

  他們以為,容奚乃匠人之輩。

  容奚神色坦然,未見絲毫緊張之態,引眾人入內,腹稿早已備好,如今信口拈來,語調平和,邏輯順暢。

  秦恪與他並肩而行,其餘數眾墜二人身後,認真聽講。

  「容小郎君才思敏捷,巧技如奪天工,可造福天下百姓。若令尊知曉,定甚慰。」

  解惑完畢,秦恪忽開口讚道。

  包括容奚在內,其餘眾人皆有些莫名。

  誰人不知秦郡王乃冷面閻羅?如今卻對一小匠人如此禮遇,並大加讚賞,實在令人困惑。

  他們皆為朝廷重臣,不聞流言蜚語,故未曾想到容奚乃容尚書之子。

  「郡王謬讚。」容奚雙眸微彎,唇紅齒白,「百姓之福,亦是某之福。」

  「甚善。」秦恪眸光落於他面頰之上,複雜難辨。

  玻璃窯爐參觀完畢,姜氏鐵鋪亦受造訪。

  書吏詳細記於紙上,只待回京後研究。

  不論如何,容、胡、姜三人,定會受朝廷嘉獎。

  及未時,眾人即將歸衙。

  「容小郎君,」秦恪忽止住容奚去路,當著眾人之面,「我尚有不解之處,可否請你單獨為我解惑?」

  容奚微訝,卻道:「郡王言重,奚自當盡力。」

  二人相攜離去,往臨溪方向。

  人群中,陳川谷不禁翻了個白眼,秦某人竟拋下自己,要去吃獨食!

  秋日,草枯花零,落葉紛飛。

  容奚與秦恪並肩而行,氣氛沉悶,唯余馬蹄聲響。

  「就這罷。」秦恪忽駐足啟口道。

  容奚仰首瞧他,知他單獨尋自己,必非解惑,而是另有其事。

  「昨日你言不擅馬術,我教你。」秦恪眸色淺淡,長睫低垂,注視面前的少年郎君。

  容奚忽笑道:「為何?」

  他們身份懸殊,志向迥異,本應毫無交集,皆互為過客。然昨夜贈馬,今日傳授馬術,堂堂秦郡王有這麼閒?

  「你可知,你信中所言馬蹄鐵,於魏國而言,是何等功績?」秦恪認真問道。

  原是因此。

  容奚心中遂明,笑道:「我定盡力學習馬術。」

  赤色神駿陡然噴出鼻息,似不欲讓旁人靠近。

  秦恪撫摸馬首,須臾,赤色神駿安靜下來,瞅一眼容奚,蹄足動了動。

  容奚見它足底已釘上蹄鐵,微微一笑。

  「它名為赤焰。」秦恪伸出手掌,作勢邀請,「來。」

  赤焰大眼睛瞥一眼容奚,似鄙視於他。容奚頗覺有趣,綻開一抹笑容,問:「它若欺負我,該如何?」

  秦恪輕笑,「有我在。」

  得他承諾,容奚慢悠悠上馬。他並非不會馬術,畢竟前世亦去過幾次跑馬場。

  然那些馬俱溫順乖巧,即便有教練陪同,他也只能驅使馬兒散步,真要盡情奔跑起來,斷不行。

  見他非絲毫不會,秦恪眸中含笑,仔細授他馬術。他神色冷峻,語調淡漠,看似不易接近,若是旁人,定忐忑不安,唯恐自己做錯什麼。

  容奚卻聽得極為認真,清楚記下他所言。

  「你試試。」將馬術一股腦兒傳遞過去,秦恪說道。

  他非良師,容奚卻天資聰穎。他依言驅使赤焰,好在赤焰給他面子,緩緩抬足前行。

  漸入佳境,容奚夾緊馬腹,手握韁繩,回首看一眼秦恪。男人長身玉立,橘輪與他並肩,微風吹拂而過,他衣袍翩躚,好似在發光。

  赤焰圍繞秦恪奔跑起來,馬蹄聲於曠野清晰入耳。

  容奚漸漸沉醉於奔跑的快意中,神情興奮至極。

  與平日氣質迥異,略顯幾分孩子氣。

  不過半刻,赤焰漸緩,至秦恪面前停下,蹭蹭他的肩膀。秦恪贊它一句,它尾巴搖了幾搖。

  容奚緩緩下馬,臉頰因跑馬而泛起紅暈,如白玉飄紅,秀色迷人。

  「多謝肆之兄。」他誠摯感激。

  秦恪定目注視他須臾,復於襟內取出一物,遞至容奚面前。

  「此荷包是否為你所有?」

  荷包陳舊,上繡一兔,白色毛髮纖毫畢現,憨態可掬,極為可愛。

  除繡工不俗外,毫無奇特之處。

  容奚卻彷彿如遭雷擊。不是他自己,而是一股極陌生的情緒,自腦海深處,驀然迸發,其中酸澀苦樂,混亂複雜,令他幾欲落淚。

  少年神情大慟,眼眶通紅,悉數落於秦恪眼中。

  他並未打擾,只靜待容奚平復情緒。

  須臾,酸楚之意漸漸消散,腦中記憶閃現,容奚平靜下來,雙眸微彎,笑著接過荷包,慎重藏於衣襟內。

  「我弄丟了它,本以為再也見不到。」少年似強顏歡笑,觀之頗顯可憐,「肆之兄此番恩情,奚無以為報。」

  心臟處微微一刺,轉瞬即逝。秦恪眉心若蹙,此種感覺,甚是奇怪。

  他有意忽略,神情淡淡,「你之功績,已算報答。」

  容奚忽綻放笑顏,「我亦有禮送予肆之兄,肆之兄可願同往寒舍觀之?」

  「榮幸之至。」秦恪未及思索,便利落上馬,向容奚伸手。

  手極修長,掌心指腹遍佈薄繭。容奚無絲毫猶豫,與他交握。

  少年之手,溫熱軟乎,觸之細膩如暖玉,秦恪長睫微垂,手臂使力,輕易將容奚拉至身後。

  「抱緊了。」男人清冽嗓音隨風吹拂耳際,磁性好聽,容奚耳朵微動。

  他雙臂環住秦恪腰腹,鬆鬆的,未多觸及秦恪身體。

  然,赤焰陡然加速,他情急之下,緊緊抱住秦恪,半張臉俱貼在男人背上。

  淡淡冷香,幽然入鼻。

  赤焰速度極快,不過須臾,二人便至容宅。

  容奚囑咐劉和將白馬牽出,與赤焰一同玩耍,自己則領秦恪去往書房。

  昨夜天色黑沉,玻璃之益尚不明顯。現觀之,確實通透明亮,採光充足。

  秦恪心中思量,回京前,當採購一些玻璃,將府中紙窗換下。

  「肆之兄,」容奚從木匣中取出一圓筒狀器物,笑意滿滿,「隨我來。」

  兩人復出容宅,一人一騎,並行至曠野處。

  容奚下馬,問秦恪:「聽聞習武之人耳聰目明,肆之兄立於此地,可看清山上之物?」

  他們此時距山丘頗遠,除凋零樹木聚集,便再看不清其它。

  秦恪不知其意,卻認真回道:「除樹木叢生,看不甚清。」

  容奚笑,將望遠鏡置於眼前,忽道:「借我手中之物,可看清樹上鳥巢。」

  如此神奇?

  秦恪自詡目力不俗,連他都看不清樹上是否存在鳥巢,僅憑這圓筒之物,便能看清?

  見他神色有異,容奚將望遠鏡交於他手,「你透過此鏡瞧瞧。」

  秦恪依言置望遠鏡於眼前,當真看到遠山樹上的鳥巢,心中極為震撼,換目觀看許久,方放下望遠鏡,眉眼俱生光芒。

  「容大郎,」他眸色極深,聲線極沉,「你究竟,還有多少天才之思?」

  「你可知,此物之功績?」

  容奚微微一笑,「那你可知,我為何送予你?」

  少年目光誠摯,氣度悠然,似這般神奇之物,於他而言,不過清風明月,不過江河入海,無甚稀奇。

  「魏國疆土,由將士浴血奮戰,拼盡全力守護,我之功績,怎堪與你們相比?」

  少年肺腑之言,令秦恪心臟乍然砰動,心跳強烈,幾欲衝出胸腔。

  他手握望遠鏡,眸光震顫不已。

  良久方歇,驀然展顏道:「你可有想要之物?」

  秦恪以為,一匹馬,一些朝廷的賞賜,根本不足以衡量容奚之功。

  他親歷戰場無數,深知望遠鏡之能。正因如此,他才想給予容奚更多。

  容奚愣住,他想要什麼?或許連他自己也未知。

  「並無,只求平安喜樂,一生順遂便可。」

  如此,便是最大的幸運。

  秦恪深深看他一眼,「若你想,我定保你此生無虞。」

  只要他活著一天,容大郎便由他保護。

  「此物名為望遠鏡,若於你有用,我可將製法寫下。」容奚知曉望遠鏡於戰事有利,一個定當不夠。

  若此物被歸為軍事用品,交予秦恪再合適不過。

  秦恪並未拒絕,他心中暗讚容奚之慷慨豁達,道:「大郎情誼,恪銘記於心。」

  言畢,兩人忽相視一笑。

  及申時,二人歸宅,恰與容連撞上。

  容連曾於盛京見過秦恪幾回,秦恪之容,常人難忘之。故見到秦恪出現容宅,容連極為震驚,怔愣之後,忙鄭重行禮。

  「容二郎不必多禮。」對待旁人,秦恪稍顯冷淡。

  然於容連而言,秦郡王如此,已算溫和之態。

  阿兄怎會與秦郡王相識?且看似竟極為熟稔。

  貴客至宅,容奚著容連作陪,自己於灶房烹調晚膳。

  容連與秦恪坐於正堂,氣氛極為冷凝。

  良久,容連壯膽問道:「敢問郡王尋阿兄何事?」

  他擔心是因梁司文之事。

  因梁司文,秦恪對容連有些印象,但也只是模糊印象而已,如今細觀之,見其容貌氣度確實不俗,可堪為友。

  「聖上聽聞玻璃一事,令我領工部數人至此學習技藝,大郎為首創之人,我自要尋他。」

  他避重就輕,容連並未聽出,只覺正應如此。

  阿兄技藝造福千秋,如今入聖上之眼,他實在替阿兄感到高興。

  話題畢,堂內又陷入沉寂。

  一人神情冷峻,不喜言辭。一人沉默寡言,且為秦某人氣勢所懾,不敢多言。

  見容連微顯侷促,思及他乃容奚之弟,秦恪神色溫和些許,尋了個話題,「司文與你交友多年,感情甚篤。然數日前他當眾毆打容四郎,確實衝動,可事出有因,望你二人莫要因此出現罅隙。」

  容連受寵若驚,忙道:「是舍弟有錯在先,梁弟無辜受牽,生氣出手也是應當。只是可惜,阿兄之物,竟被四郎拋擲不見。」

  「並未。」秦恪忽道。

  容連疑惑看他。

  秦恪低眉飲茶,暗覺自己似在邀功炫耀,迅速轉換話頭,「他當街毆打旁人,不論是否有因,確實不該,我已罰他十鞭。」

  「什麼?」容連頓時驚急出聲。

  後覺自己失態,忙端正坐姿,然心中實在擔憂,問道:「他如何了?」

  秦恪正要回答,就見門外容奚身影,遂止言。

  「肆之兄,二弟。」

  容連也不再問。

  劉氏祖孫與洗硯捧食置案,而後退下。

  三人安靜用膳,屋內只餘碗箸之聲。

  食畢,秦恪告辭,在容奚、容連目送下,騎馬離去。

  容連觀院中白馬,忽問:「阿兄,此馬是郡王所送?」

  他瞧秦郡王對待阿兄,似頗為溫和可親,且能送得起這般神駿的,除秦郡王,再無他人。

  容奚微笑頷首,「方才歸家時,聽肆之兄言及,梁小郎君被罰十鞭,頗有些可憐。二弟素來與他交往甚深,不如去信一封,以表關懷?」

  他由衷建議道。

  虐戀什麼的,他是真的不忍心啊!

  秦恪歸衙後,健僕來稟,言工部侍郎程皓求見。

  他頷首應允後,便見程皓面色匆忙,由外入內,還未站穩,就道:「下官見過郡王。敢問郡王,打算何時歸京?」

  「程侍郎以為呢?」秦恪知其性格,將問題拋擲回去。

  程皓面露忐忑,卻依舊回道:「郡王,下官以為,僅一日走馬觀花,並不能習得精髓。下官欲多留幾日,與工匠一同,親手製出玻璃等物,如此方不負陛下之令。」

  他是真的技癢了。

  屋內沉寂良久,就在程皓以為秦恪不會應允之時,秦恪忽開口道:「可。」

  聲音竟意外有些柔和。

  得到允諾,程皓高興至極,忙行禮道謝,退離屋子。

  秦恪摸出望遠鏡,無聲笑起來,他本就欲多留一些時日。

  後數日,工部侍郎程皓,領眾位工部官員,頻繁出入玻璃窯爐以及姜氏鐵鋪,甚至與匠人一同打赤膊,造器物。

  驚呆匠人一地下巴。

  作為狂熱造器者,程皓在濛山縣的窯爐中,尋到了人生真諦。

  與匠人熟識之後,程皓聽多匠人對容奚的誇讚,思及之前容奚見郡王,亦無絲毫緊張懼怕之態,心中對其極為讚賞。

  「那容郎君之技可是祖傳?」他問身旁匠人。

  若容小郎君願意,他可向楊尚書舉薦,替他於工部轄司謀個職位。

  匠人一臉驚奇,「祖傳?程侍郎不知容郎君身世?」

  程皓確實不知,他虛心請教道:「容小郎君是何身份?」

  匠人見他果真不知,遂小聲道:「容郎君從盛京而來,是容尚書嫡長子哩。」

  什麼!

  程皓頓時愣住。盛京除了吏部容尚書,也沒有哪個尚書姓容吧?

  他恍然想起,似乎自家夫人曾提及,容尚書怒遣其子回祖籍。他當時並未留心,數月過後,已全然忘卻。

  故不知容奚身份,實屬正常。

  容尚書居然不識嫡子天才之資!程皓心中憋屈難受至極。

  至濛山後,容奚之能令他震驚,他早就想與之結交,然除卻第一日,後數日,容小郎君俱未出現,他這才同匠人打聽。

  若他真是容尚書之子,自己還怎麼「拐騙」至工部?容尚書知曉,定要尋自己算賬。

  然任由天才明珠蒙塵,他實在做不到。

  回衙後,程皓悶悶不樂,至房中,記下今日造器經驗。左思右想,決定去尋秦恪。

  可惜的是,秦恪並不在衙內。

  他正在教容奚更高級別的馬術。

  雪泥是容奚替白馬起的名字,比起赤焰,雪泥明顯更加溫順,但速度與耐力不比赤焰差許多。

  「你何時回京?」馭馬之術不易,容奚粗喘著從馬上躍下,問秦恪。

  赤焰湊近雪泥,秦恪亦下馬,讓它們自去玩耍。

  「要看程侍郎欲留幾日。」他眸中暗藏笑意,長睫似流光拂過,瞳色略淺淡,易生無情冷漠之態。

  即便如此,也美顏盛世。

  容奚以前不在意他人相貌,到如今,方覺顏色惑人,實非妄言。

  思及程侍郎對器物的熱衷,容奚情不自禁笑起來。

  身上贅肉逐漸消失,緩現其俊俏輪廓。只因容奚年紀尚小,稚嫩未褪,觀之頗有幾分可愛。

  唇紅齒白,眉目秀致,仿若年畫中的童子,雖微胖,然喜慶。

  秦恪也從未留意他人容貌,此時卻恍然覺得,面前少年,笑起來的模樣,相當令人賞心悅目。

  心便跟著柔軟幾分。

  方才流了些汗,如今歇下,寒風一吹,忽覺幾分涼意,容奚不禁撫了撫臂上寒慄子。

  「回罷。」秦恪瞧他可憐,瞬間上馬。

  容奚慢吞吞騎到雪泥背上,與秦恪並騎歸家。

  秦某人蹭飯已經習以為常,陳川谷也厚著臉皮,於容宅蹲守。

  見兩人至,他笑容盛極,「大郎,今日有何菜式?」

  因招待客人,容宅每日菜式俱不相同,但都美味非常。

  容連主僕、劉氏祖孫,因沾貴客之光,每日吃得滿嘴流油,恨不得將舌頭吞下。

  至容宅已有一段時日,容連突覺自己似乎胖上些許。

  大魏選官,容貌亦在評判之列。若過於胖碩,削減美感,是很難謀求一官半職的。

  惶恐之後,他立刻縮減膳食,頗為痛苦。

  晚膳畢,容奚送秦恪、陳川谷離宅。

  他沉吟半刻,見二人即將乘馬欲行,忽道:「肆之兄,奚有一事,欲詢問於你。」

  秦恪神色頓肅,「你說。」

  「我知鐵為官營,」容奚鼓足勇氣,說道,「然若冶鐵之法改進,產鐵量增加甚多,民間需求隨之增長,僅憑官府,應無法滿足百姓所需。」

  秦恪聞言,頗感興趣,「大郎但說無妨。」

  容奚赧然笑道:「朝廷不如放出特許經營權,官府可指定轄內鐵匠代為經營,朝廷從中收取稅利。」

  大魏幅員遼闊,官府事務繁多,朝廷無法顧及方方面面。

  一些官營司等,許多官吏不通俗務,下達政令往往不切實際,長此以往,生產無法發展擴大。

  若有匠人可得特許,因尋求利益,定竭盡全力冶鐵,且心存競爭,只會越發創新。

  他未詳細解說,秦恪卻已明其意。

  「此法確實可行,」男人輕笑,眸色轉柔,低聲道,「然此法觸及某些人的利益,恐難實行。」

  容奚亦知,但事在人為。

  「奚以為,天下能工巧匠者無數。若朝廷可設特殊獎勵,保障創新者之利益,大魏何愁不繁榮?」

  利益,永遠是激發創造的動力。

  他有此宏願,已於心中埋藏良久。正因信任秦恪,才與他提及。

  秦恪非迂腐之人,且少年皇帝登基,致力於變革,試圖改變朝廷腐敗頹化之現狀。

  容奚之言,或正合他意。

  「你所言,我已知。」秦恪忽伸手撫其髮髻,「你且寬心,等我消息。」

  「好。」

  歸衙後,秦恪正欲浴身,程皓又來尋他。

  「下官見過郡王。」他匆匆行禮,端正的臉上似有為難。

  因容奚之故,秦恪對他印象不錯,便溫言道:「尋我何事?」

  「郡王有所不知,」程皓沉嘆一聲,「下官仰慕容小郎君之技藝,本欲與他結交,邀他至盛京,今日卻忽得知,他竟是容尚書之子。」

  秦恪唇角微揚,「所以?」

  程皓只覺秦郡王愈發溫和,遂壯膽言道:「下官以為,天才不應被埋沒。雖容小郎君不擅讀書,然於造器一道上,極具天賦,濛山偏遠,恐使明珠蒙塵哪!」

  他一副痛惜模樣,儼然比容尚書更像親父。

  思及容奚的提議,秦恪沉吟出聲,「你欲如何?」

  「下官以為,以容小郎君之才,可勝任虞衡司主事一職。」程皓倒也敢說。

  大魏以科舉選官,但不排除舉薦之途。雖容奚未有功名,然若得秦恪、工部數眾推舉,也可擔任某職。

  「若他不願呢?」秦恪思及容奚之字,斷定他並非不學無術之人,「程侍郎,你可自去詢問於他,瞧他願是不願。」

  他尊重容奚的選擇。

  程皓微愣,後回神道:「下官明白。」

  言畢,遂離。

  秦恪注視他的背影,程皓乃造器狂熱之徒,容大郎之思,或可得他支持。

  翌日,程皓果然來尋容奚。

  見少年郎君俊眉星目,面如冠玉,談吐文雅,氣質高潔,心中頓生好感。

  容尚書實在老眼昏花,竟將這般妙質郎君遣至偏僻祖宅。

  他目光慈愛,神情莫名,容奚忽覺背後生寒。

  「小子見過程侍郎。」他正欲行禮,卻被程皓虛扶阻攔。

  他咧嘴一笑,短鬚隨之顫動,眯眼成縫,「小郎君不必多禮,我尋你是為一事。你可願入工部任職?」

  容奚聞言,震驚之餘又生些許無奈,「小子多謝程侍郎厚愛,然我暫無回京之念。」

  更遑論入工部任職。

  他只想安心做研究,不願陷入官場紛爭。

  程皓見他心堅意定,只好作罷,不再贅言。

  真的捨不得啊!

  歸京之期已定,程皓於前一日,終憑己力,造出完美無瑕的玻璃,他興奮至極,晚膳多飲幾盞清酒,醉得不省人事。

  醒來之時,發現已身在車內。馬車正晃悠著駛向盛京。

  工部眾人已知他性,一旦沉迷造器,便不顧及朝廷命官之身,胡亂作為。

  緊趕慢趕回京後,秦恪與程皓同入宮述職。

  秦恪不咸不淡,講述濛山之行,少年皇帝聽得昏昏欲睡。

  「程侍郎擅於此道,造器之事,不如由程侍郎向陛下詳述。」

  程皓早已按捺不住,被秦恪點名,得皇帝允許後,便慷慨激昂,將造器之事說得妙趣橫生。

  皇帝聽得來勁,微微傾身,雙眸發亮。

  「程卿技藝不俗,竟已能製出玻璃。」他朗笑讚賞幾句,復問,「濛山百姓已享玻璃之福,朕這宮殿,何時可換玻璃?」

  程皓明其意,立刻答:「微臣已掌握玻璃製法,待匠人齊聚,便可廣造玻璃。」

  「朕靜待卿之消息。」

  少年皇帝與兩人商談良久,未曾忘卻封賞之事。

  「濛山匠人技藝造福千秋,朕欲嘉獎之,明日朝議,朕當詢眾卿之意。」

  秦恪眸色微動,陛下此舉,一是為嘉獎,二是為試探朝臣態度。

  商賈匠人為九流,重賞之事,或可引發爭議。

  此前,陛下令他攜工部數人至濛山,一些迂腐之臣已頗有微詞。

  一國之君,不重文治,卻遣人學習匠人技藝,實在有辱斯文。

  須臾,皇帝令程皓先離宮,留下秦恪。

  「方才你以目示朕,是有話要說?」少年皇帝笑問。

  兩人感情甚篤,默契已成,秦恪神情,早已落入他眼中,故有此一問。

  秦恪頷首,於懷取望遠鏡,道:「此物亦為容大郎所制,名曰望遠鏡,可觀清遠處之物。」

  皇帝也是上過戰場的,聞言頓時驚喜至極,從他掌中取過,置於眼前。

  殿門外,白玉台階雕龍刻鳳,祥雲環繞。若僅以目力,皇帝並不能看清細緻紋路。

  然借助望遠鏡,階上龍鬚栩栩如生,鳳尾精妙無雙,纖毫畢現,俱在鏡中。

  他瞧了許久,方不捨放下,沉嘆一聲,「容大郎怎會有諸多巧思?若此物用於戰場,定可出乎敵人意料。」

  他說著,又朗聲笑起來,「朕倒是後悔聽你之言,未將他召回盛京。」

  「陛下,若他當真回京,定被小人纏身,無暇鑽研技藝,豈不可惜?」秦恪毫不留情,直指容府小人猖狂。

  至於小人為誰,兩人心知肚明。

  他又取出一沓紙,「此乃容大郎烹飪之技,陛下可交於御廚。」

  宮中鐵釜俱換成薄釜,皇帝心心唸唸容宅美味,如今得見烹飪良方,欣喜至極。

  「容大郎甚得朕心!」

  至申時,皇帝留秦恪於宮中同食。皇家珍饈擺在眼前,秦恪心中毫無波瀾。

  他已習慣容大郎烹調之食,眼前之物,當真味同嚼蠟。

  食畢,秦恪就要離宮返府,卻見皇帝故作不悅。

  「秦肆之,你是不是忘記何事?」

  他意有所指,秦恪神情嚴肅,一本正經道:「望遠鏡只此一個,我需秘密尋人多制,若無實物對照,匠人也無法造出。莫非陛下以為,大魏匠人皆是容大郎?」

  被他一噎,皇帝不氣反笑,揶揄道:「朕從未見你如此盛讚一人,可見容大郎不俗之處。朕得想想,要給他何種賞賜。」

  翌日朝議,皇帝言及濛山匠人之功,並表嘉獎。

  「容卿。」

  低首執笏的容尚書,忽被點名,頓時出列行禮,「微臣在。」

  「濛山諸多新器,你可聽聞?」

  皇帝無緣無故詢問,容尚書忐忑不安,誠實道:「回陛下,微臣有所耳聞。」

  「容卿可知,此些器物,皆出自容氏子之手?」他意味深長笑道,「容卿生了個好兒子啊!」

  再次被皇帝誇兒子,容尚書已非懵然,而是震驚。

  他並非聽不懂人話,只是聖上所言,委實超出他的認知範疇,令他幾欲失聲。

  「陛下謬讚,不過奇技淫巧,難登大雅之堂。」他震驚之下,脫口而出。

  殿中俱靜。

  容尚書腦子被驢踢了嗎?聖上之意如此明顯,他竟然當眾駁斥聖上臉面!更何況,聖上誇讚的還是他自己的兒子。

  「什麼奇技淫巧!」程皓氣得不管不顧,直接跳出來大聲道,「容尚書可知冶鐵之法於我大魏何等重要?可知玻璃能造福千秋?容大郎身具天賦,卻被你認為登不上檯面,實在令下官痛心扼腕至極!」

  容尚書:「……」自己方才,到底說了什麼?

  「噗通」一聲,他雙膝並跪,伏身貼地,抖如篩糠。

  作者有話要說:

  24小時內評論發紅包,感謝小可愛們訂閱!麼麼麼麼噠!

  這麼多字看得累不累呀?不累的話,明天再發一萬字。

  PS:「明府」是對縣令的稱呼。「虞衡司」掌管造器這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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