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反季蔬菜, 遭濛山富戶們哄搶。
有人聽聞是用玻璃建造暖房而得,遂大肆採買玻璃, 試圖自種蔬菜。
玻璃工坊, 再次賺得盆滿缽滿。
胡玉林乘車至容宅, 見容奚,笑容大盛。恰逢秦恪離宅, 他與容奚於書房暢談半日,好不歡喜。
「玄石兄, 不妨留下用膳?」容奚誠摯道。
這些時日,胡玉林奔波不斷,著實辛勞,容奚心中慚愧, 欲招待摯友, 權當感激。
胡玉林自然求之不得。
及申時,秦恪從工坊歸宅,見胡玉林與容奚相談甚歡, 喚來梁司文。
「胡少東何時至宅?」
見他神色尋常,梁司文誠實回答:「午時前就來了。」
「一直在書房?」秦恪面無表情。
不過他素來面容冷漠,梁司文並未在意,頷首道:「確實如此。」
秦恪沉默幾息, 後欲轉身去書房。
「阿耶,」梁司文忽問, 「何時歸京?」
秦恪眼神莫名,「你欲歸京?」
「不是, 」梁司文連連擺手,面色羞赧,「兒只是問問。」
不回京最好!
秦恪尚未行至書房,就見書房門開啟,兩人從內邁出,胡玉林目光柔和,落於容奚臉上,似在觀賞珠寶美玉。
一隻手輕搭於容奚肩背,觀之頗為親密。
「大郎,聽聞你自編算術,且算法與尋常迥異,極為便利,不知能否予我一觀?」
胡玉林從商,精於整理賬目,於算術一道上涉獵較深,對容奚「自編」算術書冊極感興趣。
容奚笑答:「待膳後,我取來予你。」
二人並肩而行,至拐角處,忽遇秦恪。
「肆之兄?」容奚目露驚喜,「你回來了。」
胡玉林行禮,「見過郡王。」
秦恪稍一頷首,聲音低沉道:「勞煩胡少東於正堂稍候,我與大郎欲商討工坊之事。」
言罷,握容奚手腕,衝入書房,利落關門。
胡玉林立於原地,狹目微眯。他素來直覺敏銳,能察覺秦郡王對自己有些不滿。
而且,秦郡王待大郎,似與旁人迥異,當真是因大郎之能?
書房。
容奚以為秦恪確有要事商談,問:「工坊有何事?」
「因新料需燒製,工坊已造數座窯爐,」秦恪捉他雙手入掌,細細把玩,「你先前言及,需燒製新肥,日後可於工坊窯爐燒製。」
莫要再往胡氏窯爐。
容奚亦覺此法便利,毫不猶豫,頷首應好。
「除新肥,我還欲燒製玻璃器皿。」
少年掌心綿軟,微有薄繭,觸之溫涼。秦恪仔細摩挲,至手掌生熱,亦不捨放開。
「工坊以你為首,」秦恪眉目溫柔,言語霸道,「不論燒製何物,無人敢阻。」
「有你,甚好。」容奚開懷一笑,既清朗又可愛。
秦恪不禁低首,卻突聞容奚腹鼓之聲。
腹鳴聲打破曖昧,秦恪無奈,只好撫其鬢髮,道:「去用膳罷。」
怎料少年忽執其手,攀其肩,踮腳而起,於他唇角落下一吻。
不等秦恪回神,容奚已飛快奔出,心臟狂跳。
方才美色惑人,他鬼使神差,竟做出那般事!他從未與人相戀,亦不知唇與唇相觸,會如觸電般,令人心醉神迷。
雖只是唇角,卻也足夠柔軟。
至堂內,頰上熱意尚未消褪,容奚低首啜飲,以遮面上羞意。
胡玉林見其神色不似尋常,忙問:「大郎,何事驚擾?」
「無礙,」容奚歉然一笑,「玄石兄稍待,我且去吩咐劉翁擺膳。」
他此前已親手烹調膳食,只待秦恪歸宅,便可用膳。
須臾,膳食齊備。
堂中六人,均沉默不語。
陳川谷抬首,目光在某兩人臉上一滑而過,暗暗感嘆,似每次胡玉林至容宅,秦某人定不悅。
膳畢,容奚尋崔峰,讓其將書冊暫借胡玉林幾日。
如今孩童入學日短,大字尚未識幾個,算術課程推後並無大礙。
得書後,胡玉林滿意而歸。
容奚立於宅前,見月色漸起,遠處山丘連綿,心中唯余靜謐安寧。
「大郎。」
秦恪於他身後輕喚。
「肆之兄,可願與我共賞夜色?」容奚回首笑問。
昏暗天色下,少年清雋無暇,長身玉立,眉目間笑意瀰漫,轟然闖入心間,叫人如何捨得拒絕?
「榮幸之至。」
二人相攜至曠野山麓處,月色朦朧,唯聞山間林木婆娑。
秦恪解下裘氅,鋪陳於地。
兩人並肩屈膝而坐,仰觀蒼穹,共賞星月之輝。
「大郎可有乳名?」秦恪握其左手,忽問。
乳名?
容奚搖首。前世無,今世亦無。
前世,他的名字是由父母姓氏結合而來,父姓容,母姓奚。
今世,據原身記憶得知,他之名本為「溪」字,寓意涓涓細流,卻為河流之上游。
然記入族譜之時,不知何故,竟漏去水部,成「奚」字。
族譜無法輕易更改,便只能將錯就錯。
知曉此事,是因原身習字後,得知「奚」字存貶義,遂問容父,容父方作此解釋。
「並無乳名。」容奚往後躺下,雙臂交叉,疊於腦後。
雖面帶淡笑,卻無端叫人心疼。
秦恪沉默幾息,忽道:「古有神駿,謂之驒奚。大郎之才,堪比馬中神駿,令人驚嘆拜服。」
容奚樂不可支,真虧得他搜腸刮肚,以此安慰自己。
見他心緒轉晴,秦恪凝視他道:「不若我替你取一乳名,驒驒如何?」
「我已成人,何需乳名?」容奚困惑。
秦恪聲音極低,「旁人皆謂你大郎,於你而言,我應區別於旁人罷?」
堂堂大魏戰神,竟在意此般細節。
容奚暗自好笑,調侃道:「驒驒拗口,換一個。」
他狡黠一笑,「你身份尊貴,乃堂堂郡王,替我取字不算悖禮,雖未及加冠,你也可私下喚我。」
秦恪雙眸頓亮,思慮半晌,卻覺腦中空茫一片,深感不論何字,皆不足以與容奚相配。
他絞盡腦汁,依舊未得一字,見容奚悠然閉目,神情愉悅,瞬間心如灌蜜,揚唇展顏。
「大郎才華胸襟,高於蒼穹,深於淵海,恕我無能,唯得『瀾之』二字。」
非涓涓溪流,而是壯闊波瀾。
容奚甚喜,忽坐起,雙眸明亮堪比皎月,「秦肆之,『瀾之』甚好。」
「嗯,瀾之甚好。」秦恪笑意輕染眼尾。
他伸手撫容奚側頰,目光深邃,緩緩低首。
容奚正欲閉目,卻聽零碎足聲由遠及近。
秦恪反應極快,單手扣容奚肩背,徑直往後仰倒,讓容奚趴伏於他身上。
月色清冷,足音忽止。
容奚頭枕秦恪胸膛,耳際皆是心跳澎湃,他悄然抬首,唯見男人凸起喉結與精緻下頷。
冷香幽然入鼻。
幸有枯黃灌木遮擋,來者未見兩人身影。
衣物窸窣聲不斷入耳,有男女低吟之聲夾雜其中,容奚陡然震驚。
這是有人在野合!
秦恪耳聰目明,聽得更為清晰。親吻、低喘等聲音不斷侵襲耳際,他懷抱少年,漸覺口乾舌燥。
那對野鴛鴦一直糾糾纏纏,容奚大氣不敢出,亦不敢有絲毫動彈。
良久,雲雨終歇,來者相攜離去。
容奚只覺四肢發麻,深吸一口氣,欲撐地起身。
「瀾之。」
寂靜曠野處,嗓音猶顯暗澀。
容奚心頭一跳,抬首撞入一汪深潭。
似幽火滋生。
驚急之下,他忙爬起身,往前邁兩步,背對秦恪,頗有幾分不自在。
「肆之兄,回宅罷。」
秦恪暗惱自己孟浪,手掌撐地,稍一借力,迅速起身。
「好,回宅。」
月涼如水,容奚臥於床榻,輾轉反側,不得入眠。
至丑時,方恍然睡去。
迷迷濛濛中,似有炙熱軀體與他交纏,如至雲端。
翌日卯時,容奚驚醒,頓覺某處濕涼,於羞惱中換上新衣,悄然至井邊打水洗衣。
「瀾之?」
忽聞身後熟悉嗓音,容奚抱盆轉身,目露驚色。
秦戰神每日習慣早起鍛鍊體魄,容奚素來知曉,未料這般輕易就撞見了。
「肆之兄,我……」
秦恪目光落於木盆中,似瞭然一笑,道:「冬日水寒傷手,我替你洗。」
「不用!」容奚往後一退,目露拒色,「肆之兄且去強健體魄,我自己來。」
言罷,麻利溜走,如受驚的小白兔。
說起來,容大郎的生肖確實為兔。
朝食畢,容奚獨自坐於書房,將制肥之法詳述於紙。秦恪自去工坊督工。
須臾,院外隱約傳來哭聲。
容奚喚來劉子實,問:「何人哭泣?」
劉子實正練武,並不知發生何事,遂答:「郎君,僕去問明。」
不久,劉小少年歸來,面染憂色,道:「郎君,是十二郎在哭。」
容宅收養十五名孩童,其中十三位兒郎,依年齡排行。
十二郎乃孤兒,雙親俱逝,如今不過九歲。
容奚聞言心軟,遂起身至宅外,見十二郎蹲於學堂邊角處,正抱膝哭泣。
此處與容奚書房不過一牆之隔,容奚方聽聞哭聲。
其餘兒郎俱立牆邊,安慰十二郎。
見容奚至,頓行禮,十二郎倏然止哭,不敢抬首見容奚。
「發生何事?」容奚溫和問道。
兒郎皆敬愛容奚,有問必答。
「郎君,除夕將至,十二郎因想念雙親哭泣,不料驚擾郎君。」
十二郎愧疚不安。
早知會驚擾郎君,他定躲得遠遠的!
「郎君,是我不好。」九歲的小孩,忍著淚意,啞聲說道。
容奚輕笑一聲,「因思念雙親而泣,何來不妥?」
他伸手替十二郎抹淚,語調舒緩,「你阿耶阿娘雖化為天上星辰,離你遠去,可你還有家,這裡便是。」
許是他太過溫柔,十二郎感動之餘,又默默流下眼淚。
「郎君,您真好。」
劉子實在旁,與有榮焉,「郎君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容奚啼笑皆非。
安撫十二郎後,他方記起除夕確實將至。
秦恪是否會回京?
尚存兩旬有餘,容奚卻覺時日太短。
數日後,容奚攜圖紙至工坊,交予程皓。
「程叔,紙上皆為原料,不知能否助我尋來?」
他欲制磷肥,需磷礦石、白雲石或蛇紋石等,利用焦炭,經高溫熔融,後置熔融之物於水中冷卻,及烘乾、磨細,便可成。
程皓痛快應允,「我即刻著人去尋。」
他喚來健僕,吩咐下去。
「大郎,不知你欲制何物?」程皓極好奇。
容奚坦然相告,「欲制新肥,可助莊稼生長。」
「竟是用於農事?」程皓豪邁大笑,「此乃大善!」
百姓所求,不過溫飽。
容奚頷首,「惟願百姓吃飽穿暖,不受凍餓。」
他笑了笑,話頭一轉,「程叔,工坊窯爐是否可用?」
「哈哈,」程皓調侃他,「就是為大郎所建,你若不能用,何人敢用?」
「程叔莫笑話於我,」容奚無奈笑道,「不知郡王何處?」
朝食後,秦恪獨自離宅至工坊,為何在工坊不見人影?
程皓指指窯爐方向,「郡王正與窯工同樂。」
神色頗為莫名。
容奚淺淺一笑,「我去尋郡王。」
言畢,邁步往窯爐而去。
窯爐內,窯工正燒製青磚、水泥,秦恪的確混跡窯工之中。
「肆之兄。」
秦恪正被熱爐熏得發汗,忽聞容奚聲音,陡然轉身。
「瀾……大郎,你欲燒製新器?」他驚喜過後,以布巾拭汗,離熱爐遠些,方問。
見他面頰泛紅,乃熱火所熏,容奚略有心疼,問:「你為何親自燒製?」
「閒來無事,向窯工討教燒製之法。」秦恪漫不經心回答,後問,「你一人離宅?未叫子實作陪?」
他神色嚴肅,儼然擔憂後怕。
「護衛藏於暗處,你莫憂心。」
容奚言畢,於袖取紙,遞至他面前,玩笑道:「既郡王習得燒製之法,不妨替我瞧瞧,此些器物,能否燒製?」
秦恪展紙細觀,見紙上玻璃器具皆精美雅緻,不由眸光大亮。
「瀾之當真心思巧妙,」他無奈一笑,「恕我不才,無力燒製。」
容奚將紙奪回,神態故作驕傲,笑道:「秦工無力,我自當去尋其他能工巧匠。」
「容大郎。」
秦恪執其腕,見容奚驚訝回首,低笑一聲,「稍候同歸。」
「嗯。」
歸途中,雪泥與赤焰並行。
容奚坐於馬背,見滿目蒼涼之景,忽問秦恪:「除夕是否歸京?」
問得太突兀,秦恪驀然愣住。
他一直忙於工坊之事,竟不知年關臨近。
兩人沉默片刻,容奚溫和笑道:「除夕之夜,當與親人團聚。我有二弟、子實相陪,足矣。」
話雖如此,秦恪卻極不捨。
重逢尚不足月,竟又面臨離別。
「瀾之,」秦恪鄭重道,「上元節前,我定歸臨溪。」
數日後,秦恪、梁司文、陳川谷欲啟程。
梁司文神色鬱鬱,與容宅主僕依依作別。
三人回京後,容奚心中一直沉悶,每日計數,算重逢期限。
年前,商隊終於返歸濛山,依約將足數白疊子交予容奚。
因得白疊子,容奚總算開懷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容奚:「瀾之」甚好。(你取的字太好了!)
秦恪:嗯,瀾之甚好。(你太好了!)
作者:(翻白眼)商業互吹可還行?
ps:驒(tuó)奚:古時神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