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燈下楚實打開季泠的那封家書, 入目第一頁全是再說,家裡老太太身體安好,他父親楚祜身體康健,他娘親身體安康之類的話, 爲了佐證季泠還別出心裁地添加了他們一頓吃多少飯來安楚實的心。
楚實可算是知道爲什麽季泠一封家書能寫七、八頁紙了,只怕第二張寫的就是他二叔、二嬸, 還有楚宿之類的身體康健與否了。
楚實放下信紙揉了揉眉心, 叫南安沏了杯濃茶, 這才重新撿起信紙來看, 他是怕自己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好在季泠的第三張信紙總算不再說誰誰身體康健了,楚實看了片刻後, 蹙起眉頭却也打起了精神。
因爲季泠把她被鐘威家的羞辱的事兒也寫在了信上,她倒不是告狀, 這麽寫只是想告訴楚實,蘇夫人非常地照顧她, 也好安他的心。但另一方面, 季泠也是在將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呈現在楚實眼前。
一個被下人都能隨意欺辱的大少夫人,絕非楚實想要的妻子。季泠當初寫信時,愁得咬筆杆也是在想要不要寫。可她終究還是寫了, 不偏不倚, 也沒有撒嬌抱怨,只是想讓楚實知道,她就是那麽個扶不起的阿鬥,希望他心裡能有個底, 可以早做打算。
在信的末尾,季泠則提及了江二文的親事。她是實在不知道如何做才是正確的,也不敢跟老太太和蘇夫人說,說了只怕她們更瞧不上江家,可能不許在她再看她們。但季泠又找不到人出主意,便想到了楚實。
季泠對楚實有種莫名的信心,覺得他什麽都能處理好。
楚實則是沒想到,季泠會將這些事兒告訴他,很是出人意料。他能肯定,如果他在家的話,季泠絕對不會跟他說這些心裡話,寫信的時候膽兒倒是大起來了。
季泠盼星星盼月亮地才盼到了楚實的回信,她最關心的就是楚實會如何處理江二文的事情,所以一拿到信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
信封厚厚的,比季泠的去信還厚上了三、五頁。仔細一看,前頭七八頁全在說誰誰誰身體康健與否,從孫陽山、戴文斌一路說到了任貴、南安這種下人身上,看得季泠先是一頭霧水,不解楚實的意思。
末了,季泠的臉忽然就漲紅了,然後吃吃地笑了起來,甚至笑出了聲兒。
芊眠道:「少夫人,大公子信裡講什麽笑話了麽?」
季泠趕緊搖頭,她現在發現她這表哥也促狹得很,不滿意她信裡寫那些話,就變本加厲地給她還回來。
季泠笑了好一會兒,這才靜下心來重新看楚實的信。她以爲楚實要提鐘威家的事兒的,結果楚實只在信中說,他給母親的信裡提及了讓她主持中饋的事兒。
季泠心一沉,繼續往下看,楚實說大房和二房遲早要分家,那時候他母親年紀大了精力不濟,一切就都只能靠季泠了,因此囑咐她好生跟著他母親學。
季泠嘆了口氣,她給楚實去信可不是爲了爭中饋之權的。
再後面,楚實終於說到了江二文的事。他在信中直言,江二文將來前途可期,如今只是頭腦發熱,讓季泠勸著她姨母不要反對,但也不能點頭,一個要訣,便是「拖」。
季泠收起信紙,沉默地看著燈花。她知道楚實這樣的人必然是極重視出身的,也就不怪他說江二文是頭腦發熱了。只是楚實怎麽就那麽篤定,一拖,他二哥的事兒就能解决呢?難道說男子的情意都是不長久的?
想到這兒,季泠又不由搖頭,因爲她想到了楚宿。雖然很久沒做那個夢了,但夢境却依舊讓季泠記憶猶新。夢裡楚宿對周容的情意,却是那般專一和長久。
儘管對夢裡的季泠來說,楚宿太過絕情冷清,但從周容的角度來說,他却真正是難得的夫婿。
季泠嘆息一聲,找了芊眠來,讓她去給她姨餘芳傳話。季泠身爲楚府的兒媳,出門却是極不方便的,尤其是去江家。
次日季泠去給蘇夫人問安,蘇夫人不悅地道:「大郎在外爲官,每日已經是勞心費神了,家裡的小事兒你以後莫要寫信去煩他了。」
季泠心裡咯噔,就怕蘇夫人說的是不是江二文的事兒。
好在蘇夫人接著道:「還有管家的事兒,我還以爲你是個不爭的呢,結果轉頭却跟大郎告狀。」
「兒媳不敢。」季泠低頭道。
「哼,這男人娶婦是做什麽?不就是讓咱們女人管好內院,他們才能安心在外打拼麽?內宅的事兒你以後少羅唣大郎。」蘇夫人道。
「是。」季泠低聲應道。
末了,蘇夫人又道:「我聽說你姨家那二兒子迷上個青樓女子,非要娶回家是不是?」
季泠猛地抬起頭,却不知該如何回答。
蘇夫人鄙夷地撇撇嘴,「你最好去勸勸你姨,別什麽人都敢往家裡娶,她有那個臉,咱家可沒那種親戚。若那江二郎真娶了青樓女子,你將來就再不許跟她家有任何來往。」
蘇夫人等了半晌也沒等到季泠一個「是」字,「怎麽,你不願意?」
季泠吸了口氣,也知道跟蘇夫人硬抗是不行的,只能道:「我會勸勸我姨的。」
「那就最好。」蘇夫人擺擺手,趕蒼蠅似地將季泠攆了。
季泠回到屋子,又在書房待坐了半日,也不知寫給楚實的回信該如何落筆,最終也就隻寫了句「一切安好,勿念」便封入了信封。
楚實看信的時候直皺眉頭,却也不知季泠是個什麽意思。這是他沒了「利用價值」,所以信也懶得寫了?還是上次他信裡的玩笑讓她往信裡去了?
楚實嘆了口氣,將信紙往旁邊一放,季泠文靜少語,對他來說自然是優點,只是心思太過敏感,所以跟她說話必須得特別注意,就怕刺著她。
在這信的一來一往間,京城冬日的寒冷也漸漸彌散開去。季泠一日比一日打不起精神,不知挨了蘇夫人多少訓斥,最後終是熬不住,再次一睡不起。
蘇夫人先開始還嚇了一大跳,這人好好的,怎麽就睡得叫不醒了,虧得楚祜跟她說了楚實提及的事兒,這才鬆了口氣,但旋即那口氣又提了起來,「如此說來,大郎媳婦這是寒氣入體,所以長睡不醒?」
蘇夫人身爲女人,更明白寒氣入體對女子的傷害有多大,她長這麽大還從沒說過季泠這樣的怪病呢。屋子裡燒著地龍,身上蓋了三床厚棉被,她的身體依舊溫凉,比尋常人都冷許多,這樣的寒意,只怕對生育極爲不利。
府裡的大夫來了一撥又一撥,最後楚祜還是托了人情,請來一位太醫給季泠診治,却都束手無策。然而有一點兒却是每個大夫都同意的,那就是季泠只怕很難有孕。
「當初我以爲是因爲還沒圓房所以才沒身孕的,現在看來只怕就是圓房也不可能了。」蘇夫人在老太太的暖閣裡低聲道。
「造孽啊。」老太太嘆道。季泠以前的身子骨是極好的,也就是那年被蛇咬了,再加上落水才會如此,說到底作孽的還是淑珍,如今却弄得老太太左右爲難。「這件事,大郎只怕也是知道的。」
「自然,有什麽事兒能瞞得過他,就是給她請太醫,也是大郎在信中求老爺的。」蘇夫人道,「老太太,你說這件事該怎麽辦?咱們大郎總不能連個嫡子也沒有吧?」
「這件事先跟大郎商量吧,他既然知道事情,心中必有打算。」老太太道。
但蘇夫人却沒點頭,而是再次低聲道:「老太太,我有個想法。」
老太太抬眼看向蘇夫人。
「大郎和泠丫頭至今沒有圓房,她還是完璧之身,如今又病得不省人事,我想,我想……」儘管蘇夫人話沒說完,但老太太却聽明白了,因此而睜大了眼睛。
因爲蘇夫人的想法太駭人了。
「這怎麽可以?」老太太道:「天下沒有不漏風的墻。」
「老太太,這可是爲了大郎啊,難道我的大郎一輩子都要被她拖累?她性子木訥不討喜,爲人處世也欠佳,這些我都可以教,但是生孩子誰能替她呀?大郎至今沒跟她圓房,不也是不喜歡嗎?老太太……」蘇夫人提起裙擺跪到老太太脚邊,「求老太太成全。」
老太太久久不說話,手裡的十八子佛珠轉得直響,可見心情有多不平靜。
「咱們就一點兒也不顧及泠丫頭麽?」老太太問。
蘇夫人道:「娘,若是泠丫頭肯點頭,我定然將她當做親女兒一般看待,重新爲她找個人家,嫁妝比照靜珍的如何?」
老太太嘆息一聲,終究是親孫子勝過了養在膝下的季泠,「罷了,罷了,我年紀也大了,管不了事兒了,這件事你去辦吧,只不過必須得告訴大郎,他若是同意才行。」
蘇夫人欣喜地給老太太磕了個頭,不用問楚實,她也覺得這件事是十拿九穩了,只要老太太點了頭,楚實還能說個「不」?他若是看得上季泠,也不會兩年不圓房了。
然而這件事需得做得嚴密,因此蘇夫人也不敢對外吐露風聲,隻跟楚祜提了一句。楚祜自然也覺得季泠配不上楚實,雖然這件事做起來有些不地道,但也覺得事後多補償季泠一點兒便是了。
這厢芊眠却就奇怪了,蘇夫人明明很不待見季泠,怎的她病後,却每隔一日就要來探望一回,其上心程度簡直比親閨女也差不了多少了。
如是芊眠心裡就越發地不安,却又不知該跟誰說,只盼著季泠開了春能儘快醒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