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不過京城的天氣比蜀地可冷多了, 哪怕開了春季泠也沒有清醒的迹象,然而芊眠沒盼到季泠,却將楚實給盼了回來。
按道理,楚實這個巡撫每年都是需要回京面聖的, 然而去歲山東的局勢太壞,義教之火燎原, 他去了山東雖然以雷霆之勢震懾了宵小, 然而山東近海, 義教的餘孽剿殺則逃, 撤兵則退,主犯也就是義教教主白蓮娘子更是一直不曾落網, 甚至都沒人見過她的真面目。
因此皇帝特許楚實不用回京面聖,然而開了春, 山東那邊的局勢稍微好了一點兒,皇帝就將他招了回來。因爲山東離京師太近, 是以皇帝極爲關心, 不親自問問楚實,實在不能放心。
楚實回京後,連家門兒都沒進, 便被召進了宮裡, 君臣密談了整整半日,近黃昏時,楚實才回到楚府,一回楚府自然先得去嘉樂堂請安。
老太太見了楚實自然歡喜, 拉著他的手看了好半晌,確定楚實沒有瘦了、病了這才放下心來。
「老太太。」蘇夫人聽得楚實回來,也忙不迭地來了嘉樂堂,她心裡存著的那事兒,早就想跟楚實說了。却又不敢寫在家書裡,怕萬一被旁人看去,那要出大亂子的。兒媳婦再不是,也沒得說將活人給生生地弄「死」了的道理。那樣蘇夫人的名聲就徹底毀了。
老太太看了蘇夫人一眼,又嘆了口氣,「你娘也想你了,只怕有不少話跟你說,你先去吧,明早兒再來我這兒用早飯,我讓王厨娘給你做好吃的。」
楚實謝過老太太,跟著蘇夫人走了。
一進屋子,蘇夫人就將所有伺候的人都遣走了,連素日最信任的和碧也都支了出去守門。
「娘要跟我說什麽?」楚寔道。
要說的話雖然難以啓齒,但爲了自家兒子,蘇夫人還是開了口,將她的打算說了出來。「大郎,你也別覺得過意不去,我與老太太都商量好了,重新給她找戶人家,嫁得遠遠的,可嫁妝咱們不虧她,比照靜珍的辦。將來若她有什麽事兒,咱們家也會照應,如此豈不皆大歡喜?」
楚實蹙了蹙眉頭沒說話,雖說他對自己母親十分瞭解,却也沒想到蘇夫人居然想出了如此駭人的主意。
蘇夫人自己也知道這主意太過匪夷所思,「大郎,娘知道這是在造孽,可一切的罪孽娘都願一力承擔,我本想著泠丫頭雖然性子弱,我教一教也可以,但如今她明顯寒氣纏身,不利生育,娘總不能看著你膝下無子吧?」
「繁纓的避子湯不是已經停了麽?」楚寔道。
蘇夫人尖著聲音道:「庶子怎麽能同嫡子比較?」
楚實揉了揉疲憊的眉心,「娘,都是孩兒的孩子,有什麽不一樣的?」
「你不同意麽?」蘇夫人重新壓低聲音道。
楚實嘆了口氣,「娘,若是我嫌弃泠表妹,當初成親時就不會點頭,如今既然已經成親,那樣的事情我斷斷做不出來。而且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這件事將來一旦穿幫,所有人都討不了好。」
「我知道,這一切我都知道,可是季泠那身子骨……」蘇夫人說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來。她此刻才恍悟,她這是走了彎路了。何必大費周章地弄什麽假死,季泠那身子骨只怕自己也熬不了多久。
想到這兒,蘇夫人的神色一變,「那算了吧,既然你不願,我也就不擔這份罪名了。」
楚實所瞭解的蘇夫人可從來不是這麽容易就放弃的人,除非她找到了另外的「好」方法。
「我去看看阿泠。」楚寔站起身道。
季泠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仲春了,比去年的日子晚了將近一個月,也不知道是因爲氣候原因,還是說隨著時光的流逝,她會越睡越久,直到再醒不過來。
醒過來睜開眼睛的第一眼,季泠總覺得有些不習慣,但一時又想不出是哪裡不對,直到門口傳來說話聲,夾雜著當地口音,她再看自己的床,才發現好像不是她自己的床。
很快簾子就被撩了起來,芊眠看到季泠睜開的眼睛,眼泪一下就流了出來,「少夫人,你可終於醒了。」
簾子撩開後,季泠就能肯定這真不是她的屋子了,她啞著嗓子道:「芊眠。」
芊眠趕緊將季泠扶起來,拿了薄荷水來給她清口,又急急地囑咐小丫頭去請大夫,「啊,對了,快去前頭告訴大公子,少夫人醒了。」
季泠的眼睛爲之一亮,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她有多想見到楚實。以前她覺得離開楚實回到京城,回到老太太身邊,一切都會變得輕鬆,但顯然是她太天真了,真的回到京城後,她心底却是無比地思念楚實。
因爲她很清楚地知道,如果當時楚實在京城的話,就不會讓人欺負她。
楚實比大夫還先到季泠的屋裡,此時季泠已經從芊眠嘴裡知道,她現在幷不在京城了,而是在山東濟南。
開春的時候楚實回了趟京城,離開時堅持將季泠帶了過來,不顧她還昏睡也不行,也不顧蘇夫人的强行阻攔。
「身子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嗎?」楚實繞過屏風進來。
季泠眼也不眨地看著楚實,「表哥。」
楚實坐到床畔捏了捏季泠擱在被子上的手,「放心吧,一切有我,你安心把身子骨養好。」
季泠乖巧地點了點頭,她才醒過來,嘴巴都有些不利索,因此一肚子想對楚實說的話也說不出口,就那麽痴痴地看著他,直看到楚實都詫异了,想著季泠的性子,在楚府的時候恐怕受了不少委屈,幷非只有她信裡坦白的那些。
楚實抬手捏了捏季泠的下巴,「別胡思亂想了,好生樣子,我前頭還有些公務,晚上再來看你。」
季泠又點了點頭,一直目送楚實離開。
剛醒過來,季泠渾身都酸軟無力,好在她已經有過兩次經驗,所以恢復起來也有了心得,那套「五禽戲」却是好東西,很有利於她重新掌控自己的肢體,唯一的缺點就是動作有些滑稽,不能被外人看到。
只是楚實濟南巡撫都院的屋子狹小了些,畢竟不是常設的官職,裡頭的家私却多,季泠完全施展不開五禽戲,每日便只能去後面的花園裡尋一處僻靜之地。
好在楚實這次除了季泠外,連繁纓都沒帶,身邊伺候的也是小厮,所以園子裡人不多,甚爲安靜。
季泠練了月餘,都沒被人看到過,因此也就放了心,不過她還是十分謹慎,通常都是半夜三更才到園子裡來,讓芊眠守在竹籬外。
「你這是在幹什麽?」
寂靜的月色裡忽然響起人聲,將季泠嚇得脚下一崴,生生地摔在了地上。
楚實上前將季泠從地上扶了起來,她苦著一張臉,從楚實的肩膀望過去,剛好看到慌慌張張揉著眼睛起身的芊眠。不用說,芊眠這是在石頭上打瞌睡給睡著了,才沒發現楚實過來。
楚實將季泠扶到不遠處的大圓石上坐下,「脚傷著了嗎?」
季泠漲紅著一張臉說不出話來。
楚實等不到季泠說話,只好脫了她的鞋襪,捏著她的左脚的脚踝道:「疼麽?」
季泠搖了搖頭。
楚實又換了個角度捏,「這樣呢?」
只是有微微刺痛,季泠想著幷無大礙,她現在心跳得厲害,臉也燙得讓她腦子都發暈了,所以猛地搖著頭,想往後收脚,「不疼的,都不疼的。」
可楚實的手勁兒雖然不大,但却不是季泠想抽回脚就能抽的。
月色下,那脚白晰玉潤得好似羊脂,脚掌纖細,脚踝的曲綫玲瓏精巧,脚趾又仿似春日的桃花瓣,有些嬌憨的可愛,指甲乾淨透亮帶著瑩潤的粉,真真是可以放在掌心裡把玩的愛物。
一個想抽,一個却握著不放,這刹那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季泠手足無措得沒地兒安放,也不敢再看楚實,隻衝著不遠處的芊眠道:「芊眠,你來扶我吧。」
楚實終究還是放下了季泠的脚,看著芊眠蹲下0身給季泠重新穿上鞋襪。「回去仔細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傷著筋骨。」
「是。」芊眠低頭應著。
直到回了屋子,季泠的臉都還紅得關公似的,忍不住抱怨芊眠道:「你怎麽就睡著了呀?」害她那麽滑稽的動作都被楚實看了去。
芊眠也想到這茬了,既覺得歉意,可又想笑。
季泠嘟了嘟嘴,難得地露出嬌憨之態,「都怪你。」
楚實從外頭進來問道:「脚可有大礙?」
芊眠道:「回公子,沒扭傷。」
楚實點了點頭,看了芊眠一眼,芊眠趕緊低著頭退下了。
季泠看著楚實,楚實也看著季泠。最先敗下陣來的自然是季泠,她受不住地雙手捂住了臉,「表哥,你就別看了。」
一個弱質芊芊的大美人,月色下耍猴似的,怎麽想都讓人忍俊不禁,而季泠還如此羞惱,惹得楚實輕笑了出聲。
季泠一聽見那笑聲,真恨不能找個地縫鑽下去,她現在覺得楚實太不厚道了,明知道她都已經羞惱得想跳河了,他還一直笑。
楚實一邊笑,一邊將季泠臉上的手撥開,「你這五禽戲怕是做得不那麽地道。」
季泠的手被拿開了,可眼睛却還死死閉著,不肯睜開。
「不過你做五禽戲却是極好的,對養身極好,恢復體力也有幫助。」楚寔不再打趣季泠。
季泠這才慢慢地睜開眼睛,還是不肯看楚實。
「明早,我給你打一套五禽戲怎麽樣?」楚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