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季泠道:「珊娘姐姐, 你別怪我。只是表哥那個人你是知道的,逆了他心思的人都沒什麽好下場,前頭有淑珍,後面有魏姨娘。」這話季泠說得算是很直白的了。
淑珍是楚寔的妹妹, 她違逆了他的心意,他都能將她攆出去。而那魏姨娘, 季泠想恐怕也是當初那土司硬塞給楚實的, 那時候楚實有求於人不得不低頭, 後來還不是一句話就打發了。
若楚實真有心於珊娘, 不用季泠開口,他也會納了珊娘。季泠可不敢小瞧狀元郎的腦子, 她不信楚實會不知道珊娘的心思。
珊娘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則更慘白, 她就是也明白季泠的意思,所以才會生病的。
季泠雙手捧住珊娘的手, 祈求道:「珊娘姐姐, 你快點兒好起來吧,我身邊也沒個說話的人,我也盼著咱們能長長久久地在一起的。」
珊娘的眼泪從眼角滾出, 覺得心裡有愧, 季泠如此誠心,她却還曾懷疑過是她不願意楚實納她。
季泠拿了手絹給珊娘擦了擦眼泪,「珊娘姐姐,我不敢替表哥做主, 不過我現在有個主意,你想不想試一試?」
珊娘看著季泠不說話。
季泠低聲道:「表哥的睡眠好像不好,喜歡聽箜篌入眠,前些日子我給他彈了幾個晚上。你快好起來吧,我的箜篌還是你教的呢,我想著不如你去給表哥彈曲子……」季泠的話雖然沒說完,可珊娘已經全明白了。
珊娘緊緊地握著季泠的手,「泠妹妹,我……」
季泠笑道:「姐姐不用說那些,我們之間的情分用不著這樣,我是真心實意地盼著咱們能在一塊兒。」
季泠的確是很誠懇的,對她而言,從未將楚實視作過自己的,她對楚實是仰望,是感激。若是楚實能將珊娘留下,她會更感激楚實。楚實自己大約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淪落成了季泠姐妹團聚的「工具」。估計楚實若是能爲季泠凑齊一桌葉子牌姐妹,她能更感激。
有了希望之後,珊娘的病很快就好了。她知道這樣做會落人口實,可她也實在顧不得太多了。
那一夜珊娘在主屋外彈了很久的箜篌,帶著豐沛的感情,連她自己都覺得那是她技藝的最高峰值。
早起,季泠陪著楚實用飯,照例是寢不言,食不語,所以楚實開口說話時,她驚訝得筷子都險些沒拿住。
「昨夜是珊娘在彈箜篌?」楚實問。
見楚實主動提起珊娘,季泠趕緊道:「是呢,我的箜篌是珊娘姐姐教的,我想著表哥睡眠不好,她來彈的話,你可能更容易入睡。」
楚寔看著季泠道:「你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楚實的這句褒獎雖然讓季泠覺得有些小小的開心,但却聽出了一點兒潜含義。果不其然楚實接著道:「我不會納珊娘的。」
這麽直截了當,讓季泠簡直措手不及,只能呆呆地問,「爲什麽啊,表哥?」
楚寔道:「戴先生曾經跟我提過想納珊娘,那時候你病臥在床,所以我沒跟你提,你不妨去跟珊娘說一說。」
季泠知道楚實說的戴先生就是戴文斌,她完全沒想過戴文斌會想納珊娘。她搖了搖頭道:「可是珊娘姐姐無意於戴先生。」
楚實似乎早料到了季泠的反應,「這却無妨,總比她嫁個對她無意的好,你說是不是,阿泠?」
季泠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她想起了那個夢。夢中的她不就嫁給了對她無意的楚宿麽?儘管夢裡的她有心於楚宿,可結果却是那般凄凉,反不如現在,她雖無意於楚實,但日子真的過得比夢裡好了太多倍。
想到這兒,季泠又覺得有些彆扭,難不成她潜意識裡覺得楚實對自己是有意的?她趕緊甩掉了這樣危險的自作多情的想法。
然而季泠得承認,楚實說的不無道理。
不過想起珊娘的憂傷,季泠還是忍不住爭辯了兩句,「可是表哥,珊娘姐姐,美貌賢惠,溫柔婉靜,她一顆心都系在你身上,你真不願納她麽?」明明夢裡楚實就曾經納過珊娘的,是不是說明楚實也是可能會納珊娘的?
「如果僅這樣我就要納妾的話,整個楚府都不够裝的。」楚寔道。
季泠見楚實臉上已經有不耐之色,本該不再開口的,可珊娘泪盈盈的模樣浮現心頭,她不再努力一把總覺得對不起她,所以季泠越發柔和甚至還帶上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撒嬌地道:「表哥,我們真的不能留下珊娘姐姐嗎?」哪怕是爲了我行不行?這話季泠沒敢說,因爲她自知沒那個資格。
「阿泠,戴先生想娶她,那才是珊娘最好的歸宿。」楚寔道。
「然魏姨娘走了,表哥身邊如今伺候的就繁纓一人,我想著……」季泠真心是盡力了。
楚寔道:「我幷不缺女人。」
直到楚實走後,季泠都還有些發呆,楚實說他不缺女人是個什麽意思?她不能不去想,總不能是在外面置了外室吧?
這可嚇著季泠了,像楚實這樣的人,想納個妾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根本不用顧忌自己,那爲何還要放在外面?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便是那女子身份只怕連做妾都不行。季泠心裡有些慌,想著臨行前老太太的諄諄囑咐,若是讓外頭不正經或者別有居心的女子迷住了楚實可如何對得住老太太?
季泠有些頭疼,越發覺得自己無能了。
然後又想起楚實讓自己去勸說珊娘的話,那已經不是商量而是在命令自己了。
季泠磨磨蹭蹭地到了珊娘的屋子外,躊躇著不知如何開口,却被出來的小丫頭看見,叫了聲「少夫人」,這樣季泠就沒得磨蹭了,自能硬著頭皮進了珊娘的屋子。
「珊娘姐姐。」季泠朝珊娘扯出一絲笑容。
珊娘本來砰砰直跳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她原以爲是有喜信兒的,「少夫人。」
季泠决定快刀斬亂麻,於是低下頭道:「對不起,珊娘姐姐,表哥說他近日無心納妾。」
珊娘的泪水一下子就滾了下來,祈求地看著季泠,季泠明白她的意思,那是讓自己走,她不想在自己面前失態。
季泠匆匆離開了珊娘的屋子,心裡也難受,走到園子裡的秋千上坐下。這架秋千是前任知府留下的,想必是閨中姑娘喜歡才架上的。
季泠出神地微微晃著秋千,有些懊惱,覺得自己不該說得那麽輕的,若真心爲了珊娘好,是不是應該把楚實的意思表達得更清楚明白,讓珊娘徹底死了那條心?其實戴文斌真的是不錯的選擇,只有珊娘對楚實死了心,可能才會接受戴文斌吧。
季泠胡思亂想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不太放心,心跳得厲害,所以又回了珊娘屋子所在的院子。
院子裡靜悄悄的,只有些微風聲,季泠走上臺階,進了珊娘的屋子沒看見人,再往內間走,抬頭一看險些沒嚇死,她急急地跑上去抱住珊娘的腿,大叫道:「來人啊,來人啊。」
幸虧季泠發現得及時,那時候珊娘才踢了凳子片刻,所以被救下來之後人還是清醒的,只是脖子那一圈疼得厲害。
等人都被打發了之後,季泠才看著珊娘道:「珊娘姐姐,你怎麽那麽傻啊?」
珊娘撇開頭流著泪道:「可是我還活著做什麽?丟人現眼的,以後還如何見人?」
季泠却不能苟同珊娘的想法,螻蟻尚且偷生呢,夢裡的季泠那麽凄凉不也沒想過死麽?只有人活著才有各種希望。且她實在不覺得就因爲楚實不納她就要尋死是個理由。
季泠握住珊娘的手道:「姐姐不要放在心上,昨日本就是我偷懶所以才請姐姐去彈箜篌的,別人問我,我都會這麽說的,何况我也會約束家裡下人不許胡說的。」
珊娘搖搖頭還是哭,「阿泠,別再勸我了。我這輩子就這樣了,爹爹出事那會兒我就不該苟活於世的,後來淪落風塵,苟且偷生,也怪不得大公子瞧不上我。」
季泠趕緊道:「不是這樣的,珊娘姐姐。表哥不納你,是因爲戴先生有意於你,你可還記得咱們一起去請的陽山先生,當時戴先生也在的。」
珊娘却是什麽也聽不進。
急切之下,季泠又怕珊娘還會再次想不開,不得不說出重話,「珊娘姐姐,你便是自己不想活了,可曾爲我和表哥想過?你若是在府中吊死,外頭人會怎麽想?」
珊娘臉色一白,她,的確是沒想過的。可被季泠一提,她就懂了,外頭若是有楚實的對頭,指不定會以爲是楚實欺負了她呢。
其實季泠不想對珊娘說這樣的重話的,然而珊娘如此做的確會陷楚實和她於不義。
珊娘低聲道:「放心吧,我不會再做傻事的。」
晚上楚實回來,季泠想了想還是把珊娘尋短見的事兒告訴了楚實,她怕自己處理得不好,萬一連累楚實就不好了。她低著頭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多事兒,珊娘姐姐就不會覺得見不得人了。」
楚實喝了口茶,將茶杯方向後才淡淡地道:「知道錯了就好。這世上升米恩,鬥米仇的事兒比比皆是。」
季泠聽出了楚實言語間的不屑,喃喃地不知該說什麽。
楚寔又道:「讓人看著她,寸步不離,哪怕是去淨室也得跟著。她若是無意於戴先生,替她另擇人家便是,只是不能再留在府中了。」
楚實的處理乾淨利落,言語間一點兒情分都是沒有的。
季泠再次意識到,逆了楚實意的人是個什麽下場,對不在他心上的人,他又是多不在乎。
季泠沒說話,只是用那雙小鹿似的水汪汪的眼睛乞求地看著楚實,在她看來,這件事要解决實在太簡單了,只要楚實肯納了珊娘,不是皆大歡喜麽?可楚實偏偏就不點頭,隻爲了戴文斌的一句話,指不定戴文斌就是隨口說說而已,畢竟季泠可從沒見過戴文斌對珊娘有特殊表示。
「還有事麽?」楚實這是下逐客令了。
季泠心裡嘆息,在楚實這樣有鴻鵠之志的男人心裡,女人恐怕連九牛一毫的地位都沒有,也難怪夢裡面珊娘也總是一副鬱蹙模樣。
「表哥。」季泠有些怯怯,知道楚實已經不耐煩了,可有些話她還是得問,「你說戴先生於珊娘姐姐,究竟有幾分意啊?」若只是淡淡,季泠自然希望能爲珊娘尋個疼她愛她的人家,若是有真意,那嫁給戴文斌却也不錯,至少她和珊娘還能常常見面。
「戴先生娘子病弱,看中珊娘,只是因她好生養的緣故。」楚實道,一舉粉碎了季泠那點兒子夢,她還以爲戴文斌是中意珊娘這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