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唯君而已
十二月初,賀懷翎帶著祝雲璟一行終於抵達了煢關。
煢關是大衍朝西北邊連接北夷最重要的一處要塞關口,兵家必爭之地,大衍開國兩百餘年,一直在此處屯重兵把守,總兵掛將軍印,地位超然。從某方面來說,昭陽帝又的確給了賀懷翎極大的權利。
從京城抽調來的兵馬半月之前就已經到了,是同樣被調來這邊做參將的、賀懷翎先前的老部下姜演先一步帶過來的。薑演帶了親兵行了三十多裏路特地前來迎接賀懷翎,見著賀懷翎很是興奮:“將軍,您可總算是到了!”
賀懷翎已經習慣了薑演的大嗓門,終歸不是在京中不用再避嫌,他笑道:“天冷很多地方的路都凍住了,不好走。”
“那是,偏偏趕在這大冷天的赴任,確實有夠遭罪的,”薑演說著往後看了一眼,見賀懷翎帶的人不少,長長的馬隊拖著一車又一車的行李,他笑著擠兌道,“若非知道將軍您還未成家,我還以為您這是拖家帶口一塊過來了呢。”
賀懷翎卻淡定地點了點頭,薑演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氣:“您真帶了家眷過來?”
賀懷翎也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車隊之中那輛不起眼的灰布馬車,眼中泛著溫柔的光:“以後你就知道了,暫時別說出去。”
薑演“嘿嘿”一笑,一臉“我懂”的表情,他們將軍雖說尚未娶妻但也二十二了,後院裏總不可能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帶上一兩個過來也是人之常情。
賀懷翎並未解釋,只當是默認了。
當日賀懷翎一行便被迎入了總兵府安頓,總兵府就在離關口最近的一個屯兵的鎮子上,建得不算氣派但頗為莊嚴,賀懷翎給祝雲璟挑了間最清靜隱蔽的院子,他帶來的心腹家丁立刻著手收拾起來,他自己則去了前院,接見他的一眾下屬。
兩位副總兵、參將、守備……一屋子的人,除了薑演大多是陌生面孔,在這些人一面見禮一面暗自打量賀懷翎時,賀懷翎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們,兩位副總兵性格看著似是截然相反,一個面無表情沉默寡言,另一個嘴角時時帶著笑溫文爾雅倒似文官,這倆人都是之前就從其他邊塞之地調來的,賀懷翎並未與他們打過交道,只來之前看過他們的履歷,知道大致的情況。
賀懷翎勉勵了眾人幾句,又叮囑了一些事情,便讓人散了,只把薑演單獨留了下來。
“你已經來了這裏半月,對這些人可有瞭解?”
一提到這些薑演就頭大:“那兩位副總不合,互相看不慣對方,那丁副總倒還好些,不苟言笑只悶頭操練兵卒,就是待下苛刻了點,那位陳副總,與人打交道用的都是文官之間那一套一套的東西,身上哪有一點武將的氣質,反正我是受不了,我聽人說他還跟扈陽城裏的那些商人走得頗近,時常會去城中享樂。”
賀懷翎微蹙起眉:“扈陽城?”
“可不是嘛,”薑演一拍巴掌道,“前兩日我也進城去仔細見識了一下,他娘的看著竟都不比京城差,那些商人可真有錢,那宅子建的,一座比一座氣派,將軍您這總兵府可是半點都比不了。”
扈陽城是離煢關最近的一座城池,只有不到六十裏,這扈陽城是關內商人去往關外經商的必經之路,起初不過是一個供商人落腳歇息的小鎮,開了些客棧、茶樓、酒肆的,後來往來的人多了,便漸漸發展了起來,尤其這關內關外倒買倒賣的生意實在太好賺,不少商人便乾脆在這裏紮了根,舉家都遷了過來,買田買地建房子,小鎮也逐漸建成了大城池,人口急驟增多,十年前朝廷便已在這裏開了府。
賀懷翎雖說在這邊境之地待了五年,只一直都在塞外行軍打仗四處征戰,兩回經過這扈陽城都是來去匆匆,就連這回過來也是抄最近的路,並未在城中做停留,他知道這扈陽城繁華,但到底繁華到什麼程度,還當真沒細看過。
或許祝雲璟會喜歡吧,賀懷翎想著,在這邊境地帶也有座繁華的城池,興許能把祝雲璟留住,否則別說祝雲璟會覺得無聊,將人強留在身邊他亦過意不去。
賀懷翎回來時祝雲璟住的院子和屋子都已經按照他的喜好收拾妥當了,祝雲璟正站在窗邊望著窗外一株光禿禿的枯樹發呆,賀懷翎走上前去,扶住了他的肩膀:“去坐會兒吧,要不一會兒肚子裏那個又該鬧你了。”
祝雲璟慢吞吞地點了點頭,挪到了一旁的榻邊坐下。在路上行了一個多月,每日風塵僕僕對他一個孕夫來說實在是個不小的負擔,中途還病了兩場,好在是平安到達了目的地。
大夫進來給祝雲璟診脈,祝雲璟閉上眼睛,遮去了眼中的疲憊。
安靜片刻後,大夫說道:“看著最多十餘日就該生了,這一路顛簸的,或許還會提前,好在脈象還算平穩,不用過於擔心。”
賀懷翎哪能不擔心:“他一直覺著頭暈,沒精神。”
“路上走太久了便是這樣,好生休息幾日就好了,生之前需得把精神養足了。”
祝雲璟啞聲問道:“……要怎麼生?”
那大夫耐心解釋道:“待到發動後在腹部切開一道口子,孩子取出後再縫合便行。”
“開膛破肚?”祝雲璟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一些。
“只要事先服下一味草藥,便不會有痛感了,那藥是用南疆的一種野草研製而成,十分有效,就是待藥效過後會難受幾日。”
大夫離去後賀懷翎在略微失神的祝雲璟面前坐下,握住了他的一隻手:“殿下……”
祝雲璟垂眸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半晌,才低聲道:“總算能把這個東西掏出來了。”
賀懷翎捏著他的手緊了緊:“等孩子生了,你身子養好了一些,我帶你去四處看看,扈陽城很熱鬧,還有關外,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初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即使之前有再多的嚮往和期待,總還是會有不安,尤其是祝雲璟這樣一無所有跟著自己來邊關,他心中的焦慮和茫然即便不說,賀懷翎也一清二楚。
祝雲璟指著自己的肚子:“怎麼去?這個麻煩怎麼辦?”
賀懷翎笑道:“這麼多伺候他的人,還用得著你操心嗎?然不成你還想親自養他?”
他們從京裏帶來的除了兩個大夫還有四個奶嬤嬤和好些個丫鬟小廝,都是為祝雲璟肚子裏的這個小祖宗備著的,賀懷翎知道祝雲璟不喜這個孩子,但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血,或許以後他會喜歡呢?
祝雲璟嘴角微撇:“我才不養。”
“好,好,你說了是。”
祝雲璟岔開了話題:“你方才見到你那些下屬了?都怎麼樣?”
“還行吧,兩個副總兵有些不睦,其他人看著都還好,再看看吧。”
“陛下給你的那道密旨,讓你查前任總兵被暗殺之事,你打算從哪里下手?”
“這些不用你操心,你先安心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祝雲璟沒好氣道:“你要是查不出來,陛下一準覺著你無能。”
賀懷翎失笑:“你這是擔心陛下會責怪我?”
“與我何干?”
賀懷翎笑著搖了搖頭,他真是愛死祝雲璟這明明向著他卻又口不對心的模樣了。不過這事情說起來還當真有一些麻煩,前任總兵死在了總兵府的書房裏,被人一劍穿心,現場一點可能的蛛絲馬跡都未留下,要查起來確實不容易。
“雀兒,窗戶外頭那株枯樹我叫人移走,給你種些別的吧?之前莊子上的梅花樹、桂花樹都不錯,或者,我給你種石榴樹?”
祝雲璟:“……”
賀懷翎這都不知道是真不懂還是故意裝傻了,先是在別宮裏給他送石榴花,現在又說要給他栽石榴樹,用得著這麼直白嗎?
賀懷翎:“你不喜歡?”
“……你知道我朝為何會出現能讓男子生育的生子藥嗎?”
賀懷翎輕笑,目光灼灼,望著祝雲璟:“殿下,太祖皇帝與皇后石榴樹下定情的故事流傳了兩百餘年,怕是路邊的三歲孩童都知道吧,帝后情深,卻因為皇后是男子無法孕育,然天佑我大衍,才有了南疆神醫研製出的生子藥,得以綿延國祚。”
祝雲璟道:“你覺得這個故事很感人嗎?”
賀懷翎反問他:“殿下不覺得嗎?”
祝雲璟頗不以為然:“皇后並不想以男子之身承孕,是太祖皇帝逼迫他吃下的生子藥,生下孩子後皇后一直鬱鬱寡歡,太祖皇帝沒多久就厭煩了,納了新人,皇后因此愈加神思憂慮,沒幾年就崩逝了,太祖皇帝便又後悔了,遣散了後宮,抹去了其他人存在的痕跡,讓人以為他只有皇后,一日復一日地思念著皇后,才流傳下了那一段不斷被世人歌頌的帝后情深的佳話。”
賀懷翎啞然,祝雲璟抬手點了點他的肩膀:“所以,以後別再想著學太祖皇帝搞那些騙人的東西了,懂嗎?”
賀懷翎:“……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怎會隨意編排自己的祖宗,這些事情都是宮中老人一代一代口口相傳的,但畢竟是宮闈秘聞,到如今知道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賀懷翎再次捉住了祝雲璟的手:“那殿下且看著吧,我之心,與太祖皇帝不同,與世間任何人都不同,我心之所向,唯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