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新舊交替
三年後。
元寶呼哧呼哧從外頭跑進屋子裏來,興高采烈地嚷嚷:“下雪了!下雪了!爹爹下雪了!”
祝雲璟皺著眉放下手中的書,抱住一爬上榻就往自己懷裏栽的元寶,沒好氣地教訓人:“下雪了有什麼好高興的?你是沒見過雪還是怎的?都多大的人了還咋咋呼呼的一點規矩都沒有。”
元寶渾不在意自己爹爹訓斥的話語,伸手就去夠點心,啃得滿嘴的點心渣,睜著亮晶晶的大眼睛望著祝雲璟:“父親什麼時候回來?我什麼時候可以跟父親去軍營玩?”
祝雲璟頭疼不已,兒子活潑好動是好事,但活潑過了頭,整天惦記著打打殺殺,去個軍營都能鬧得雞飛狗跳就不怎麼美妙了。祝雲璟的手指點上兒子的腦袋:“小沒良心的,你爹我辛辛苦苦養大你,你父親成天沒個人影不著家,你倒是惦記著他。”
“我最喜歡爹爹了!”元寶圓滾滾的腦袋在祝雲璟懷裏用力蹭,祝雲璟黑了臉,你嘴擦乾淨了嗎?
在外頭玩累又吃飽了的元寶終於消停了,躺在榻中很快睡了過去,祝雲璟幫他把毯子蓋好,輕輕拍了拍小傢伙的肚子。
窗外的雪愈漸纏綿,紛紛灑灑地覆蓋了整間院子,祝雲璟看了一陣,想著賀懷翎今日也不知能不能回來,心下總有些莫名的焦慮不安。
當年他們自玉真國回來後,賀懷翎便將所探得的事情全部疏呈了朝廷,又是一大批人因勾結夷人通敵叛國而獲了罪,在處置了這些內患之後昭陽帝終於下了旨,不再接受夷人的假意稱臣,由賀懷翎再次領兵出關,以圖永絕後患。
這三年賀懷翎一直在外奔波四處征戰,幾乎踏平了北夷,還與番邦人交手了好幾回,一直到三個多月前,才終於塵埃落定,回到了煢關。
已經四歲大的元寶這幾年就沒見過賀懷翎幾次,賀懷翎剛回來那半個月父子倆還有些生疏,後頭賀懷翎帶著他去軍營玩了幾回,這傻兒子便滿心滿眼惦記著要跟著賀懷翎去騎馬射箭,對著賀懷翎一口一個父親叫得親熱無比,讓賀懷翎得意了許久。
今日是賀懷翎從軍營回來的日子,祝雲璟從一大早起就眼皮子直跳,原本早上就會回來的賀懷翎一直未有出現,連個口訊都沒傳回來。這會兒都晌午過後了,祝雲璟正猶豫著要不要著人去問,守在院外的小廝便匆匆進來稟報,說是侯爺回來了。
賀懷翎快步走進來,臉上卻無半分笑意,神色凝重,祝雲璟當即蹙起了眉:“怎麼了?”
賀懷翎目光複雜地望向他,頓了頓,沉聲道:“陛下駕崩了。”
祝雲璟愣住,良久之後,才呐呐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十日前的夜裏,今早消息才傳到這邊。”
祝雲璟無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抬眼看向賀懷翎:“繼位的新帝……是誰?”
賀懷翎回視他:“是瑞王殿下。”
祝雲璟的肩膀驟然一鬆,脫力一般泄了氣。
賀懷翎扶住他,握緊了他的手:“別擔心了,事情已經過去了。”
祝雲璟問他:“你沒騙我?”
賀懷翎道:“我怎可能用這種事情騙你?繼位的確實是瑞王,但過程並非如你所想。”
祝雲璟的眉頭瞬間又緊擰了起來:“怎麼說?”
“陛下一駕崩,首輔張閣老就取出了先前陛下放在他那裏的傳位聖旨,那份聖旨上說的是傳位於九皇子,並以昭王為攝政王代理朝政,眾內閣大臣輔政。”
祝雲璟聞言倏地瞪大了眼睛,賀懷翎搖了搖頭:“傳位聖旨已出,百官本已要參拜新君,那昭王卻突然跳出來說張閣老手裏的傳位聖旨是假的,他這裏的那份才是真的,而他手中的聖旨所擬定的繼位之人卻是瑞王殿下。”
“……後來呢?”
賀懷翎的眸色沉了沉:“昭王把持著兩京大營,京衛軍也由他統領,連皇宮禁衛軍都聽他的,張閣老即便是百官之首在他面前也討不到好,倆人爭執不下,後六位內閣大臣亦分成了兩派,有三人倒戈向了昭王,最後昭王以假傳聖旨謀朝篡位的罪名將張閣老與其他兩位閣老一併拿下,這才擁護了瑞王殿下登上帝位。”
祝雲璟久久無言:“……阿瑄從未說過,昭王與他交好。”
昭王便是那位深得昭陽帝寵倖權傾朝野的梁世子,他先是京南大營的總兵,後京北大營總兵以老乞休之後兩京大營便由他一併統率,在京衛軍統領與祝雲珣勾結謀反被誅之後,連京衛軍都交到了他的手中,這幾年皇帝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對他卻分外器重到無一日不留他在宮中隨侍的地步,半年前更是封了他為異姓王,給的封號還是與帝號相同的“昭”字,滿朝文武都以為,哪天皇帝直接把帝位給了他都算不得稀奇,卻誰都沒想到,這位昭王會放著攝政王不當,一力擁護了瑞王問鼎。
這些事情在祝雲璟與賀懷翎看來都是十分不可思議的,就不說昭陽帝為了這個私生子變得毫無原則愈加喜怒無常,梁禎與祝雲瑄的交集也遠在他們的意料之外。
賀懷翎歎道:“我還以為陛下做得再出格一些,會直接傳位給那昭王呢。”
這種可能早在三年之前他們就有過猜測,朝中與他們有同樣想法的人絕不在少數。
“他未必不想,只是那梁禎連攝政王的位置都不要,或許是他自己不願接這個擔子呢,誰又知道,”祝雲璟憂心忡忡,“阿瑄他該怎麼辦?”
登上了帝位也不代表從此就是一片康莊大道,可以想見這場帝位之爭是怎樣的腥風血雨,也難怪皇帝駕崩的消息會遲了這麼多天才傳來。
而且昭王又為何要幫祝雲瑄?那九皇子是他堂妹的親兒子,他卻選擇了站在祝雲瑄一邊,這事怎麼想都透著股詭異之感,祝雲瑄從前在信中也從未提過。
祝雲瑄,他能應對得了昭王嗎?
祝雲璟心中總是隱隱覺得不安,賀懷翎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別想那麼多了,至少瑞王殿下他現在已經是皇帝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其他的只能以後再說了,我叫人去把白幡掛起來,叫闔府的人都換上素色衣裳吧。”
祝雲璟這才漸漸回過神,閉了閉眼睛,啞聲道:“好。”
不過兩刻鐘,總兵府裏便換上了一片素白,祝雲璟跪在火盆前,心神恍惚地將元寶紙錢一一扔進盆中。元寶也跪坐在一旁,還以為是什麼好玩的事情,笑呵呵地看著盆中跳躍的簇火,不停往裏頭扔東西,嘴裏發出驚歎:“燒著了,好大的火呀……”
見沒人回應自己,元寶抬頭去看祝雲璟,觸及他爹黯沉沉的目光,小傢伙愣了愣,懵懵懂懂卻安靜了下來。
賀懷翎親自去吩咐完府中一應要注意的事情回來,陪著祝雲璟一塊跪下燒起了紙錢。
見祝雲璟神色淡然,賀懷翎忍不住問他:“雀兒……你要守孝嗎?”
守國喪只需一年,守孝卻要三載,且還有諸多規矩,但那個人畢竟是祝雲璟的父皇。
“罷了,”祝雲璟淡道,“別人怎樣我也怎樣吧。”
賀懷翎不再說了,倆人默不作聲地把手裏的東西燒完,帶著兒子一起朝著京城的方向磕了磕頭,前塵往事,就此便算是徹底瞭解了。
兩個月後,新帝的聖旨到了煢關,賀懷翎調為閩粵水師總兵,令兩個月之內走馬赴任,而祝雲璟,又或者說是謝夕雀,則被授予了國公爵。
倆人領旨謝恩,祝雲璟十分無奈:“他先頭還說要給我賜王爵,我堅決不肯,結果又給了我一個國公的爵位,真是……”
對祝雲璟來說這些都是虛名,但顯然祝雲瑄覺著他不能完全依附于賀懷翎,還是得有自己的身家才能安穩,祝雲璟無意爭辯這些,卻是堅決辭了王爵,封國公就夠出格的了,若是封了異姓王,還不知有多招人眼,即便現在祝雲瑄已經是皇帝了沒了後顧之憂,祝雲璟依舊不想找這個麻煩。
賀懷翎道:“他給你你就受著吧,至少他是念著你這個兄長的。”
無論日後祝雲瑄的心思是否會變,至少在這一刻,他是全心全意在為祝雲璟打算的。
祝雲璟歎道:“我信阿瑄,且如今我這樣的身份根本不會威脅他分毫,他又有何好在意我的。”
比起這些,更令祝雲璟高興的則是賀懷翎收到的這則調令,他在閩粵的生意這幾年已經鋪開了,規模日漸擴大,他一直想要親眼過去看看,原本是打算等元寶滿五歲就去那邊走一趟,不曾想祝雲瑄這般體貼他,都已經幫他安排好了。
賀懷翎笑著攬了攬他的肩膀:“陛下給的時間充裕,我們可以一路慢行過去,順道去江南看看,這個時節去江南是最好的。”
聞言,祝雲璟臉上的陰霾終於一掃而空:“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