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守關之戰
祝雲璟走上關口的城牆,一場戰事剛剛結束,城牆之上鮮血遍染,到處是殘肢斷臂,兵卒們正在收拾遍地狼藉,將同袍的屍體抬下去,受了傷的就地醫治。沒有人出聲,所有人都在默不作聲地重複做著相同的事情,每一張臉上都寫滿了疲憊,卻沒有一個人懈怠、退縮。
祝雲璟站在城頭上,這是他第二次站在這裏,看到的卻是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景象。廣闊的大地上殘屍遍野、血染成河,破裂的軍旗隨意地倒在屍山旁,已被鮮血浸透,夜色之下是一片叫人幾欲窒息的死寂,唯有獵獵風聲,不斷咆哮著,有如瀕死的絕望呐喊與哀鳴。
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心中翻湧,祝雲璟輕眯起眼睛,久久凝視著前方。
連著十日不斷發起攻勢,蒼戎人死傷慘重,第十一日時,終於歇戰了一日,未再組織進攻,煢關守軍也總算得以喘口氣。
這一日京城的消息終於傳回,卻是叫所有人都未料到的石破天驚的大消息,豫王祝雲珣與賀家連同京衛軍統領突然起事,京衛軍包圍了皇城挾持了皇帝欲行逼宮之事,後被京南大營總兵安樂侯世子梁禎帶兵強行鎮壓,如今祝雲珣與賀家滿門皆已下了大獄,京城全城戒嚴,這一消息也是延遲了好幾日才從京中傳出。
來報信的是賀懷翎留在京中的親信,聽聞稟報,祝雲璟雙瞳驟然一縮,問道:“瑞王安否?”
“瑞王殿下無礙,並未被波及其中。”
祝雲璟心下稍定:“那定遠侯府呢?”
“二公子在出事前已獲悉消息,先一步進宮稟報了陛下,侯府因此並未受到牽連,暫時應該無恙。”
這人說的二公子是賀懷翎才十二歲的小弟弟,也虧得他機靈,回賀府給長輩請安時偶然發現了端倪,大義滅親先一步將事情稟報了皇帝,昭陽帝將計就計演了出戲,順勢將祝雲珣與他背後的黨羽一網打盡,若非如此,一旦事發,定遠侯府必會被牽連進這謀反的大罪裏,到那時才是真正的百口莫辯。
連祝雲璟都沒想到祝雲珣他當真有這麼大的膽子,竟敢行逼宮之事,或許是之前他們截兵部糧餉一事被揭露出來,他被逼得走投無路才不得不破釜沉舟,但到底他的運氣還是差了點。
“……陛下被他們挾持,可有受傷?”
“並未,陛下事先就已安排好,只是做戲給他們看而已,並不曾受傷。”
祝雲璟垂眸,心緒難寧,難怪之前呈到京中的奏報遲遲未有回應,京中出了這樣的大事,哪里還有空顧及這邊關的戰事。
“如今京中亂成一團,陛下雖未受傷卻又病倒了,梁世子帶兵在城中到處抄家抓人,京中人人自危,恐怕短時間內是顧不上這邊了。”來人說道,算是印證了祝雲璟的猜測。
“……我知道了。”
停戰三日後,蒼戎軍捲土重來,敵軍進攻的號角聲一響起,關口城牆上便進入了全面警戒狀態,訓練有素的兵卒們迅速就位,披堅執銳,緊盯著城牆之下不斷逼近的蒼戎軍。
祝雲璟在人群最後方,雖被姜演的部下極力勸阻,他還是上來了,要親眼看一看。
炮火連天中,不斷有敵軍攻上前來,試圖用各種方式攀上城牆,後人踩著前人的屍體,無所畏懼地一往直前,城牆上的守軍亦殺紅了眼,不顧一切地與之廝殺,奮力地將爬上城頭來的敵軍挑下去,剛剛幹了不過兩日的灰青色牆磚再次被鮮血染紅,早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祝雲璟眸色漸冷,握緊了手中的劍,問身邊的人:“為何這些夷人也會有這般精良的火炮,他們從哪里弄來的?”
這扈陽城的商人即便敢賣鐵器火藥給他們,這樣的大型火炮依舊太顯眼了,要運出關幾無可能。在震天的轟隆聲響中,腳下的城牆都彷彿顫了幾顫,若非這關口的城牆堅固無比,敵軍的炮兵又不敢靠得太近,牆上怕是早已被轟開了口子。
身旁的一個將領回道:“據探子報,怕是從那些番邦人那裏買來的,正因為有了這個倚仗,他們才敢來煢關口挑釁。”
祝雲璟的神色更冷,只見敵軍的衝鋒軍中突然沖出一將帥打扮的高大男人,迎著箭林彈雨縱馬疾馳而來,於高速奔跑的馬背上不慌不亂地搭箭拉弓,連著三箭射出,城牆上立時便有人中箭栽了下去,馬背上的男人得意地哈哈一笑,絲毫不畏懼城牆上的守軍追著他而去的炮火和箭雨,調轉馬頭毫髮無傷地縱馬而去,一來一去,如入無人之地。
“他是什麼人?”祝雲璟冷聲問道。
“那人就是蒼戎的新汗王,不但親上前線,還時常故意挑釁,縱馬至城門下放箭,”對方咬牙切齒道,“姜參將肩上的箭傷就是拜他所賜。”
難怪姜演那樣的人都說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祝雲璟總算是見識了,他敢這麼隻身縱馬過來,既是挑釁,亦是為了鼓舞蒼戎軍的士氣,偏偏城牆上的守軍就是拿他沒轍,即便所有人都將箭頭對準了他,能傷到他的卻一個都沒有。
戰事又一次陷入了僵局,蒼戎軍人多勢眾,但城牆上的守軍佔據著位置優勢,城門始終難以攻破,一輪又一輪地進攻中,不斷有人倒下,這樣的廝殺彷彿永無止境。
當天邊的夕陽只剩下最後一抹殘血餘暉,蒼戎軍終於停止了攻勢,有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去,只留下城牆下的遍地屍山血海,混著血腥的硝煙味彌漫在春日微涼的風中,久久不散。
當日夜裏,東北部的消息傳回,丟失的城池只剩下最後一座還在負隅頑抗,不出三日便能攻破,最多再有十五日,援軍必能趕回來。
接下來幾日,蒼戎軍又組織了幾次小規模的攻勢,祝雲璟親上城牆禦敵,在親手殺了第一個爬上城牆來撲向他的蒼戎兵之後他便沒了顧忌,下手俐落狠准,三兩下便能得手解決一個。
身旁護衛他的人見他並非手無縛雞之力,也逐漸放開了,分了更多心思去招呼那些蒼戎人。怕是連賀懷翎都沒想到,祝雲璟的武力並不差,一國儲君所要學的遠不止書本上的那些東西,甚至當初迎接征遠大軍回城遇上刺客那回,若是祝雲璟隨身帶了劍,不需要賀懷翎出手他亦能自救。
那之後,蒼戎軍又停戰了五日,祝雲璟卻不敢大意,令人加緊佈置防禦,再派探子出外打探敵情。
第六日深夜,敵軍進攻的號角聲驟然劃破漆黑寂靜的夜色,城牆上巡邏的衛兵同時愣神了一瞬,遠處密密麻麻的黑影正不斷欺近,直奔關口而來。
反應過來後煢關軍也立刻展開了防禦,祝雲璟與姜演早就商議過,這些蒼戎人或許不會一直選擇白日進攻,夜裏也絕不能掉以輕心,幸好他們早有準備,不至於被殺個措手不及。
只是當祝雲璟走上城牆,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後,依舊變了臉色:“他們的人怎麼增多了?”
經過二十餘日的攻城戰,蒼戎軍死傷慘重,人數至少減了一半,但眼下放眼望去,便是憑肉眼都可以看出來,今夜攻城的人數,卻絕不止三萬人。
有人急匆匆來報,是他們得到的情報出了錯,敵軍的人數從一開始就有八萬之多,特地藏了一部分,怕是為了出其不意。
祝雲璟面沉如水:“我們還有多少人?”
“我已傳令去將煢關的兩千守軍調來,勉強能湊到一萬人。”身旁的副參將回道。
但敵軍至少有五萬之多,祝雲璟心中快速算計著,按照腳程,賀懷翎那邊最快再有三天便能到,只要再撐過這三天……
“那便傳令下去,任何人都不得退縮,死守關口,等待援軍!”
嘹亮的號角又一次吹響,守城戰一觸即發。
祝雲璟的面前是漫天的血霧,他一劍一劍地刺出,已不知挑下了多少人,一張張猙獰扭曲的面孔在眼前不斷閃過,他的心中沒有半分懼意,只覺得暢快,前所未有的暢快,叫他熱血沸騰,更叫他心潮激蕩,長久以來壓抑在心底那份不得紓解的苦悶,終於找到了發洩的出口。
廝殺聲響徹煢關口整整一夜,到最後祝雲璟精疲力竭地走下城牆時,他的身上、臉上已遍染鮮血,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別人的。
天亮之後蒼戎軍終於停止了進攻,卻並未退去,虎視眈眈地圍在關口城牆之外,隨時準備著發起新一輪的攻勢。
祝雲璟回了總兵府,簡單包紮了手臂上被割開的傷口。元寶已經醒了,並未被祝雲璟剛進門時渾身浴血的模樣嚇到,只是瞪著大眼睛安靜地看著他,祝雲璟輕舒了一口氣,吩咐管事:“帶小少爺先去扈陽城吧,一旦關口破了,你們便立刻動身離開,往江南去。”
元寶一臉懵懂,輕輕喊了他一聲:“噠噠。”
祝雲璟疲憊地沖他笑了笑:“乖。”
整整兩天兩夜,蒼戎軍不間斷地發起進攻,歇戰的時間從不超過兩個時辰,城牆上的守軍疲于應付,已越來越力不從心。
但沒有一個人想過要退縮,祝雲璟幾乎不眠不休,一直在城牆上親自督戰,他這位總兵夫人的存在,確實給了這些掙扎在生死線上的兵卒們莫大的安慰。
第三日白天,敵軍新一輪的進攻發起,祝雲璟立於城頭,冷眼看著那騎著高頭駿馬的男人又一次哈哈大笑著直沖向關口而來,緩緩拉開了手中的弓弦。
祝雲璟就站在城頭最顯眼的位置,馬背上的男人自然也看到了他,同樣抬起了手中的彎弓,瞄準了他。
祝雲璟輕眯起眼睛,他已經觀察了這個男人許多天,他確實很厲害,卻並非沒有破綻……就是現在!
兩支箭同時從他們手中射出,一向下,一向上,祝雲璟不動如鬆,冷靜地看著箭尖在瞬間穿透了男人的腦袋,男人的大笑聲戛然而止,魁梧身軀轟然倒下。而另一支箭貼著祝雲璟的鬢髮而過,刺進了他身後的牆磚裏。
祝雲璟的唇角輕勾起,沒有幾個人知道,比起用劍,他的箭術才是最好的。
蒼戎汗王一死,蒼戎軍便如同一盤散沙,兵敗如山倒,局勢瞬間逆轉。
當朝陽升至頭頂時,遠處響起了陣陣越來越清晰的馬蹄聲,城牆上有眼尖的士兵已經看到了那隨風擺動的紅色衍軍旗,很快便有人歡呼起來:“是援軍!援軍來了!”
蒼戎軍降的降、逃的逃,關口的城門終於再一次打開,祝雲璟走下城牆,看著朝著他走來的男人,沉下了目光。
不是賀懷翎,是副總兵丁洋。
“……他人呢?”
丁洋垂首:“最後一戰中將軍拼死與敵軍廝殺……在混亂中失去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