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敬與不敬
皇太子寢宮。
王九倒出酒罎子裏最後一滴酒,歎氣道:“殿下,已經沒有了。”
祝雲璟放下筷子:“那孤不吃了。”
王九著急勸他:“殿下您不能因為酒沒了就膳都不用了啊,就算不顧著您自個,好歹也得顧著肚子裏的小殿下……”
祝雲璟冷眼睨過來,王九立時閉了嘴,訕訕然道:“奴婢說錯話了,殿下恕罪……可膳食,您多少還是用一些吧?”
這段時日祝雲璟每頓都得靠賀懷翎送來的青梅酒開胃才吃得下東西,如今酒已告罄,他的胃口也跟著沒了。
祝雲璟勉為其難地拿起筷子,剛吃了兩口胃裏一陣反酸之感便直沖喉口,於是又扔了筷子,躺回了軟塌上去,任王九怎麼勸都不再理人。
王九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心下哀歎,殿下自從有了身子之後當真是越來越難伺候了。
下午的時候,祝雲瑄過來看祝雲璟,自祝雲璟被禁足後這個小弟弟已經來過他這裏好幾回,這卻是祝雲璟第一次讓人進門來。
祝雲瑄一看到祝雲璟病懨懨的樣子就紅了眼眶,當場就要掉下眼淚來,再沒了平日裏嬉皮笑臉的模樣。祝雲璟有氣無力地安慰他:“孤沒事,死不了的。”
祝雲瑄抹了抹眼睛,哽咽道:“太子哥哥你之前為什麼不肯見我,我很擔心你。”
祝雲璟抬手拍了拍祝雲瑄的腦袋:“孤這不是沒事嘛,孤是不想把你也牽扯進來,這事跟你沒關係,你沒必要蹚這灘渾水。”
祝雲瑄憂心忡忡:“可我聽人說那些朝臣都在上奏要治舅舅死罪,還要廢太子,真有那麼嚴重嗎?”
“有人借題發揮而已,父皇不是沒理他們嘛,”祝雲璟疲憊地搖了搖頭,“你放心,父皇不會這麼輕易廢了孤這個太子的。”
“可事情鬧得這麼大,父皇他真的會從輕處置嗎?”
“孤是他欽定的皇太子,只要沒有觸及他老人家的底線,他不會動孤的,那些人打錯主意了,再者說,就算孤真的倒了,不還有你嗎?”
祝雲璟深諳昭陽帝的心思,只要他沒有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來,他父皇就一定會保住他,哪怕有再多人非議詬病,也無濟於事。不過經過這些事情,他父皇對他失望了卻也是真的,以後他得更加小心,再不能行差踏錯分毫。
祝雲瑄慌了神:“我不行啊,太子哥哥你可千萬別說這種話,你一定得好好的,我不行的,真的不行。”
“沒什麼不行的,”祝雲璟冷下了神色,“孤早說過,你和孤一樣是嫡子,比祝雲珣他們都尊貴,不許看輕了你自己,真有那麼一天,你不行也得行。”
祝雲瑄哭喪著臉不知該怎麼反駁,祝雲璟揉了揉眉心,放緩了聲音:“還沒到那一步,現在還不需要你操心,你以後也小心一些吧,至於謝家……別管了,隨他們去吧。”
祝雲瑄猶豫著點了頭:“我記著了。”
祝雲璟歎氣道:“你心裏有數就好,你自小聰慧,何必在外人面前藏拙,以後多用些心思到課業上頭,也好讓父皇看看,你並不比任何人差。”
“我哪有啊……”
“有沒有你自個清楚,母后早逝,這闔宮上下只有你與孤是最親近的,孤防著別人但不會防著你,孤也相信你是唯一不會叫孤失望的,你在孤面前不必如此,你要是再更爭氣一些,日後無論是幫孤還是幫你自己,總會有益處的。”
“太子哥哥……”祝雲瑄撲到祝雲璟身上嚎啕大哭。
祝雲璟無奈抬手隔開他,沒讓他碰到自己的肚子,將帕子遞過去:“別哭了,你都十五了,哭哭啼啼的像什麼話。”
祝雲瑄胡亂抹掉眼淚,眼紅得跟只兔子一樣,心中依舊不安:“你真的不會有事嗎?”
“不會,至少現在不會。”
祝雲璟的猜測是對的,昭陽帝雖然惱恨他不爭氣,卻並沒有動過廢黜太子的念頭,彈劾祝雲璟的奏本全部被他壓了下來,還借別的事情處置了一個鬧得凶的禦史,這下群臣算是看明白了,除了個別別有心思的,絕大多數人都安分了下來。月底,昭陽帝更是直接下了聖旨,給祝雲璟指了一個正妃兩個側妃,都是勳貴高官家的女兒,便是明明白白地告訴所有人,皇太子依舊是皇太子,誰都動不得。
昭陽帝病了一場,祝雲璟主動去探望,態度誠懇地認了錯,總算讓皇帝寬心了一些。六月中,昭陽帝以身子不適為由,下旨提前回宮。
祝雲璟倒是更喜歡別宮這裏,但皇帝說要回去,他便只能吩咐下頭的人收拾東西。
王九指揮著人搬東西,手忙腳亂中打碎了一個白玉花瓶,正在閉目養神的祝雲璟聽到聲音,皺著眉睜開了眼睛:“怎麼回事?”
王九趕緊請罪,祝雲璟瞥他一眼:“你這兩日是怎麼回事?怎麼總是心不在焉的?”
王九低下了頭,呐呐道:“無……無事。”
祝雲璟煩躁地揮了揮手:“罷了,叫人來收拾了吧。”
兩刻鐘後,王九再次進來與祝雲璟稟報,說是定遠侯又派人送了幾罎子那青梅酒過來。
祝雲璟瞪向他:“你跟他說的?”
王九小聲解釋:“前兩日侯爺又過來了一趟,就在門外站了站,沒進來也沒讓奴婢與您說,他問起您,奴婢就順口說了您喜歡他上回送的青梅酒,奴婢也是看您這些日子胃口又不好了才與侯爺說的。”
“你倒是乖張,孤的事情竟敢隨意跟一個外人說?”
王九跪了下來請罪:“奴婢就只說了這個,旁的一句不該說的都沒說,殿下恕罪!”
“真的什麼都沒說?”
“真沒有!”
“諒你也不敢,”祝雲璟沒好氣,“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不過那一日,有了賀懷翎新送來的酒,他倒是難得地多吃了半碗飯。
啟程回宮那天,祝雲璟在車隊裏見到了特地過來與他請安的賀懷翎,賀懷翎站在車邊,隔著車窗簾子問候祝雲璟:“昨日送去給殿下的酒,殿下可還喜歡?”
祝雲璟聲音冷淡:“侯爺有心了。”
車外響起了一聲輕笑,賀懷翎歎道:“殿下喜歡就好,下回再沒了臣再讓人送去東宮。”
“多謝。”祝雲璟並不客氣,自己肚裏這小孽種賀懷翎他也有份,送幾罎子酒而已,又算得了什麼。
“殿下不必與臣客氣。”
“定遠侯這般眾目睽睽之下來與孤請安,不怕惹人猜疑嗎?”祝雲璟譏諷道,“如今人人都對孤這個皇太子避之不及,倒是侯爺巴巴地貼上來,也不知旁人看了會作何感想。”
“殿下言重了,您是太子,誰又敢對您不敬。”賀懷翎想像著祝雲璟說這話時的模樣,定是揚著眉,一雙漂亮的鳳眸微眯著,生氣勃勃。賀懷翎眼中的笑意加深,帶著點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出來的溫柔。
“不敬孤的人多了去了,侯爺又何必說這些違心的話。”
祝雲璟這話倒也不假,前兩日昭陽帝已經下了聖旨,收回了謝崇明的爵位,將之與那江南巡撫和其他涉案官員也一併革職流放,沒有下殺手也不知是不是顧及著祝雲璟,畢竟如若別的人都從重處置了,對同樣涉案的皇太子卻絲毫不問責也委實說不過去,既然皇帝鐵了心要保太子,其他人自然說不得什麼,但在這風口浪尖上,誰都不會缺心眼的往祝雲璟跟前湊。
只有賀懷翎,似乎根本不在意別人怎麼看。
“至少臣是敬著您的。”
你敬個屁!就是你對孤做了最大不敬的事情!
祝雲璟不欲再與他多說,吩咐人出發。
賀懷翎站在一旁,目送著皇太子的車輦逐漸遠去,眸光逐漸變得幽沉。
“表兄似乎格外在意太子?”
祝雲珣的聲音沒有預兆的在身後響起,賀懷翎收了笑,回身與他問安:“殿下還不走嗎?”
“時候尚早,不急,”祝雲珣微微搖頭,“我只是沒想到,表兄與太子竟有這般熟稔。”
顯然方才他與祝雲璟的對話,祝雲珣全部聽進了耳朵裏,賀懷翎並不在意,淡道:“殿下誤會了,太子殿下他並不樂見我。”
“這樣嗎?”祝雲珣勾唇笑了笑,“那也不稀奇,太子他就是那個脾氣,盛氣凌人慣了,能得他高看一眼倒是難得,更何況表兄你姓賀,太子他最不待見的怕就是賀家人。”
祝雲珣意有所指,賀懷翎只裝不知,反提醒他:“殿下與太子殿下是親兄弟,理應和睦共處才是,您又何必總是挑他的不是。”
“我倒是想,可太子他也不樂見我,我也沒有辦法啊。”祝雲珣笑道,“我可沒有故意挑他的不是,我說的那不都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嗎?”
賀懷翎沒有再說,祝雲珣和祝雲璟天生就是對立的關係,他隻言片語的勸說並不能改變什麼,他也不想摻和進去。
賀懷翎告辭離開,祝雲珣望著他的背影,神色微黯,片刻後眼底又浮起一抹似笑非笑,轉身大步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