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相談甚歡
賀懷翎第一天去刑部報導,是另一位刑部左侍郎率部衙上下官吏一起迎接的他,老尚書年歲已高,只掛了個虛職,已甚少出現在衙門裏,刑部的大小事情都要靠兩位侍郎做主,這些文官對著賀懷翎都很客氣,賀懷翎與他們雖不熱絡,但也不曾故意找茬,一日相處下來,總算相安無事。
時日一長,眾人對賀懷翎的興趣便淡了許多,該幹嘛幹嘛,不再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賀懷翎並不怎麼管事,藉口自己年輕尚輕,又初到刑部,諸事不通,衙中大小事宜全憑左侍郎做主,而他卻每日花大把的時間翻閱研讀那些陳年案卷。並沒有人注意到,景州知府反詩案的卷宗也在其中,且賀懷翎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其上。
這日晌午,祝雲璟自禦書房出來,回東宮的路上遠遠瞅見賀懷翎過來,輕眯了眯眼睛,問跟在身旁的王九:“定遠侯怎麼進宮來了?”
王九想了想,回答道:“許是來給二殿下請安的吧。”
諸皇子尚未成婚,全都居住在宮中,皇子寢宮就在東宮後面,外臣要進來問安,確實得經過東宮。祝雲璟嘴角微撇,賀懷翎已行至跟前,停下腳步,態度恭敬地與他行禮問安。
祝雲璟高坐在步輦之上,斜睨了他一眼:“定遠侯今日怎有空特地進宮來?”
“回殿下話,臣進宮來是為給二殿下請安。”賀懷翎淡然回道。
祝雲璟嗤笑:“給二殿下請安不給孤請安嗎?定遠侯這是看不起孤這個皇太子?”
“臣不敢。”
“若不是今日恰巧碰上,定遠侯只怕沒想過踏進孤的東宮吧?”
“臣是怕叨嘮了殿下。”
“孤不怕就行了,走吧,隨孤去東宮,孤請定遠侯喝茶。”
一刻鐘後,東宮的暖閣之內,祝雲璟和賀懷翎於榻上相對而坐,宮人奉上茶點,祝雲璟笑著抬手示意:“侯爺賞臉嘗嘗孤這東宮的茶點如何?”
賀懷翎謝恩,動作優雅地捧起茶碗抿了一口,再夾起一塊點心送進嘴裏,仔細咽下後再次用茶水漱了漱口,點了點頭,回答一直笑看著自己的祝雲璟:“東宮的茶與點心,自是最好的。”
不但是茶點,這東宮裏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極好的,處處精緻奢華,香爐裏點著珍貴的龍涎香,整個皇宮裏也只有皇帝、太后和太子能夠使用,剛才進來時賀懷翎只是隨意掃了一眼,便看得出昭陽帝當真是寵極了祝雲璟這位皇太子,好東西幾乎都搬進了這東宮裏。
祝雲璟輕笑:“侯爺不必這般拘謹客氣,你與祝雲珣,想必不會這樣說話吧?”
“二殿下與殿下不同,殿下是儲君,禮數不可廢。”
祝雲璟“嘖”了一聲:“說到底還是親疏有別,不過若是孤那二弟也能如侯爺這般牢記這點,就好了。”
他這話似乎意有所指,賀懷翎沒有接,祝雲璟彎了彎唇角,換了個話題:“孤聽聞,侯爺生母是景州人士,侯爺少時據說也在景州外祖家住過不短的一段時日,侯爺對景州風土可有瞭解?詩書裏都說景州江南風景好,可是真的?”
賀懷翎抬眼看向面前眸中帶笑,卻笑得不懷好意的祝雲璟,心生警惕,略一思索便明白過來祝雲璟這是在試探自己與許士顯的關係,那日在禦書房外頭,祝雲璟問出那樣的話,想必已經將他和許士顯之間的交集打聽清楚了。
賀懷翎神色不變,回答他:“景州山美水美,春日裏是風光最好的時候,再多的辭藻渲染、詩文詠歎都不為過。”
“是嘛?”祝雲璟一手撐著下巴,拖長了聲音,“只怕是人更美吧?”
賀懷翎與許士顯之間的事情並不難查,去景州隨便打聽打聽就能知道。許士顯是孤兒,七八歲起就一直寄居在那已經掉了腦袋的景州知府杜庭仲家中,當時杜庭仲還只是景州下頭一個縣的縣官,賀懷翎的外祖家便在那縣城裏,是當地的名門望族,府邸與縣衙毗鄰,僅一牆之隔。賀懷翎從八歲至十四歲整整六年的時間都住在景州外祖家中,便是那時認識的許士顯。
許士顯十三四歲時就已經長成了遠近聞名的俊美少年郎,後被景州當地的一個權貴惡少盯上,想要將之強納為男妾,那惡少家勢大,連杜庭仲這個縣令都不放在眼裏,最後是賀懷翎出面,才將許士顯給保了下來,這事在當地傳得沸沸揚揚,都說他二人那時便已立下了婚約。
就是不知道那日許士顯說的兩情相悅琴瑟和鳴,是否指的就是賀懷翎。
賀懷翎只裝聽不懂祝雲璟這話中深意:“江南的姑娘與京城貴女確實不大一樣,但各有各的美,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單看殿下更欣賞哪一類。”
“你說孤?”祝雲璟揚了揚眉,“孤的太子妃當然得品貌雙全、風華絕世,一般人孤還真看不上。”
至於許士顯,若是從前他能乖乖從了自己,祝雲璟不會吝嗇於給他個名分,但事到如今,多說無益。祝雲璟將許士顯軟禁在莊子上,已有三個多月,下頭的人時不時地會來與祝雲璟稟報許士顯的近況,祝雲璟並不急,他有的是耐心,先著急的那個人必定是許士顯。
“唯願殿下如願。”
賀懷翎語氣淡淡,祝雲璟有些懷疑他又在譏諷自己,心中不快,便不再打啞謎:“侯爺似乎還沒回答過當日孤在長公主府上時所問,不知道侯爺到底想找個怎樣的侯夫人?或許,是如許翰林那般?”
賀懷翎微蹙起眉:“斯人已去,還請殿下莫要再辱其名聲,臣與許翰林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並無私情。”
好一個高山流水遇知音!這話祝雲璟自然不信:“許翰林那般風采出眾之人,與侯爺又有竹馬之誼,侯爺當真能做到心如止水、不動私情?”
賀懷翎沉下聲,提醒祝雲璟:“殿下,這是臣的私事。”
“許翰林可是畏罪自戕的逆臣,侯爺與他有舊,不怕傳到父皇耳朵裏,牽連了侯爺?”
“這五年,臣一直在邊關。”
四目對上,俱是帶著隱藏其中的警惕戒備,片刻後,祝雲璟哂然一笑,先退了一步:“也是,想必父皇也不會無故猜疑有功之臣。”
短暫的僵持後,祝雲璟轉而說起了別的:“不提這些了,不若侯爺再與孤說說戰場之事吧,就說說那日你是如何單槍匹馬隻身闖入敵軍陣營,取那夷人汗王首級的。”
賀懷翎淡然解釋:“傳聞總有誇大其實,當時那北夷汗王身中數箭,已是強弩之末,敵軍兵心渙散、潰不成軍,臣不過是撿了個便宜而已。”
“侯爺何必謙虛,那麼多將士只有你敢深入虎穴,還能直取對方首級再全身而退,這份膽識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祝雲璟並未說違心之話,拋開別的,他對賀懷翎的驍勇是真心佩服,對戰場亦心有嚮往,可惜他的身份,註定是不能親上戰場的。
“臣說的是實話。”
祝雲璟笑了笑:“那再之前的雎川峽谷一戰,也是侯爺你第一個發現夷人的誘敵之計,及時帶著大軍撤離,才使數十萬大軍免遭埋伏坑殺,不正說明侯爺足智多謀?侯爺再要謙虛就顯得假了。”
賀懷翎無奈道:“殿下是想聽臣自誇自擂?”
祝雲璟托著腮,手指輕敲了敲下巴,看向賀懷翎:“孤是想聽你將戰場種種詳細說與孤聽,就是不知侯爺是否願意?”
賀懷翎看著少年眼中閃動的光亮,心中頗為意外,他只以為皇太子是頑劣驕縱之輩,不曾想他還當真有些儲君風範,至少對戰事是當真用心關注了,而不是只鑽營在那些權謀鬥爭之上。
“殿下有心知曉,臣知無不言。”
於是之後那一整個下午,賀懷翎都在與祝雲璟講排兵之法、用兵之策,祝雲璟聽得很認真,不懂的地方亦會細細詢問。說到興起處,祝雲璟甚至叫人拿來了行軍圖紙,讓賀懷翎現場演示給自己看。賀懷翎摸了摸那注釋有各種標記、已經有些泛黃了的牛皮紙,再開口時語氣裏多了些許耐心和誠摯。
一直到日薄西山,祝雲璟還想要留人用膳,賀懷翎推辭道:“多謝殿下美意,只是臣還要去與二殿下問安,再晚些該落宮鑰了。”
祝雲璟斜倚在榻上,笑著歪了歪腦袋:“行吧,孤的面子還是不夠大,比不得孤那二弟,那改日孤再與侯爺討教。”
賀懷翎垂眸:“臣告退。”
再次行過禮,賀懷翎起身退了出去,祝雲璟望著窗外賀懷翎遠去的背影,笑容逐漸消失在了嘴角,王九幫他將冷了的茶換了一杯,祝雲璟示意他:“都撤了吧。”
王九應下,順嘴感歎了一句:“殿下與定遠候如此聊得來,倒真是叫奴婢意外。”
祝雲璟輕哂,他是挺欣賞這位定遠候,可惜賀懷翎他姓賀,否則倒是可以想點辦法拉為己用,如今卻是便宜了那祝雲珣。
“你給孤留意著老二那邊,下次定遠候要是再進宮來,也給孤攔下把人請來東宮。”
祝雲珣心眼不大,若是這般多來幾次,祝雲璟就不信他不會對賀懷翎心生懷疑,即便挑撥不成,給祝雲珣添點堵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