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別鬧

　　天狼星一直是詹姆家的長期住客，他上大學的時候有一次和家裡鬧得非常厲害，於是就跑到詹姆家住了半年。那時候獅子阿爾發已經在為湯姆．瑞斗工作，雖然他還是一個大學生，但是「布萊克家族的幼子」這個標籤就足夠吸引被上流社會稱為「黑魔王」的瑞斗先生。

　　獅子阿爾發推開那扇門，天狼星坐在床上盯著窗外，背部的線條放鬆而流暢。獅子阿爾發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他走到天狼星身邊坐下。

　　沉默持續了很久，至少天狼星覺得很久。

　　「你幹嘛不說話，弄得我好緊張。」他把頭埋在臂彎裡，聲音悶悶地從手臂底下透出來。

　　「我還沒想好要說什麼。」獅子阿爾發如實回答，「天狼星你還記不記得你又一次喝醉了去機場買了票說要來科西嘉看我，結果在機場睡到誤了飛機。」他瞇著眼睛看向窗外。

　　天狼星從手臂裡抬起頭，臉貼在手臂上看著獅子阿爾發的側臉，「記得啊，超級丟臉的。」

　　獅子阿爾發輕笑，「你那天發簡訊過來我還在實驗室加班，看到是你的簡訊我還在想大半夜的見鬼了吧，然後就被一滴稀硫酸灼傷了手指。」他翻轉手掌把左手食指指腹上那一小塊泛白的傷痕展示給天狼星看。

　　「你沒告訴過我這個。」天狼星小心翼翼地觸碰著那道傷痕，獅子阿爾發的手指很漂亮，比女孩子的手還要好看，天狼星覺得自己一點也不想放開它。

　　獅子阿爾發嗤笑了一聲，「為什麼要告訴你？我又不是女孩子。」

　　「你小時候就很像女孩子的好不好！還有……」天狼星停頓了一下，「我以為你是來勸我回去的。」

　　獅子阿爾發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很無所謂的嚴肅，這兩個形容詞搭配起來很古怪但在年輕布萊克臉上表現出來卻很和諧，「在我走進這間房子的前一個小時裡你的想法都是正確的，我的確只想把你拉回家，不是因為布萊克而是因為你自己，但是我突然意識到要比這個更加重要的東西。」

　　他看向天狼星有些疑惑的灰眼睛，「只要做出了決定，在以後的時間裡都不會後悔，那就無所謂。」他把那個老人的話原封不動地轉送給了天狼星。

　　天狼星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那如果後悔了呢？」

　　獅子阿爾發搖了搖頭，天狼星不知道他是想表達不知道還是不能後悔。

　　年少的青年站起身，「我要走了，你跟我一起嗎？」

　　灰色的瞳孔緊縮了一下，天狼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獅子阿爾發嘆了一口氣，朝門邊走去，天狼星沒有錯過他最後一句輕如耳語的話。

　　「Farewell， my BROTHER.」

　　心底有冰涼的海水漫上來，淹沒所有東西，只留下空洞的，冰冷的，被液體包圍的促狹，連心跳的聲音都像是被隔絕掉，發悶的聲音一聲一聲敲擊在胸膛上，響起拍打水花的聲音。天狼星突然覺得喘不過氣來。

　　他一直都做得不夠好，他推卸的責任太多太多了，他從來沒有試圖去做一個讓家人認可的人，也從來沒有試圖去承擔自己的責任，他把這些都歸於對規矩和束縛的厭惡，所以他一點也沒有負罪感。但事實是他一直都在犯錯誤，不去讀家族認為有前途的專業是錯的，和比自己大三歲的舞女談戀愛是錯的，不用心打理家族事業是錯的，離家出走是錯的，他們任他去然後一點一點把他帶回來，用平靜又憐憫的目光告訴他：你錯了。然而他自己又不願意去承認這是錯誤的，他想自己證明一條同樣正確的路，但是他會後悔。

　　於是他也因此失去很多東西。

　　現在，他失去了獅子阿爾發。

　　失去一切都無所謂，除了獅子阿爾發。

　　天狼星被突然冒出來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他從來沒有意識到獅子阿爾發在他心中的比重如此大。

　　獅子阿爾發義無反顧地走出那棟房子，他沒那個勇氣回頭。

　　詹姆說得對，他們都應該看得更清楚一點，他試圖去看清，但是總是有一片蒸騰的霧氣繚繞在他眼前，揮不散也撥不開，就這樣彷彿凝固了一樣遮住他的視野。

　　天狼星對他來說是無比重要的存在，就算他們吵架吵到想要掐死對方的時候獅子阿爾發也沒有懷疑過這一點。

　　他原本以為天狼星也會是一樣的，但是他突然不確定起來。他知道自己清楚這一點，天狼星無論再怎麼胡鬧都依然會對他很好，依然會愛他。

　　他覺得他多少能夠猜到天狼星在想什麼，他在這一點上無人能及，哪怕是天狼星自己也是。

　　他走進車站時看到牆壁上有色澤華麗的塗鴉，用誇張的字體寫著Not going anywhere，獅子阿爾發皺了皺眉不置可否。他在想上次到這裡的時候天狼星半死不活地拉著他風衣的腰帶，幼稚得像個小孩子一樣，有時候獅子阿爾發自己都會懷疑到底誰是哥哥，天狼星一點也不想是布萊克家的人，雖然他也有布萊克家那樣彷彿從中世紀油畫裡走出來那樣的精緻面孔，他也和所有布萊克一樣聰明地要死，但是他又有著那種近乎殘忍的天真，天真地去否認現實，只想活在童年裡面，活在自己最美好的幻想裡。大概也因為這個，天狼星比大多數家族成員都要聰明。

　　獅子阿爾發抬起頭看電子螢幕，數字和字母變換著順序在他眼前滑過。

　　然後當他被一雙手臂環繞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他這一次對於天狼星想法的所有猜測都是錯誤的。

　　比起布萊克家倆感情白痴詹姆更想看戲外帶吐槽一下，但是顯然這麼做非常不厚道，非常非常非常不厚道。於是他果斷上樓把天狼星拖下來。他們學生時期時詹姆曾經組過一個樂團，而且還設計了他們自己的標誌，天狼星的就是一隻巨大的黑狗，「獸足」曾經可是倫敦酒吧里面最耀眼的招牌呢。不過那也只是曾經而已。詹姆只想表示一下天狼星有時候真的挺像一隻傻乎乎的獵犬，又倔又固執。

　　幾分鐘之後天狼星和詹姆一起坐在了客廳裡，兩人都捧著一杯加冰的馬提尼。

　　「我覺得你應該對自己更坦誠一點。」詹姆看著悶悶不樂的天狼星，「我是認真的，你明明很想和獅子阿爾發一起離開，你喜歡他啊。」

　　「不然我要討厭他嗎？」天狼星氣若游絲地表達了自己的迷茫。

　　詹姆白了他一眼，「你沒懂……你是沒看到獅子阿爾發走的時候那表情，嘖嘖我都心疼了。」

　　天狼星瞪著他，直到他回到正題上來。

　　「說實話你對抗家族裡的一切行為我都沒有過問，但是這一次你不僅僅是為了你自己，你就算是為了獅子阿爾發你也得回去。你明白了嗎？」

　　天狼星看著他，突然站起身。

　　「你幹嘛？」

　　天狼星沒理他，從衣帽架上取下風衣邊穿邊往外走。

　　「真是的，要走就一起走嘛，也不嫌麻煩……」詹姆關上門，轉身從抽屜裡取出莉莉寄來的郵包，他看著「離婚協議書」幾個字表情複雜地挑起眉，然後打開確定上面有莉莉的簽字後表情又放鬆下來，「瑞斗我真是虧大了……」

　　天狼星看到獅子阿爾發走出房間的時候就已經後悔了。

　　他一直對這個弟弟很好，沒有像對待其他家庭成員那樣冷淡，大概是因為有同樣的父母或者奇妙的血緣這樣的原因，他們也吵架，很多時候是他單方面在吵，但是有時候他們兩個也會吵得很厲害。他知道獅子阿爾發討厭甘草的味道，也不喜歡喝酒，也討厭煙味，怕冷，喜歡純色的東西，天狼星覺得獅子阿爾發應該是有潔癖，但他從來不介意天狼星用他的水杯或者餐具什麼的。

　　天狼星覺得自己如果再失去獅子阿爾發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而且詹姆說的對，獅子阿爾發比他更像哥哥。天狼星有時候都會覺得自己太沒用，居然需要弟弟的照顧，但是，獅子阿爾發也樂在其中啊。

　　好吧這不是重點，大布萊克在房間裡踱來踱去，最後停在窗邊往外看，已經看不到獅子阿爾發的位置了。

　　要是真的不追上去的話，可能真的會就這樣丟了獅子阿爾發吧。

　　他突然有這樣奇怪的想法，一定，一定要追上獅子阿爾發。

　　天狼星突然想起獅子阿爾發臨走前的那個眼神，就像是年幼的孩子看著他即將死去的寵物，天狼星不喜歡這個比喻，但是很貼切。他不知道獅子阿爾發為什麼會露出那樣的眼神，但感覺就是很糟糕。

　　「說實話你對抗家族裡的一切行為我都沒有過問，但是這一次你不僅僅是為了你自己，你就算是為了獅子阿爾發你也得回去。你明白了嗎？」

　　天狼星覺得大概是時候去追獅子阿爾發了。

　　他走進車站的時候都沒有看見獅子阿爾發，人不是很多，帶著不多不少的嘈雜。然後他看見了，穿著白色長針織衫的獅子阿爾發。就是這麼奇妙，明明你們中間隔著一整個人群，你卻能一眼看見他，毫不動搖。

　　天狼星飛快地跑過去。

　　然後就是雙臂環繞住瘦削的肩膀的感覺。天狼星的第一反應不是太好了而是「獅子阿爾發真的好瘦」。

　　「我錯了獅子阿爾發你別不管我……」天狼星趴在獅子阿爾發肩窩裡弱弱地說，幼稚得不得了。

　　「……」

　　「如果有一天我把你弄丟了，我會一點一點把你找回來，然後知道你對我來說有多重要。」